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四处看了一圈,又低头想了一会儿,这才陪笑道:
“王侄儿啊,既然字画瞧不上,那咱们再去那一边转转如何?”
“那一边是?”
“那一边是我罗布珍藏各种奇异物件的地方。”
苏佑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
来棘岩城不过是为了暂时避开温兰,原想着跟着罗布随意逛一逛就罢了,不料看个字画都能看得心烦意燥,全没有当初自己在万桦帝都的旧书铺中一呆就是一天的乐趣。
到底是乐趣少了,还是杂念多了?
苏佑瞥见远处跟随的赫琳与赫萍二人,想起曾答应过要赏赐些什么的承诺,当下一转念。
也罢,就去看看他的那些什么奇异物件,说不定又遇上像小金弓那样的东西,回头可以送给小潋也不错。
他朝罗布点了点头,算是愿意换一片库房看看。
罗布见他首肯,紧忙走在了前头引着路,边走边挤眉弄眼地说道:“不是我罗布吹牛,那一片库房里的宝贝,有好多怕是王侄儿想都想不到的。只要王侄儿不累,我罗布就带您多看几处。”
苏佑暗想,和你在一起,哪有不累的。
收藏奇异物件的库房明显比方才的字画库房要大了许多,苏佑走进去才发现,原来真是五花八门,无法归类。
譬如样式别致又奇特的马车,或是不知名的鸟羽所制的斗篷,再或是造型迥异的酒樽器皿。虽看不出有多贵重,但胜在一个“奇”字,倒让苏佑一时忘了方才的那些不快,只顾着问“这是做什么用?”“那是什么东西做的?”,活像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
罗布对库房内的东西如数家珍,见苏佑不停地问他,洋洋得意地直说得飞沫四溅。
“那是五轮攀峰车,比寻常马车多个轮子,若遇上山路,那第五个轮子便可前移或后置,使得车身平稳,坐在车中的人如履平地,绝无颠簸之苦。”
“那个呢?”
“那个是用远胜洲无常鸟的鸟羽所制的斗篷。无常鸟羽珍奇无比,寒日里漆黑一片宛如墨色,到了夏日的日头下却能变得洁白如雪,制成斗篷披在身上,那可是冬暖夏凉的好东西啊。”
苏佑不由啧啧称奇,又指着那些奇异的酒壶问道:“这与寻常酒壶又有何不同。”
“此壶名为律意壶,用此壶饮酒,定可适可而止,不至于醉成烂泥。”
“这是如何做到的?莫非壶内暗藏了解酒之药?”
罗布摆手笑道:“非也,王侄儿请揭开壶盖看看里面。”
苏佑依言揭盖看去,只见宽大的壶肚中并非空空,而是如盘蛇一般叠了许多细管,回旋盘绕最后伸向壶口。
“这是……什么奥妙?”
“倘若饮酒之人神志清醒,举壶斟酒,酒虽需在壶内管中盘绕一会儿才能出,但并无大碍。倘若有些微醺,斟酒时有些手颤,那么酒就会从管上端的小孔溢出一些,使得斟出壶口的酒也少一些,以此提醒勿要贪杯。”
苏佑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倘若饮酒人已大醉,手持酒壶不定,那酒就会都从孔中溢出,漏回到壶底,于是酒就倒不出来了,是为律己止杯不饮,对不对?”
“哈哈哈,王侄儿就是才智过人,一点就通。”
苏佑笑道:“这壶是有些意思。不过终究还是无用。”
罗布见他神色中颇有赞意,原喜他总算相中了一样东西,不料转口便称无用,当下一怔,问道:“王侄儿此话何意?”
“酒色伤人,当适可而止,做这酒壶之人虽是好意,但依我看,律意在心,而不在器。若有心节制,寻常酒壶饮个三五杯自然罢手。若一心贪杯牛饮不止,就算自己倒不出酒来,也会央了旁人替他倒酒。那要这酒壶又有何用?”
罗布闻言立时拍掌大笑起来:“妙!实在是妙!王侄儿年纪虽轻,出言确实字字珠玑,一针见血。这酒壶果然是个废物!”当即拿起那酒壶朝门外一掷。
苏佑始料未及,看那酒壶就算没用,也烧制得极是精美,被罗布一掷,只听“咣啷”一声,早已掉地上摔成了八瓣儿,心下有些可惜。
罗布却毫不在意,转身又指着另一边道:“王侄儿再看看,还有什么是喜欢的。”
苏佑依言回头再看,这一看,却看到了一张似榻非榻的东西,形似罗汉床,铺着各色软垫,然而床面却有凹有凸,床角还立着些柱子,柱身都用织锦软缎裹住,有些柱子上还挂着些圆环。
苏佑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这是做什么用的。难得罗布竟然也没有开口细说,只是在一旁诡笑。
“这是……?”
“嘿嘿嘿,这叫合欢春色如意榻。”
苏佑起初不解其名,默念了两遍,忽然猛地醒悟过来,羞得满脸通红如烙,直骂道:“该死,该死!”
罗布却依然笑眯眯地说道:“这件宝贝可是得来不易,总得有个四五十个能工巧匠,造了拆,拆了造,反反复复改了两年多,才得了这么一件。人躺在这榻上,任由千姿百态如何挑剔,总能寻着一处最适宜的地方。”
苏佑已是脸涨得通红,待要转头不看,毕竟青春年少,忽然瞥见那榻沿四周还画着不少图,画上之人无一不搔首弄姿,极尽床笫之能事。
罗布见他瞧得仔细,心中暗笑,故意转过头去让他专心看,只盼他多看一刻便多入迷一分。
苏佑从小到大被叶知秋管教得极严,纵然知晓些男女之事,也都只是碎言片字,哪里见过眼前的这些。他见那些画上妙笔生花,栩栩如生,忍不住朝榻后移了几步,朝榻侧看去。
不料这一看,竟然看得他目瞪口呆!
这合欢榻本就比寻常的卧榻大了两三倍,榻上林林总总,榻身也尺高及腰。可苏佑转到榻侧看去时,不仅没有看到那些画,反而看到有三个人正掩身藏在那里!
那三人中两人甚是苍老,像是寻常百姓家的翁婆,只一脸惊恐地瞧着他,剩下一人却是身形瘦削,目光精明,正以手掩口示意恳求他不要作声。
这三人是谁?是好是歹?怎么会躲在这里?
苏佑脑中闪过疑惑无数,却也无从得知。只是他看着那对翁婆的神色,实在不像是坏人,倒像是逃难的百姓。
难道是因战乱逃荒,误入了此地?
可东岭库房是罗布的派兵镇守的重地,戒备森严,寻常百姓如何能到得了这里?
罗布就在侧旁不远处,那三人显然是在躲着他。然而自己又无法问出个头绪,这该如何是好?
苏佑轻轻地打了个手势,示意那三人莫要作声,转身朝外走了几步,将罗布阻在榻前道:“王叔……可否帮我一个忙。”
罗布见他忽然口气有些松缓,忙问:“王侄儿啊,莫要客气,只管说来。”
“能否替我将赫萍唤进来。”
罗布瞪大眼睛瞧了苏佑一眼,顿时反应过来,这小子果然还是年轻,只看了几眼榻沿的画便把持不住了。
他忙转了笑脸道:“好说好说,我这就出去唤她进来!呃……我方才饮茶饮得多了,有些内急,请王侄儿就先在这里看一看,容我失陪一阵子。”
苏佑见他肯出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也客气道:“不急不急,王叔自便,不用管我。”
罗布大有深意地坏笑道:“王侄儿也不用急,只管慢慢看!”说着便一头探出了库房去。
他出了库房,朝远处的赫萍招招手,道:“大鄂浑在里面,唤你进去伺候,你可得尽心一些。”
赫萍见罗布神色颇为古怪,不解何意,只得应声进了库房去。
罗布见赫萍进去后,急忙命人掩上了库房门,又低声吩咐左右道:“你们都给我躲得远一些,等下不管房中出了什么声儿,都不许靠近,除非大鄂浑唤你们,不然绝对不许打扰,听见了没有!”
兵士们见他叮嘱得郑重,忙齐齐应了一声,刚要散开去,却又被罗布唤住。
“慢着!”罗布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道:“倘若过一会儿大鄂浑想要从库房中搬什么东西走,你们一概不许出声,也不许盯着看,都只低着头!谁要是看了,或是回头传了什么闲言碎语让我知道了,我就剁了谁的脑袋!听到了没有?还有,要是大鄂浑问起我来,就说我拉肚子先回内城了。”
兵士们面面相觑,但都觉得性命要紧,又清楚罗布的性子,当下也不敢多问一个字,纷纷领命散了。
罗布见兵士散去,自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只觉得房内悄无声息,也没什么动静。
明明是孤男寡女两相对,却没半句话,还能在干什么?
罗布掩着嘴偷笑起来。
什么正经八百,什么饱读诗书,关起门来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我罗布这辈子就没见过什么正经人。
先前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如今只用一张床就摆平了,早知如此,还逛什么字画的库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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