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郭家老大说完,张楠笑着道:”郭先生,这件盨真的送给我?
你可别后悔,青铜盨很少见的,西周的好东西,宝贝!”
郭大老板微微一愣,然后笑了起来,道:“我说张先生,这东西你喜欢就好,本就是送给你的。
就是这个..这个东西叫‘许’?
我就有点好奇,全香江都没人认得这东西是什么,在古代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张楠没接话头,反而再次问:“真送我了?不后悔?”
郭大老板连一板,装出不高兴的样子,态度坚决:“说送就是送,你不收我还不高兴了!”
“哈哈...”张楠笑了起来,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是件盨,读xǔ,是从商代就流行的青铜簋变化而来。
从西周中期偏晚的时候开始流行用来盛黍、稷饭的礼器,能算个极高档次的饭盆,不过没流行几百年,一到春秋初期就基本消失,所以现在发现、保存下来的数量极少。
这件看款式应该是西周中晚期的,近3000年前的礼器,不过这只能算半个。”
张楠拿起放在茶桌上的盨,“盖子没了,还是早年丢失,圈沿上这些老锈都包边了,北方坑,没个2000年出不了这样的锈。”
这件盨看着锈迹斑斑,绝对是重见天日没多久的北方坑。
不用说,走私过来的,在香江这个集散地,这么件模样一般、没人看得懂的青铜器并不怎么起眼。
认得盨的行家太少了,要不是认得一帮真正华夏历史、考古专家,自己又喜欢学习,张楠都不会认得。
如今看来幸好这件盨的器口沿上附近有一圈凤鸟纹,还有器腹上的那圈瓦沟纹也还算精美,加上“盆底”内还有两三个隐隐约约的铭文,不然它也不会矮子里头成高个,被郭家人买下送张楠。
看着普通,这件盨最大的价值在于它还有段赌性:既然隐隐约约有铭文,要是能多出几个有点意思的字,那就会变得比较好玩。
卖家听郭家人要的就是比较稀奇古怪的物件,虽不知道买去干嘛,但这种有点赌性的器物是最合适的。
适合慢慢研究,更多的铭文或许存在,但按照卖家经验,这样的器物能有个三五字铭文就不错了。
赌,就让郭家人去赌吧,这开出的要价也挺实在。
盨被张楠拿在手上,感觉一下大概有个5斤重,椭方形,直口、圈足、圈足正中有尖扩弧形缺。
腹微鼓,兽首双耳,耳圈内原本应该衔有圆环,不过这会是和盖子一样早不知道丢在哪个朝代了。
仔细看,这盨做工其实挺精美,凤鸟纹饰是一共12只凤凰组成,凤凰尖喙,还都有冠,身小而尾长。
张楠看得仔细,顺便对旁人道:“周人崇尚凤凰,将其视为吉祥之物,所以经常在青铜器上雕刻凤纹。
这件青铜盨的铸造年代是西周中期到西周晚期错不了,两千八、九百年前的器物。
这种形制在盨的发展序列中应该是比较早的,这鸟纹的特点上看...”
张楠抬起头自顾自想了下,这才道:“应该是西周中期后段,大概周孝王、夷王前后的样子。
一个前910年登基,当了15年天子,后一个挨着继位,应该在公元前880年挂掉,距今2900年,差不多。
不过这周孝王应该有点问题,叫周考王才差不多...”
说到这,张楠突然停了下来。
说顺了说漏嘴了——周孝王?自个带人挖出来的“逨盘”里可是清清楚楚记述那位叫考王,而并非什么孝王。
这年头夏商周断代工程都还没启动,自己说的这些个精确的年份断代其实都还没出来。
还好这里没历史专家在,不然万一问自己在哪知道这些时间点的,那就尴尬了。
“得早点让逨盘那批重器早点面世,不然有些笑话就是大家看。”
脑子里一转,思路拉回来,左右几人都等着自己往下说呢。
理了理,没顺着刚才的话往下,张楠直接来个自我打岔: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件盨,高度在12公分左右,口径大约25公分。
再仔细看铜锈中间隐隐约约露出的那两三个铭文,因为看不清楚,没法、判断是什么意思,但就那么点感觉:这个西周大饭盆似乎有点不一样,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述说、等着自己区解开一样。
自己是超人,有超能力?
除了重生,其他的都是个正常人,这点张楠非常确定!
那还会有这样的感觉,只能说是前世的记忆在作怪,还是被自己忽略的记忆。
懒得去想到底忘了什么,能明确问题出在这件盨本身上就行了:将这家伙整明白,那自己脑子里那种奇怪的感觉绝对能解开。
小人没有隔夜仇,既然有疑问,张楠的性格是一刻也等不了,将手中的盨放回茶桌,对郭家老大道:“郭先生,你家厨房里有没有醋?”
其他人一愣,郭大老板不解道:“应该有,不过那天张先生好像不吃醋...”
豪宅里当然有醋,香江人爱吃海鲜,没醋怎么办?
只不过那天去珠宝大王家中做客之前,人家就提前从管家汤姆那问去了张楠的忌口——不吃醋,绝对不沾一点!
“不是要吃,我对醋过敏,醋是拿来去锈,这件盨有点特别。”
别的藏家、博物馆去青铜器上的铜锈,那是各种高大上的办法都有,张楠就爱用简单、直接、粗暴的手段!
很快,一帮子人见识了这位超级藏家草根的一面。
两瓶好醋让厨房里的厨师加热之后,小心地倒进青铜盨内,然后等着呗。
吃饭前张楠带着口罩用木筷子试了试去锈效果,然后决定晚宴之后再说,还让人去弄点竹片回来。
这个简单,香江造房子特别爱用竹子做脚手架,就算二十年后都是如此,那时候内地绝大部分工程早用上了钢管。
吃饭之前郭家老二、老三也带着家人来了,这饭一吃完,一帮大佬没去客厅抽烟、喝茶,连女人们都没去谈什么时尚、珠宝,都凑去了厨房。
郭家大宅,这场面在仆人们眼里真是几十年都没出现过的奇景。
老办法,醋全倒掉,然后拿清水冲,再用不含刺激性物质的洗涤液混着擦洗,之后让懂行的保镖用提前准备好的竹片刮内部腐蚀成黑色的残留物。
刮了冲洗、冲洗后再刮,反复多次,之后用餐巾纸猛擦,最后用吹风机将这件盨里里外外吹个干爽透底!
东西回到张楠手里,这才带着一脸笑到了会客厅:这件盨的内底上居然有10行、98字铭文!
了不得!
前9行都是每行10字,末一行8字,全部铭文居然都有点书法的味道。
铭文的保存情况还非常好,只在第四、五行下端,因为范铸时有一些问题造成缺损扭曲,以致第五行末的一个字难于辨识。
98字铭文,就这么出现在一件貌似不起眼的器物之内,这身价就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窜!
众人落座,上茶、上咖啡,张楠这下才对郭家老大道:“郭先生,没得后悔了哦。”
这当然是开玩笑,郭家老大笑着道:“只能说张先生是真正的藏家,洗一洗都能洗出个宝贝来。
近百字铭文,我就是个圈外人,也知道这样的西周青铜器了不得!”
张楠脸上表情微微一正,道:“这些铭文更了不得!”
巨富家中会客室,照明条件没得说,但张楠还是习惯性的从林明那里取来一支小手电。
一手持手电,罩着盨内底念道:“天命禹敷土,随山浚川,乃差地设征,降民监德,乃自作配乡民,成父母。
生我王作臣,厥沬贵唯德,民好明德,寡顾在天下。用厥邵好,益干...
这有个字看不清,应该是益干‘什么’懿德,康亡不懋。
孝友,訏明经齐,好祀无。心好德,婚媾亦唯协。天厘用考,神复用祓禄,永御于宁。
遂公曰:民唯克用兹德,亡诲。”
一抬头,一圈人都是一脸懵,脸上表情清楚:“大哥,能不能说点我们听得懂的?”
这级别的古文,如果是在昨天做客的李家“四叔”家中,估计那从小熟读四书五经,并对中华古文深有研究的“四叔”应该能明白不少。
在这嘛,张楠将铭文念上一次,旁人能明白才怪!
张楠只得道:“这铭文里有‘遂公曰’的字样,说明这应该是西周中期遂国某一代国君‘遂公’铸的青铜礼器,可以叫它‘遂公盨’。
铭文的意思更了不得,前半段说的是大禹治水的事。”
说到这,张楠笑着对边上这些并没有理解“一件西周青铜器上出现记述大禹治水历史重要性”的众人又道:“铭文说大禹治水时,他是用削平一些山岗堵塞洪水和疏导河流平行的方法平息水患,同时划定九州,还根据各地土地条件规定各自的贡献。
铭文里还说了在洪水退后,那些逃避到丘陵山岗上的民众下山,重新定居于平原。
由于有功于民众,大禹得以成为民众之王、民众之‘父母’。
铭文后半段是阐述德与德政,教诲民众以德行事。”
心情真的很不错,虽想不起上辈子到底忘了什么,但这件盨上这段铭文真的很重要!
“各位,禹可以说是夏王朝的奠基人,没有大禹就没有夏,更没有我们华夏!
之前高古文物中对于夏朝实际建立者大禹的记载,据我所知只有一棵独苗:春秋时期秦公簋里头有简简单单的‘禹迹’两字铭文。
以前很多人都怀疑大禹是否真有其人,还怀疑夏王朝是否存在,特别是西方世界,有不少国家还认为我们华夏文明只能上溯至商。”
今天约瑟夫不在,张楠仍不住喷了句:“一帮野人,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我们是人的时候,他们都还是猴子呢!”
“哈哈...”会客厅内好几位都笑了起来。
没注意这会《京城人在纽约》有没有上映了,不过就算上映,这些香江超级富豪估计也不会看、看不到。
张楠这话一出口,杀伤力不要太大,太对大家的胃口了。
张楠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盨底部的文字,“这些字将大禹治水的文献记载整整提早了六七百年,这也是现在所知年代最早、最为详实关于大禹的可靠文字记录。
就这98个字,我们就能确定2900年前的人就在广泛传颂大禹的功绩,还能确定夏代就是夏、商、周三代之首的观念早在西周时期就已经深入人心。
华夏,夏代是真实存在的,容不得外人叽叽歪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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