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奢华成风闻名天下的金刃王,泡蘑菇的功夫居然如此了得。但他毕竟是三族的首领之一,怎么说也不好将话说得太绝,只能婉言相拒。
祁烈也不耐烦起来,斥道:“国主已是不乐意,你还待如何?”
罗布被祁烈那雄狮般的气势一压制,显得越发可怜巴巴起来,口中嗫嚅:“我只是以理相论,这哪一句说得不对,你们可以驳斥我嘛。”
温和忽然开口了。
“罗布,你这要国主坐在御座上,还接任你的族长之位,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族中大小事务繁琐,试想国主若真接手了,每天忙你一个刃族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功夫来忙国政,岂不耽误?”
罗布瞧了温和一眼,似是被说到了重点,点头道:“嗯……温和,你说的是实情,可我说的道理也摆在那里,你又怎么说?”
温和转向苏佑,拜道:“国主,我看不如这样。接手刃族之事不切实际,理当作罢。但国主在刃族的辈分与血缘也确实存在,不如就请国主封他个王叔的称号,也好安抚他刃族的人心,如此折中一下,可否?”
温兰笑了。
这个弟弟,真是最擅做这种斡旋的事了。有时一推一就之间,旁人还真分不清他是在帮谁。可他知道,他这个弟弟从小与罗布就默契得很,常常是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果然,温和这么一说,苏佑还真不好拒绝。
苏佑暗想,若说接手刃族不合实际,封个王叔的称号也只是个虚名,算不得什么太大的动静,若这样的要求都不答应,岂不是让刃族的颜面大伤,当下踌躇起来。
珲英和祁烈见温和来打圆场,说的也是中肯,也不好逼迫太紧显得过于严苛,于是都不说话。
场面一时沉寂,苏佑颇感有些无助。
他原本打定心思,如果遇到侵攻碧海之类的事,一定要想尽办法表示反对,可一上来就遇到这么件无关紧要却又可大可小的事,竟有些懵了。
他悄悄瞥了一眼温兰,温兰依然不说话。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说一个字,看样子是不打算开口了。
苏佑叹了口气,道:“那便按温和所言,认金刃王为王叔,其余的事,就不提了,可好?”
罗布脸上浮出一丝诡笑,应道:“哎,国主能肯认我这个叔,我罗布也心甘了,别的事再重要也比不上国主这一句话啊,就搁下再说了吧。”
温兰见他神情,心中了然。
罗布一开始就没想要把刃族给苏佑,他就是要这个王叔的称号。温和与他相熟,知道他所求为何,所以替他开了口,至于其他的说辞,都是障眼法。
刃族素来擅长商贾,与碧海人不相上下,罗布这样的老滑头,当然是明白讨价还价的诀窍。这就好比买东西,我若开口就说卖你一两银子,你自然不答应,那么我便开口说卖你二两,甚至三两。你讨价讨回到一两,我便成交。
这种如双簧一般的小伎俩,温和与罗布从小就是玩惯了的,也只能哄一哄苏佑这种不通市井的官宦子弟。不过以苏佑的聪明,就算当下不明白,事后也能明白过来,只是到那时王叔也认了,又终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反悔。
可温兰此时心中想的是另一件事。
这个罗布儿,盯着这个王叔的称号想要做什么?
祁烈见罗布沾沾自喜地谢恩复落了座,也站起身来,开口说道:
“我也有一事要说。”
祁烈的嗓音低沉得如同夏日闷雷,气势逼人,在场的人都听得是“如雷贯耳”。且他带有浓重的伊穆兰漠北口音,这让初学伊穆兰语没多久的苏佑很是辛苦。
温兰打了个手势,示意请讲。
“国主已归故里,理当知晓其父察克多国主当年之事。”
苏佑没听懂这句话,但他听懂了一个词,察克多。
他父亲的名字,自从温和与他说过之后,便铭记于心了。
他急忙朝温和招招手,让他帮着通译。
温兰则点了点头,也用伊穆兰语回道:“祁烈啊,在你还未回大都之前,温和就已经把当年的事都告诉国主了。”
说完,又用改用南语向苏佑说了一遍。
苏佑点了点头,生硬地用伊穆兰语对祁烈答道:“说了。我知道。”
祁烈听了苦笑一下,继续说道:
“既然国主知道了,那么是不是应该去拜祭一下察克多国主的陵寝?”
苏佑见温和忽然住口不译,急问道:“他说什么?”
温和迅速地和温兰交换了个眼神,有些不情愿地说道:“血焰王说,您是否应该去拜祭一下您的亡父察克多国主。”
苏佑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是自然!我早有此意,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询问诸位此事。父亲的陵墓现在何处?”
祁烈听不懂他的话,温和闭口不说,反倒是温兰开了口。
“在蚩骨山。温和,你把国主的话,传给祁烈。”
“蚩骨山?那是什么地方?”
有了温兰的首肯,温和开始两边通传,苏佑与祁烈的交流一下子顺畅了许多。
“那是我的血族领地,也是察克多国主当年遇难之所。他留下遗言,让我把他就地埋葬,还叮嘱说什么时候你回来了,就让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祁烈说得缓慢,但苏佑能听得出来,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隐忍,似乎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珲英闻言脸上也尽是为难的表情,却背过脸去,不看苏佑。
察克多……她的亲哥哥。她心里明白,若论感情的亲疏,只怕祁烈在察克多的心里比自己要更有分量。
只见温兰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
“祁烈啊,我知道你与察克多国主的感情深厚,拜祭亡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眼下确实不合时宜啊。”
“为何?”不等祁烈开口,苏佑已出声问道,语气中很是不悦。
温兰一笑:“国主啊,你从落英湖走到大都,紧赶快赶花了几日?”
“这……一月左右?”苏佑忽然被问到,一时记不清了。
“一共花了二十八日。血族的领地在伊穆兰的北部,而蚩骨山又在血族领地的最东北端。论远近,落英湖到大都和从大都到蚩骨山行程是差不多的……”
苏佑听他的口气,已察觉是想劝他作罢,当下先声夺人道:
“那也不过是再二十八日的路程,难道大巫神想说路途遥远不宜拜祭?”
“国主稍安勿躁,同样的行程却不可同日而语,落英湖畔鸟语花香,这一路走来倒有一半的路程是风和日丽大路坦荡的,所以只用了二十八日。可出了沙柯耶大都再向北,越走就越是荒漠,路不成路毒虫猛兽出没不说,时不时地就会遇上沙暴。眼下已快入秋沙暴将起,倘若途中遇上,至少也得就地安营避过风头才可行进。这么走走停停,可就不止二十八日喽。按现下的时日算,再过两个月就是深秋,就算顺利到了蚩骨山,就要入冬,如何能返回大都来?难道要国主在你们北漠极寒之地过了冬等开春了再回来?祁烈,如今大战在即的紧要关头,你且说,这行得通么?”
说完,温兰示意温和通译给祁烈。
果然,祁烈听了,和苏佑一样也皱眉不语。
两人因一场沙暴相遇,尤其是苏佑,几乎险些丢了小命,此时想起还心有余悸,而祁烈的姐姐祁楚当年更是遇上沙暴后便杳无音信。
不过祁烈对温兰的反应似乎早有准备。
“大巫神所言在理。那么我想问问诸位,什么时候适合国主前往蚩骨山拜祭?”
罗布压根儿就懒得理会这些,爱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他正盘算着自己的心事。
珲英很奇妙地依然缄口不言。
温兰倒是明白过来了,这才是祁烈想要说的,他猜到自己会反对,他也一时改变不了血族受自己挟制的现状。所以逼迫自己表态,说出个具体的时间,省得被自己遥遥无期地一拖再拖。
当年因祁烈叔父叛乱杀害察克多之事,将血族扣上了谋逆之族的罪名。是温兰建议祁烈大义灭亲,亲手讨伐了叔父夺回族长之位后,极力维护了血族的荣誉,以将功抵过为由,主张把血族谋害国主之事一笔勾销。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血族都不得不对温兰俯首帖耳,每每霖州边境滋扰生事,血族都甘愿充当急先锋。
此外,血族地处北漠,常年孤贫,也是温和从中斡旋,每年让罗布从刃族的南地运粮北上接济。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也使顶天立地的祁烈在温兰面前不得不矮一头。
但他的心思,温兰是知晓的。
他无时不刻想创造要和苏佑独处的机会。一听说苏佑出使碧海,便自告奋勇要亲自来落英湖劫朱玉潇,被温兰以“此事隐秘,不可大动干戈”为由拒绝。后来听说苏佑北归,借着奉命去霖州挑衅便带着轻骑百人一路南下,结果又被温兰以“调兵五千,讨伐霖州知府蔡守信”为由调离了苏佑身边。
他的目的就是要靠近苏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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