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芷洁正听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明明两位太妃的言语里已是掺了不知道多少的宫中旧事,件件听在耳中都是心里发毛。她听到王公公这样说,忙趁势跟着说道:“容……容我改日再来探望二位太妃。”说完便急急站起身来往外走。
王公公不等太妃们张口,赶紧躬了一礼,也扶着朱芷洁往殿外走。
不料而后又传来两人的话语声:
“记住啊,要想活得长久,就别要孩子!”
“没错,姐姐说得是!”
“你比我大,怎么管我叫姐姐?”
“因为你看着比我老……”
朱芷洁心头乱跳,已是顾不上二人在身后兀自胡言乱语。王公公开口低声道:“殿下,这两位太妃年事已高……”
朱芷洁忙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我知道,太妃们许是今日初次见面怕我拘谨,拿些顽笑话来说,我已经记不得那些话了,你也不必再提。”
王公公忙不迭地应声道:“是是是,殿下乃聪颖之主,不用老奴多嘴说什么了。”
回到昭华殿,朱芷洁定了定神,还未来得及坐下来,李重延已踏入殿来。
“你去了哪里,倒叫我在园子里好找。”
“我去拜见了一下太妃们,行个晚辈礼。”
“太妃?怎么想起去见她们?”李重延奇道。
“太妃们为我们要搬迁到后山去,我终是心有不忍,去说说话赔个礼也是应该的。”
“嗯……道理上倒是没错,不过那几个老太妃,说话颠三倒四的,平日里我都是躲着的,好在她们也不常出来,你倒凑上去了。”
“你怎么这么说她们呐,好歹也是长辈。”朱芷洁轻声劝道:“我是从小就没有皇祖父祖母这一辈的长辈,就一个陆行远,还老躲着我。你有这些长辈疼你,该是幸事。”
“我也没见过我皇祖父祖母啊,长辈里边除了你说的太妃,就还剩我的姨祖母了。”
“姨祖母?”
“哦,就是我皇祖母的妹妹,太师府的黎太君。”
朱芷洁忽然想起临行前姨母朱玉潇曾经告诫过她,黎太君是个不好惹的人物,能避则避,不由一怔。
李重延见她出神,以为她没弄明白这辈分,说道:“她们姐妹两个,姐姐生了我父皇,妹妹生了慕云佑和慕云佐这双生子的太师。黎太君,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啊。我小时候总去她府上玩,她可疼我了,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姨祖母,改日我带你去见见她好不好?”
“哦,就是你把她的半园子的草药都拔光了的黎太君?”朱芷洁忽然想起《太子从恶录》中的一则轶事来。
“咦,你怎么知道?”李重延大奇,忽然醒悟道:“肯定是你那个姨母银泉公主告的状是不是?”
“你这都恶名远扬了,还用得着人来告状么?”朱芷洁咯咯笑了起来。
“既然都恶名远扬了,那……也不在乎再多恶一回咯?”李重延也嘿嘿坏笑。
他看着朱芷洁青丝绕颈,朱唇微启,有些难耐起来,忍不住往前蹭了几步,忽然闻得一阵呵气如兰,心神越发荡漾了。
“你要做什么?”
“本太子忽然见色起了歹心,你说本太子要做什么?”李重延悄声道。
大婚之后两人正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之时,李重延这般调情,朱芷洁心中,反而有些欢喜。可当着殿内一群奴婢的面实在羞臊,她忙正了正心神,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先说说父皇找你去所为何事?”
这一句话说得李重延顿时泄了兴致,转身寻了把椅子坐下。
“唉,父皇命我去泾州待上一些日子。”
“为何如此突然?”
“父皇说,我身为太子,当学一学理政务,摄国事。”
“这是应该的,我大姐很早就做了监国,替我母皇处理朝政。可为何要去泾州呢?”
“父皇说,这泾州是个偏苦之地,他让我隐去太子的身份,去任泾州下辖的一方县令,他说只有这样才能知道民间疾苦,得些历练。”
“父皇真是用心良苦……那他可说你要去多久?”
“两个月,虽说只是两个月,可……可我不想和你分开呢。”李重延哭丧着脸,全然不顾周围的奴婢都竖着耳朵听得仔细。
朱芷洁见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先是高声道:“你们都下去。”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俩人时,才好言劝慰道:
“两个月,这样长的日子,我又何尝想和你分开。只是你是储君,一切当以国事为重。父皇既然又这般的打算,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你还须好好遵从才是。”
“我知道,道理我都知道。可……可我这才与你大婚没几日,我问父皇能不能带你一起去,他说不行。寻常县官走马上任不也能带着夫人去的嘛?为何我身为太子反而不可?”
朱芷洁闻言大为感动:“夫君,你能想着与我同行,此番心意足矣,既然父皇想让你专心历练,那我又怎能随你去泾州分了你的心?只盼你这两个月里好好用心做事,让父皇和满朝文武对你刮目相看才好。”
李重延在宫中久了,对人情世故很是机灵,一听此言不由问道:“刮目相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以前是那一类不学无术的纨绔王公?”
朱芷洁对自己的丈夫实是心里有数的,要说文韬武略那一定是哪一样都不搭边,说到纨绔么,也有那么一些习性。可他身为唯一的皇子,从小必是千般宠爱养出来的性子,这换成谁都是一样,亦非他的过错。
“你是哪一类王公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能和你长相厮守便好。”
李重延这才换回了笑脸,他知道朱芷洁的心思。世人都道他是看上了她的美色,虽然初识之时确实是为她倾城之貌所动,但他更爱的是她心纯如镜的性子。有她在身边,自己便会觉得安宁无比,宛如小船入了港湾,一切都风平浪静。
“好在这两个月里,我也不是不能回来,父皇是准我一个月能告假三日回来一次的。”
“那便好,我一定先备下你爱吃的菜肴,等你回来。”
李重延点了点头。
若是按照以往,父皇想要强迫他做什么事他不愿意的话,只需耍上几日无赖就行了。拖着不做,父皇也拿他没辙。
但这一次,他感觉父皇有些不同。
一年前,出使碧海前他曾在常青殿上字正腔圆地向父皇控诉慕云氏的跋扈和专权。一年后,父皇忽然旧事重提,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方才在常青殿上,父皇问自己,那时自己说慕云氏在把持朝堂,可慕云氏确实是有经纬之才。如今慕云氏势弱,朝堂之上并无人掣肘,那么试问自己身为太子可有能力接过太师府昔日承接的重担?
那一刻,自己是语塞的。
打压对方并不能使自己更强大,如果自己是个庸才,日后成了庸君,那真是与慕云氏半点关系都没有。到了那时,苍梧国当如何立足天下?
父皇如此语重心长,李重延不会不明白父皇的用意。所以这一次,他没有耍无赖,也没有任何的讨价还价。为了李氏的江山,即使要他暂时离开心爱的女人,去穷乡僻壤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他心甘情愿。何况有父皇在,对太子妃也一定会照顾备至,没什么不放心。
“王公公,你是会带去的吧?”朱芷洁问道。
“嗯,他也会乔装一下,扮成我的家丁。”
“那便好,有王公公在,我就放心了。”
* * * * * *
南海,云卷虬浪。
巨大的鲲头舰缓缓驶向南华岛,这是南疆总督府十几年来第一次如此接近这座满是黄金的岛屿。岛上的百姓这才纷纷想起原来这南华岛还是在南疆总督府管辖之下的这回事。
柳明嫣其实并非刻意要来南华岛彰显自己理郡王的新身份,且南华岛私运金锭的事她虽知晓,但她没有要打草惊蛇的意思。她乘着鲲头舰是因为接到了海上巡洋团营的急报,在南边的海域发现了一支不明的船队,不仅形迹可疑,而且数量还不少,不过很快就消失了踪迹,再也找寻不到。
南疆海防可是头等的大事,不容掉以轻心。柳明嫣与红毛海盗缠斗多年,直觉告诉自己,这支舰队的来头不小。所以她果断地乘上鲲头舰,亲自追击这支神秘的舰队。
但船刚到南华岛附近,岛上就有清州知府派来了人,请她上岛相谈,说是有太液城传来的密旨。
太液城?
柳明嫣冷哼了一声,自己送去抚星台的那封金锭想必朱芷凌已经收到。这所谓的密旨,大约便是她的回复了吧。
朱芷凌的本事她很清楚,私运金锭这事儿是出于什么目的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左不过是枕边的赵无垠想做第二个陆文驰罢了。不过既然想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过,分一杯羹也不算什么。
三代明皇朱玉澹自即位以来总以为天下太平,重农商而轻军防,我堂堂南疆总督府的军费总是一减再减,若非从二代明皇时留下了这艘鲲头舰还能震慑南海,这千里的海防怕是连能吃的老本都没有了。
所以,趁着这大好机会,能与朱芷凌脉络相缠一荣俱荣,等她日后即了位,对南疆总督府来说也是桩未雨绸缪的好盘算。
都是朱氏的后人,若论谋算,谁又比谁不如呢?
柳明嫣自轻笑一声,骑上了自己那匹浑身雪白的“玉玲珑”,踩着从巨大甲板上铺下的舷板,稳稳地踏上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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