大胤历圣隆十四年,洛水河上。
连绵下了三四日的雨,今日终于放晴。因着空气比往日清透了许多,正午的太阳虽不算大,却耀的人眼花。穿着靛蓝色麻布衣服的船夫调好船帆的方向,心情不错的靠着桅杆打盹。今次他接了这个大单子,终于能还上年初借的银子了,剩下的,说不定还能给婆娘做身新衣裳。想到这里,船夫忍不住咧着嘴笑开,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缝缝补补,穿了好几载了。
此时船正行在洛水最宽的那一带,作为大胤贯穿南北的第一大河,奔腾流淌了千年的洛水苍茫深远,养育了两岸的百姓还有这些靠行船为生的人们。大胤朝的子民无论是南北行商运货,还是官家往来,首选的都是从洛水行船。此时极目望去,便能看到河上有那么零星的三两船只,只是都较大。自家的船不大,本不适合这种远途的航行,但是耐不住租船的公子哥出手实在阔绰,二十两银子,就算是赌上性命,船夫也愿意走这一趟。
想到这里,他抬头瞄了一眼盘腿坐在船头的那位小公子,忍不住咂了咂嘴。这样大的日头,他盘腿坐在那一个上午了,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为啥。习惯性地又扫了一眼河面,船夫瞪大眼看着水上漂过来一个奇怪的东西。
他揉了揉眼,还在……这是什么?
“公子,水上飘着一个人,也不知道还活着没,你看……”看到公子眉头了一下,一脸不耐烦地横了自己一眼,船夫咽了口口水,可是转头再看到那一截比水葱还白嫩的手臂,他忍不住想,自家二丫也是这般年纪。哎,才多大点的孩子,世道不好啊。
才感叹完,船夫就看到那手臂竟往起抬了抬,似是挣扎着要起来,他忍不住嚷嚷道:“小公子啊,那女娃娃还活着呢!咱们救一救吧。这上天有好生之德,俺家婆娘总说,多结善缘就会多有福报,总是没错的!”
那个公子眉头皱了一下,似是不耐烦船夫一直这样叨叨,摆了摆手,只说了句‘别耽误了行船’算是允了。
“姑娘,醒醒啊,你醒醒!”
杜若睁开眼,一个满面沧桑的大叔正盯着自己。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让本就昏沉沉的脑袋愈发难受,她想抬起手来挡住阳光,却觉得浑身无力。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悲欢离合,心伤心死,她抚了抚胸口,真是莫名其妙的感觉。
“姑娘,你终于醒了,俺还以为你死了呢。倒是你小小年纪,就算是有什么不如意,也不能寻个短啊!来,我扶你起来!……”大叔还在开启叨叨模式,还沉浸在梦里的杜若听得头脑发胀,她难地坐了起来道谢:“谢谢大伯……”
“不用谢,俺家二丫也这么大,俺跟你说……”
杜若迟钝半响的脑袋终于又转了一小下,想起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问道:“我的箱子呢?”
船夫骚了骚头,裂开嘴笑道:“那个奇怪的东西啊?俺放到船舱里了,来喝碗水,顺顺气。”
“谢谢大伯。”杜若接过茶碗,一口灌下,顿时好受了许多,她挣扎着四处打量了起来。此时她身处船尾,古朴的木船不过七八米长,船头坐着一个紫袍男子。在这天地萧索,水天一色的水面上,他只一个淡淡的背影,便有着指点江山,笑看滚滚逝水的豪迈,说不出的气宇轩昂、霸气凌然。水呛的嗓子难受,杜若轻轻咳嗽了几下,可那个男人依旧木桩子似地,一动不动,毫不在意。
她撇了撇嘴,看着大伯回船舱放碗的背影,心道,应该是位船夫。劳动人民身上惯有的质朴,在他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面上虽然风霜难掩,却笑得淳朴憨厚、和蔼可亲。船的四周触目所及,尽是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望无际,难怪刚才觉得格外的晕。
想到这里,杜若忍不住心中暗骂,这美利坚的高科技真心不让人省心。虽然就目前的状况来说,自己倒是真的穿越成功了,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定位的,居然直接就穿到这四面是水的地方,简直是坑死人!要不是被这个船夫大伯救起,自己就直接交代在这穿过来的第一天了!也不知道这水里有没有吃人的怪兽,自己差点都不能留个全尸。阿弥陀佛,感谢耶稣基督,满天神佛的庇佑。这得是多狗血的事情?估计之前那么多次的试验,那么多受过专业训练的志愿者,就是这么有去无回的!还最高科学技术,啊呸!真是啪啪打脸啊!
放好碗以后,船夫大伯回来搀着她进了船舱。
杜若识趣地坐在船舱的地上,她浑身湿淋淋的,实在不好意思去床榻上。虽然现在是八月的天,可这阴凉的江风吹在湿漉漉的衣服上,还是透心的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感觉整个人像是掉到冰窖里一样。
等船夫大伯出去后,杜若颤抖着关上窗户,落下青色的粗布门帘,打开了自己的旅行箱。虽然当时的计划确实是一过来就买衣服穿,但是幸亏她多长了个心眼,另备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将将就就把身上擦干,穿上肚兜以后,已经不是第一次穿古装的杜若还是有些许手忙脚乱。刚刚穿好裤子,还在纳闷怎么裤子感觉肥了很多,门帘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撩了起来。
杜若一声尖叫,瞪向来人。那一身紫衣的男子非但没有识相地退出去,反而进到船舱里来,她颤着声说:“你,你,你想干什么!你快出去!”
贺兰佑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可还是冷哼一声,便在门口抱臂而立,仿佛既不打算继续走进来,也不打算出去。毕竟这个女子出现的太过巧合,他不得不心生防备。为了防范刺杀,早日回京,他特意选了水路,一众属下都留在汉水边上阻拦追兵,如果栽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子手里,岂不太冤枉!
“你干嘛?你出去,再不出去我打你了!”杜若一边抱着衣服挡在胸前,一边皱着眉头试图赶走面前的男子。看到男子似乎并不为之所动,她心中暗想这个男人从她来就一直在船头装酷,早就让她看不顺眼了。如今竟然明目张胆地吃她的豆腐,简直是找死!握紧刚才无意拿起的皮带,手中碍事的衣服一丢,杜若一个翻身,抡起皮带就往男子脸上招呼。
贺兰佑显然没想到,这被看到了身子的少女,竟然不羞反怒来了这么一手。一个晃神,只来的及用左臂挡住呼啸而来的皮带头,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他瞬间火大,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他可没挨过这种打!从来都是他揍别人的!向来阳光俊美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阴霾。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贺兰佑身形一轻,堪堪躲过踢过来的腿,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又抡过来的皮带,稍稍用力一带,少女便一个倒仰被圈固在他怀里。他英姿勃发的脸上一时得意洋洋,抻了一抻皮带头,噙着笑意问道,“还要怎么样?”
“你放开我!”曾经号称打遍全校无敌手的杜若彻底愤怒了!虽然技不如人,但是不妨碍她心中问候男子的全家上下。
“佳人主动投怀送抱,在下怎可轻易辜负了卿卿。”贺兰佑潇洒倜傥一笑,手上反而用力箍的更紧。
杜若此时与贺兰佑四目相对,只觉他白皙的脸庞有棱有角,殷红微薄的双唇轻抿,一双幽若寒星的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的杜若,不知为什么,脸就红了,她清斥一声:“再不放开我揍死你!”
贺兰佑轻笑一声,似是并不为她的恐吓所惧,却终究松开了手,转身出了狭小的船舱。
当天晚上,杜若躺在狭小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带着咸味的薄被,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起身出了船舱,船夫大伯正靠着桅杆打瞌睡,而白天那个男子依旧端立船头一动不动。怎么总在看水,水里有金子,还是能看出金子来?
嘴里嘟囔完,杜若百般无聊地走了过去,打量了一下装酷的男子,问:“你在干吗?”
“看星空。”贺兰佑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这么自然熟的攀谈,心中闪过一丝警惕,看过来的眸光也变得深沉。
“……”
杜若看了看黑暗低沉的天空,上面一颗星星也没有。顺着杜若的目光向上看了看,贺兰佑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本来正在想事情的贺兰佑只是随口敷衍,哪想到此刻黑云压顶,没有半颗星星。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
两个人忽然又同时开口。
“我要去京城,不知道这船是不是顺路?”杜若刻意讨好地扯了个笑脸,虽然下午的事情让她心里很膈应,但是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船夫下午专门叮嘱她,这艘船可是面前这位少爷包的。为了不被赶下船去,杜小姐决定,忍一忍啦!被看了又不会掉块肉,对不对?
“明日船就会靠岸,你往南走五天就到了。”贺兰佑皱了一下眉头,看着少女的眼神愈发探究与防备。
“比我想象的要近啊!”杜若却根本不知道面前的少爷心里已经转过了九曲十八弯,她伸了个懒腰,开朗地笑了笑,随意问道,“你要去哪里?”
“凉州。”贺兰佑说完,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
“哦,那挺好的。”杜若不懂装懂地笑着点了点头,“幸亏咱们同路,谢谢你让我搭顺风船。”
望着面前天真无邪的笑脸,无懈可击的表情,贺兰佑心中警钟大振,愈加觉得面前的女子有问题。长安和凉州相去数千里,一个在西一个在东,这个女子却依然能面不改色的附和,真是深藏不漏!于是他试探性地问,“不知小姐闺名?”
“我叫杜若,山中人兮芳杜若的杜若。你呢?”杜若说完笑了笑,她一向喜欢自己的名字,这可是爷爷给取的。想到另一个空间的亲人,杜若心中变得很温暖。要是爷爷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着急地直奔美国,把自己住的小镇翻个遍?不会的!不会的!她回程就设定在自己离开的第二天,没可能露馅啦!杜若心里转了好几个弯,小心的用手拍了拍胸口。
贺兰佑冷眼看对方在那里一会儿拍胸口,一会吐舌头,心中一阵嘲讽,这种级别的诱惑都敢拿得出手,也不看看小爷是谁!他不耐烦的随口说:“在下李小六。”
“……”
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脸抽搐,欲言又止,又像是哭笑不得,这么多复杂的表情,难得的是她竟然能严丝合缝地同是表达出来,贺兰佑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杜若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你不愿意告诉我就别告诉我,又没人逼你。就是实在要说,你也用用心编一个好听点的名字啊!”她揉了揉笑的发疼的胸口,“没见过连撒谎都这么敷衍的人!”说完便转身丢下这个满嘴跑火车的男人进船舱睡觉去了,留下某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贺兰佑怒想:大家都用假名字需要这么计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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