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甚是宽敞,坐五六人都绰绰有余,显然是早有安排。
叶知秋见他不过二十几岁,想来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便开口道:“久闻赵大人是当朝的探花郎,学识出众,精通算数,年纪轻轻便荣任尚书,手掌国之命脉。今日得见,果然是青年才俊,风流人物。难怪公主殿下会对赵大人青睐有加。”
凭老婆得了富贵的本事,
凭本事得了富贵和老婆。
描述同一件事,会不会说话的结果可是天壤之别。
赵无垠生平最忌恨旁人说他因妻得势,听叶知秋这番言语果然心情大好,也回礼道:“要说起青年才俊,令甥苏学士方是才华横溢,又是慕云太师的高足,令人赞目。叶大人此次下榻的岱舆阁与他住的壶梁阁只数百步的距离,想必很快便可再相见了。”
马车驶过流芳门,路过沐恩院,缓缓来到蓬莱阁前。苏晓尘得了消息,早已候在门口,朱芷潋则站在他身后侧,神情有些忸怩。
赵无垠将叶知秋送下了车,拱手道:“车马劳顿,叶大人请先宽泛几日,再作面圣不迟。有什么事可吩咐内廷司,或是直接告诉我也是一样。”
叶知秋心思敏捷,向来一叶知秋,听他这么说,暗忖这赵无垠于大内之中似已是肆无忌惮,不禁冷嗤,嘴上却说:
“赵大人好意在下感激不尽,公务繁忙怎好叨扰。明日我自会先去拜见监国公主殿下,还望替在下转达为盼。”
赵无垠听了再回一礼后,便如同完成了一个仪式一般地转身告辞了。他不是个人情世故老辣之人,又颇有些偏执,能从头到尾演完一整套,已是朱芷凌仔细叮嘱的结果。
这边苏晓尘见赵无垠转身离去,也终于不再拘着了,对着叶知秋就是深深一叩,不料叶知秋却板着脸,并不扶他起来,字正腔圆地说道:“苍梧国文澜殿学士苏晓尘听旨!”
苏晓尘冷不防被舅舅这样一声,慌得赶紧跪直了身子。朱芷潋见是圣旨,知道此事郑重,忙侧开了身向后避了几步。
“文澜殿学士苏晓尘,性资温厚,器识醇明,赐银麟冠银叶衫,以慰显扬之志,钦此。”叶知秋说完,命人从车中取出衣冠,递于苏晓尘。待他恭恭敬敬地接过之后,方缓了脸上的颜色,温言道:“晓尘,圣上对你颇有赞誉,赐了你衣冠,舅舅脸上也有光啊。快起来吧。”
苏晓尘大半年没见舅舅,此时早已流下泪来,托着舅舅的臂腕道:“孩儿很是思念舅舅和舅母,不知舅母和表妹可好?”
叶知秋安慰道:“都好都好。”一眼瞥见在旁的朱芷潋进退不是,脸上有些尴尬,又见她年龄虽小,衣着华贵,气质不凡,便猜到了是谁,嘴上却故意问道:“这位是?”
苏晓尘方才想起朱芷潋一直陪在身旁,忙回道:“这位是碧海国清洋公主殿下。”
叶知秋以外臣之礼深鞠一躬,苏晓尘刚想说小潋很是随和,舅舅不必拘束,只见朱芷潋忽然显得与平日里大不不同,脸上一副正经神色,回礼也回得十分周全。
苏晓尘暗觉纳闷,怎么今天竟转性儿了。他哪里知道朱芷潋见了叶知秋,知道这是他舅舅也是养父,早已收起了平日里的顽皮的习性,唯恐不能给叶知秋留下个好印象。
叶知秋心中却暗忖,原来是这么个标致人儿,怪道晓尘会对她有意,只怕其中也少不了大管家的意思。论起身份尊贵,倒也般配,看性情和容貌也比自己的女儿要出落些,看来想要把晓尘和女儿配在一起,确实还差些火候。眼下又不好太忤逆大管家的安排,少不得得迂回着些下功夫了。
朱芷潋实是最怕这种场面,又忍不住不来,当下见过了,也无甚话可说,脸上有些讪讪,便告辞了。
苏晓尘见她转身离去,并未多想,他因肚子里有一堆的话想要问舅舅,于是想要陪着舅舅同进岱舆阁,不料叶知秋忽然说道:
“晓尘,舅舅路上有些累了,想先小憩片刻,你且先回去吧。待舅舅起身了,咱们一起用晚膳。”
苏晓尘听了,也觉自己有些太急,毫不生疑,很听话地先回了。他刚一离去,叶知秋便走到岱舆阁门口的一棵大松树,拍了两下树干。只听树冠上沙沙响了几声,跃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银花。
“大管家让我带话过来,今夜三更,请大人前往沐恩院一叙,届时小人自会来引大人过去。”
叶知秋点了点头,答道:“知道了,你去吧。”
入了夜,苏晓尘兴冲冲地去找舅舅,手上还拎着两个食盒。这是朱芷洁听说叶知秋已到了太液,特意亲手做了几道菜,让宫女送了过来的。
叶知秋正随手拣了本书看着,见外甥进来十分欢喜。
苏晓尘端出菜来,又取了两个酒杯。许是两人太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叶知秋也不像平日里吃饭那样不言不语,谈笑风生间还总提起叶茵的事来。
叶知秋瞧着苏晓尘,大半年间个头又长了一些,颇感时光荏苒,说道:“你这一天天便大了,也不知还能在舅舅身边呆多久。”
苏晓尘奇道:“舅舅总说男儿志在四方,可我看舅舅这样,一生都在万桦帝都,不也一样为圣上重用,官拜一品么?我能有舅舅这样的成就便心满意足了。”
叶知秋睨了他一眼,嘿嘿笑道:“到了碧海,这戴高帽的本事也是见长了,舅舅可没有教过你这个,想来也不是右太师教的。”
苏晓尘忽然听他提到佑伯伯,不禁黯然道:“也不知佑伯伯是怎么了,这么快便亡故了。”
“右太师病了有些年了,这也是阳寿注定的事儿吧。”叶知秋淡淡的一句。
“其实我总觉得……佑伯伯好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还特意叮嘱我,要保护好银泉公主。”
“他这么对你说过?”
“是啊,孩儿当时也奇怪,碧海是银泉公主的母国,怎么还需要我来保护,结果还真被劫持了。”苏晓尘很不解地说道,“其实孩儿最奇怪的,是被劫持的地方。落英湖畔,还是舅舅与我提起的,我那时也是动了贪玩的心思,才建议太子去那里赏湖,可贼人是如何事先知晓的呢?”
叶知秋笑了笑道:“那群贼人想必是沿途尾随,你们就算不去落英湖,他们无非是换个地方下手罢了。好在你还记得舅舅曾经叮嘱过你,一定要把太子留在曹将军身边,这才没出了太大的岔子。咱私下关起门来说,毕竟太子殿下安然无恙是最要紧的,对不对?”
苏晓尘听了,也笑道:“舅舅说得极是,多亏了舅舅当初提醒。”
“那银泉公主现下如何了?”
苏晓尘向窗外远处的涌金门遥指了一下,叹道:“她就在涌金门内的皇宫里,孩儿也进不去。前几日抚星台上见过一次,也不曾有机会问什么。佑伯伯叮嘱我的事……看来要有负所托了。”
叶知秋见他有些郁郁,便转了话头道:“我今日瞧那清洋公主朱芷潋似是与你很相熟?”
苏晓尘脸上一红,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起。
“我还听说,你和她还一同去了南华岛?”
“舅舅真是不出帝都能知天下事!连南华岛都知道了。”苏晓尘不禁惊呼,实际上知道他去南华岛的人真没几个。
难道是太子告诉舅舅的?
“晓尘,你可是中意那清洋公主?”
苏晓尘已是一脸通红,忙摆摆手道:“公主身份尊贵,这……这岂是我能想的。”
叶知秋叹了一句:“且不说这尊卑悬殊,你也知道,舅舅此次是想替太子来提联姻之事,若非事关重大,舅舅也不会亲自来。可太子身份如此尊贵,明皇尚且犹豫,若换成是你想要娶公主,你觉得明皇会答应么?”
苏晓尘默不作语,其实这一节他并非没有想过。自己与朱芷潋在一起的时候,每每有心动之时,总是想到她身份贵重,而将有些念头强压在心底。舅舅的这些话,是全然在理的。
叶知秋继续说道:“舅舅膝下无子,一直是把你当成儿子来养育。你将来的事,若搁在苍梧国,也必能寻得一方官宦家的小姐。只是舅舅其实另有想法,一则也是舍不得你,二则也不希望茵儿离家太远……倘若你能和茵儿在一起。咱们一家四人,还是能一直团团圆圆地在一起的,不知你有没有想过呢?”
苏晓尘听舅舅骤然提到与表妹的事,心里毫无准备,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叶知秋是何等人,岂会拿捏不好这分寸。他见外甥鼻尖上都已沁出了汗,便笑笑道:“舅舅不过是酒后之言,又没要你现在便回答,你闲了的时候自己想想便是,不急这一时。”
一击必中,一击即退。
叶知秋深谙此道。
当下已经把这个念头埋进了外甥的心里,生根发芽还需要些时日。叶知秋想到这里,又看了看窗外已是明月高悬,便慈颜道:“也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
苏晓尘被舅舅说起表妹的事,一时心中慌乱起来,听到叶知秋让他回去,犹如得了喘息的机会,忙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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