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汁已冷,她却还没有回来。
苏子佩静静坐在床沿上,看着桌上已经渐渐冷却的黑糊糊的药汁,苦涩渐渐涌上心头。昨晚,她说过的话,她还记得吗?“咳……咳……”他闷咳着,突然有些恼恨的站起身,端起药碗走到窗边,咬唇把药汁整碗倒掉。
君若水推门进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佩儿!”原本温柔带笑的脸瞬间僵住,一丝愠怒浮现在眼底。原来如此。难怪那么多付药都不见起色,原来他根本就没喝药。
苏子佩有些惊讶的看着她,手中药碗忘了收回,最后一滴药汁沿着碗沿慢慢滴落。
君若水心中气恼不已,便也不说一个字,板着脸脱下外衣,翻身上了软榻,闭上眼睛佯装睡觉。自己每日为他调整药方,整日想着他的脉象,可他倒好,直接把药汁倒掉了事。也罢,她的心意,他不看重便算了;他的身体,自己不爱惜也就随他了。
苏子佩看着她如此冷淡以对,觉得心慌得手足无措。她从来不曾这样的。即使他最任性最跋扈的时候,她也是好言好语,轻声哄劝,从来不曾与他生气,不曾这般冷淡过啊。他怔怔的愣在原地,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掉进了冰窖般,周身发冷,冰寒彻骨,带着几分惶惑,几分委屈,眼泪慢慢流出,而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不要他了是不是?她不再关心他了是不是?她厌烦他了是不是?药碗从手中滑落,摔落地上,一声脆响后成了满地碎片。然后他捂唇剧烈的咳嗽起来。
君若水正奇怪怎么会出奇的安静,依他的脾气,应该吵闹几句才对,怎么会良久没有一丝声音?正凝神,便听见瓷碗摔落在地碎裂的声响,再就是他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君若水心中一惊,马上睁开眼睛坐起来,看见窗前站立的苏子佩正全身颤抖着,弯着腰不停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痕。她马上下了软榻快步走到他身边,伸手揽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焦急的问:“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哪里不舒服了?”
苏子佩赌气一把推开了她,慢慢蹲下身,背靠着墙壁,头埋在膝间,闷声咳着。
“佩儿?”君若水心疼的看着他,也蹲下身去,轻拍他的背,关切的问:“好一点了没有?”
苏子佩默然不语,慢慢的停止了咳嗽。君若水收回手,看了看他,然后起身向门外走去。
听着离开的脚步,苏子佩猛然抬头,看见她离开的背影,心仿佛被人狠狠碾压的痛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她了,忙惊慌失措的站起身,腿有些麻,但他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的冲上去抱住她,慌乱的语无伦次的喊着:“别走,别这么对我。我不好,我会改,别这么对我好不好?”
君若水被他抱得紧紧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她可不敢稍有挣脱,不然这个敏感的孩子一定又会受伤瑟缩。她伸手抱住了他,柔声说:“别哭了,我是去端些水来给你擦擦脸的。快松开吧。”
“不要不要,我要抱着你。”他任性的不肯松手。
君若水只有妥协。等他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些了,她才拉着他在床沿坐下,轻声询问:“为什么要把药倒掉?”
“你……昨天说要看着我喝药的,可是,药都已经冷了。”他垂首,带着一丝委屈。
君若水心中一软,又问:“为什么每天都倒掉?”
他惊疑的抬眼看她,对上她清明的眼神,一付了然于胸的样子,又理亏的低下头:“不是每天……我有喝药的……”
她微微挑眉,不理会他的辩解,好整以暇的问:“为什么?”
“我……”他脸色微红,偷眼看她,吞吞吐吐的说,“从来没有人哄我喝药……”
君若水先是愕然,然后不由失笑,这个傻瓜,就是在等她哄着他喝药吗?
“可是,现在药被你倒掉了……”君若水故作可惜的说,捉狭的看了看他的神色。
他的脸上马上泛起一丝喜悦,略带羞涩的问:“明天,明天可以吗?”
君若水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他现在变得好逗弄了。
“你……”他见她笑,脸色稍稍发白,原来,她只是在戏弄他奚落他吗?
“傻瓜,干嘛要等明天?今天就得吃药。”君若水笑意盈盈,按着他躺下,“你先休息,我去厨房给你煎药,等会儿再叫醒你吃药。拖拖沓沓这么久了,原来我不看着你就不肯乖乖吃药。真是奇怪了,以前都是谁看着你吃药的?”
他愉悦的看着她唠叨的样子,轻轻笑了,不在乎的说:“不吃药也会好的。”
君若水眉一皱,不悦的看着他,心中却是满满的怜惜和心疼。“你先睡吧。”她起身说。
“你……现在去给我煎药吗?”他傻傻的问,心中暖暖的,甜甜的,有一种想哭又想笑的冲动心情。
“是啊。先把病治好了,其余的我慢慢跟你算。”她轻哼一声,故意凶巴巴的说。然后转身去叫青峰来收拾碎碗,自己则去厨房煎药。
府中她备了些常用的药材,以及研究性的用药,甚至还颇有兴致的在素心居的后面开辟了一小块药田,记录药物的生长习性。以前,整门心思都在林俊身上,工作之余,宁愿研究食谱也不愿看专业书籍。如今,有足够的物质条件,有满满的空闲,倒可以一门心思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抓齐了需要的药,大火熬上小半个时辰,文火煎上一个时辰。借着微弱的烛光,一边等着药煎好,一边用鹅毛笔蘸着墨汁记录近日来的研习心得。研究医学典籍,总会有些收获,但是关于孙明勋所说的那些,她还是没有找到任何记载。临江城出名的大夫,她都曾去请教询问,皆说是从未见过如此奇怪之脉象。不过,孙明勋说对于中毒之人没有影响,可能是真的。因为她每日望闻问切,觉得苏子佩除了风寒之外,没有大碍。可是,如果是毒,还是早日除去的好,再怎么说也是毒,改变脉象,就说明不是毫无影响。
药煎好的时候,夜色已深。一轮弯月静静挂在夜空,漾着清辉,几颗星星稀稀疏疏的散落在周围。夜风沁凉,地上有微微的湿气。君若水小心的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汁,走过秋虫呢喃的林荫小径,回到了素心居。
床上的苏子佩,闭着双眼,呼吸轻缓,仿佛已在熟睡。君若水先把药碗放在了桌子上,再到床边轻轻喊着:“佩儿,起来吃药了。”
苏子佩依旧闭着眼睛不出声,不过轻颤的睫毛让君若水心中了然的扬起嘴角。眼角的余光瞥到床前凌乱的鞋子,鞋边有花园中新鲜的带着湿气的泥印。君若水凝眉,一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冰冰凉凉的,再触到他的手,也是凉凉的。他刚才一定是出去过了。
“别装睡了,我知道你刚刚才回房。”君若水又恼又无奈,“快起来喝药。”
苏子佩这才不情愿的睁开双眼,坐了起来,有些被发现的不好意思,略带羞赧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看你的鞋子边上都是泥印子,上面还带着草屑,这样还不明显吗?”她慧黠的笑着说,“去哪里了?”
“就……在外面走了走。”他有些别扭的回答。他怎么好意思说,他不想她走出他的视线,他想一直一直看着她,所以才偷偷跟在她身后,待在厨房后的灌木丛里,忍着蚊虫的侵扰,呆呆的看了她一个半时辰。
她的身子太纤弱,她的脸也不是特别美丽,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她,怎么看都看不厌呢?
“一定没披上外衣吧?”君若水瞪了他一眼,嗔怨的说,“手和脸都是冰凉的。”
原来,她刚刚轻抚他的脸,就是确定他是不是去吹了冷风。一丝甜意袭上心头。
君若水轻轻捂住他的手,帮他把手捂热,生气道:“本来风寒就还没有好转,又跑出去吹风,再这样我就给你煎最苦最苦的药,也不给你准备蜜饯,让你好好的‘吃苦’!”
他的手慢慢热了,心也热乎乎暖融融的。他突然笑了,双眸明亮,如同星子般熠熠生辉,他轻轻的带着一丝顽皮的问:“你舍得吗?”
君若水惊讶的看着他,何时他也会“油嘴滑舌”了?轻笑着摇摇头,认输道:“是,舍不得,所以已经给你准备好蜜饯了。来,把药趁热喝了,也好驱散胸中的寒气。”君若水说着体贴的在他背后垫上软垫,然后端过那碗药汁,轻轻吹了吹,递到他的唇边。
他皱眉,闻着那难闻的药味,扭过头不肯喝。“那么苦,我不要喝。”他耍赖道。
“咦,你都还没喝,怎么知道会苦?这可是我亲手为你煎的药哦,我保证一点都不苦。”她说得信誓旦旦。
“怎么可能不苦?”苏子佩半信半疑的看着她。
“要不,我先尝一口,你再喝?”君若水柔声说着,轻轻抿了一口漆黑的药汁,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她砸了砸嘴,良药苦口啊。“你看,我都喝了,真的不苦。”
“来,该你喝了。”药碗又送到他的嘴边。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喝药的动作,对上她满溢着温柔的的期待的眼神,只觉心中一片柔软,竟无法再说什么。他垂下眼睑,伸手接过药碗,一仰头,一饮而尽。因为苦而皱起的俊脸还没舒展,一颗蜜饯已被塞进他的嘴里,口中泛起丝丝甜味,一直甜进心里。
“怎么样,我说了一点都不苦吧?”君若水笑着对他眨了眨眼。
其实,她什么都不说他也会喝的,是她亲手煎的药呢,再苦也是要一饮而尽的。
君若水温柔的看着他,微微笑了。越来越感觉到他的依恋,大概是最近的心情低落所致吧。她也曾整理过自己凌乱的心绪,对于周遭的人,相处了这么久,都是有感情的,对于子佩,或许稍稍有些不一样吧,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有一个认知,他是她的夫郎啊。她无法否认,自己的心会真的为他牵挂。也许暂时她还不知道是不是爱,就把一切交给时间去证明吧吧,顺其自然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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