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一成不变的从东方升起。
奔行的辽人斥候不断向着各个方向飞奔,有的迎头撞上穿着黑甲的身影,一番激战下,丢下数具尸体狼狈而逃,也有的见面之后,如同水般散开,都没给女真斥候反应的时间就跑的无影无踪,更多的,是死里逃生的敌烈八部的汉子在跑向城池。
一道道身影,带着令人惊慌的消息向巨母古城汇聚。
萧乙薛天微亮之时就醒了过来,穿戴好在屋中来回踱步,昨日的一切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的翻滚,最后停住脚步,“唉——”一声长叹,狠狠一下拍在桌上。
“统军!统军!”
亲卫的叫声从外传来,没等萧乙薛开口,砰的推开门进入跪倒:“禀统军,大事不好,敌剌、迪里各有一部昨夜被屠,仅有几个活口跑出。另,城外二十里发现大批齐军斥候。”
“你说什么?!”
萧乙薛大惊,走过去一把将人拽起:“哪两部被屠?!”
“敌剌与迪里下的牧民营寨,斥候冒死前去,已经被齐军占了。”
萧乙薛神色猛然一变,连忙走去桌案前翻找,拿起的书本随手抛在桌上,一张堪舆图被他从堆叠的纸张中找出。
哗啦——
堪舆图展开,手指在敌剌、迪里两部范围划过,口中轻声说着:“二十里……”,手指在之上狠狠一戳:“城西!”
连忙抬首吩咐:“传令斥候,向着城西去探,本统军要知道有多少齐军来袭,何人领兵,他们下一步的动向是哪里!”
“是!”
“回来!”萧乙薛叫住要出去的亲卫,想了一下又挥手:“算了,你快去传令。”
亲卫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萧乙薛咬牙背手在房中转了两圈,终是一咬牙,迈步走去门口,一步跨出:“来人,传令静边城,迅速组织人马南下支援。”
“传令城中军将,从此刻起,刀不离手、衣不解甲,随时准备应对齐军攻城!”
有人飞奔而出,不多时,十多匹战马飞奔跑向北边。
……
札只剌部的聚集地,一千出头的部族汉子有些丧气的聚集在一起,来时浩浩荡荡的身影只剩下三成多些,不少熟悉的面庞再也不见,士气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
战马嘶鸣的声音陡然响起,有数骑从外跑了过来,下马的人没有耽搁,径直走到脱招的身旁,一屁股坐下开口。
“辽人那边发生变故,出现一股新的军队,咱们的侦骑方一接近就被追杀,还好咱们人跑的快,不然又要折损不少。”
“军队?什么旗号?”脱招眼圈有些发黑,闻言放下手中的肉干发问。
“没看懂,不是契丹文字。”
脱招心里一动,有些急切的问:“穿的什么衣甲?”
“看着挺精良,都是黑甲黑衣,看起来比俺家的黑马还黑。”
“定是南边的齐人!”脱招双手一拍,委靡的神情振奋起来:“只有南边的齐国衣甲皆是黑色,没想到他们现在就打过来了。”
“巴特尔,现在怎办?”
脱招看看四周有些颓废的部族之人,一咬牙:“来几个人和俺去南面找齐人接触一下,他们要在这草原与乌古敌烈打仗,需要知道这里地形的人!”
雄壮的身体站起,几个族中的战士相互看一眼,也是跟着站起来:“脱招巴特尔,俺们与你一道。”
当下这些札只剌部的汉子也没心思继续在这待着,纷纷跳上战马,“哈——”“驾——”的喊出几声,骑马飞奔而去。
……
阳光倾泻而下。
完颜娄室带着大队兵马过来,跑动的骑兵吹响集结的号角,队伍中,往来的斥候将四周的讯息汇集过来,穿着黑甲的骑兵将绿色的草地涂染成墨色。
低沉的号角声在这一片回荡。
陡然有妇人的哭声传出,随之而来的是呵骂的声响,几声尖锐的惨叫在帐篷中发出,有液体溅上脏兮兮的帐壁,随后渗透出一抹血色,与外面几许褐色的痕迹看起来有些相似。
穿着黑色甲衣的骑兵匆忙走出带血的帐篷,将手中擦拭干净的刀还鞘,眼前是一片狼藉,鲜血、断裂的长枪铁矛铺满一地,被砍死的敌烈部族人胡乱丢在营地外面,翻身上了战马,没时间去管那些死了主人的牛羊马匹,急忙着向着外面队伍汇聚过去。
风吹动旗帜,完颜宗弼、完颜奔睹带着亲卫一路跑入中军,见着骑在马上的完颜娄室连忙行礼:“见过节帅。”
完颜娄室看他一眼,战马刨动一下地面:“前方斥候传来讯息,辽人兵马都在城中未动,你带部沿着西边河流警戒,莫要让敌烈八部的牧民联合起来。”
“是。”
完颜宗弼拱手抱拳,连忙转身而行,不多时,打着长水校尉旗号的骑兵奔跑而起。
完颜娄室瞥一眼远处被屠的部落,想了想:“点了这里,看看会不会有人来救。”
顿了一下:“将烟弄大些。”
立马奔出去一部骑兵,吆喝着将牛羊马畜赶出,又将死尸抛入帐中,找来牧民存着的木材、干牛粪以及一些骆驼草、甘草,随后点燃火把甩手扔进帐篷。
汹——
干燥的布料顿时燃起熊熊烈火,一股股黑烟升腾而起,直达天际。
完颜娄室收回目光,转头向着一旁吩咐:“传令乌林答泰欲,率部向北边移动,若是静边城有援军,拖延住他们。”
“传令完颜宗翰,率部去巨母古城下骂战,尽量激萧乙薛那乌龟从他那壳子里钻出来。”
传令兵立时飞马而走,他这才看向一旁的曾涂:“还请曾中郎将与本帅一道坐镇中军,若是哪里需要支援,我等再发兵前去。”
曾涂连忙拱手:“一切依节帅所言就是。”
完颜娄室点点头,看向徒单合喜:“传令乌延蒲辖奴,让他率部警戒,其余人歇息。”
随后下马,让人取来堪舆图,同着曾涂在这边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
黑色的烟柱在天空中蜿蜒飘散,城池的高度足以使得上方的士兵看到远处原野上那数股代表不详的烟气,有人连忙跑去禀报。
萧乙薛穿着甲胄匆匆走过来,扶着腰间刀柄面色难看的望着在远方飘散的黑烟。
“统军……要去救吗?”身旁守城的将领凑过来问了一句。
“救什么?”萧乙薛铁青着脸,指了下远方升腾的烟柱:“那边是被人屠戮的部族,点燃那边不过是想骗咱们过去营救,到时被打了埋伏怎办?”
那将领张张口,又低下头思忖一番,终于还是犹犹豫豫的凑近一步轻声道:“统军所言有理,只是下面儿郎……”
萧乙薛的目光看来,这人朝着四周用眼神示意一下。
视线里,四周站着的士卒皆是忧心忡忡的看着那边的黑烟,更是有人看看那边,又看看萧乙薛,面上皆是一番渴求的神情。
“……”
萧乙薛顿时觉着嘴中发苦,一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涌上心头,视线在士卒面上转了转,最终还是一甩手:“传俺将令,没军令不得出城,免得给南面齐贼破城机会。”
随后匆匆下去城墙,问向跟在身旁的侍卫:“求援之人可曾出发?”
“皆已出去。”侍卫恭敬回声。
“……太慢了!”萧乙薛用力捏了下刀柄,随后翻身上马:“让各部领兵之人前来见俺。”
匆匆而去。
……
黑烟,原本就是人用来传递消息所用,军中所言皆称“狼烟”,燃起即代表有敌来犯。
此时草原上也有望烟的习惯,只是也不一定是用来传递警讯,更多的是看哪里有人烟,好去混上一口热的酥油茶或是马奶酒,毕竟草原广袤,难说哪处水源附近有人家。
自然,黑色的烟气定然不是什么好兆头就是。“那边。”脱招伸手指着远方直冲云霄的黑烟:“去看看,彼处定然有战事发生。”
其余札只刺的汉子自然以他为主,随后齐齐打马而去。
军队停留在之处,自然也是布满各种明岗暗哨,脱招带着族人进入这地界不久,一支十人的巡弋骑兵队伍见着他们,领头的队率见他们人少,直接带兵逼近过来,看着对面古怪的骑士进入两箭之地,立马抽出弓箭:“停下!”
松手,射出。
噗——
箭矢在战马侧前方扎入土中。
札只刺的骑士连忙勒住缰绳,胯下马嘶鸣一声停下脚步。
“等等,我等没有恶意!”带着些怪异腔调的契丹话从脱招口中喊出,战马不安分的轻动着,上方的骑士安抚着坐骑,口中叫嚷:“我们是乌古敌烈的敌人,北边札只刺部落的牧民,一直在这边与他们作战,不知对面可是南面齐国的将军?我等有消息禀报!”
这些女真人也都是常年生活在黄龙府附近的,听对面喊话自是能听的懂,张口回道:“俺们是齐国西中郎将完颜娄室麾下……”
脱招面上一喜,耳听对面继续喊着:“你等若果真有事禀报,下马、将兵器放下,过来一人,俺带着过去。”
脱招自然不会反驳,转头用着自家部族语言说了几句,后方的汉子下马将手中铁矛放到地上,他则是将手中长、短兵扔给自己同伴,又将弓、箭囊下了,这才一踢战马过来,单手扶肩,微微躬身:“辛苦这位将军带我过去。”
那队率点下头,转身让两个士卒带着他去找完颜娄室,自己则是带着剩下的人看着这里的其他部族兵。
他这处哨岗离着中军不过盏茶功夫,没一会儿脱招就见到正在与曾涂说着什么的完颜娄室,连忙跳下战马,恭敬一礼。
“札只刺部脱招,见过齐国大将军。”
完颜娄室与曾涂停下话语,前者饶有兴趣的打量一番来人:“你说有要事找俺,所为何事?”
“是,札只刺与乌古敌烈近月在这乌纳水作战,自觉对此处地形甚为了解,愿为齐国将军带路搜寻敌人。”
完颜娄室打量他一眼:“如今本帅率军围了这巨母古城,萧乙薛已经是瓮中之鳖,何用你来带路搜寻?”
“将军。”脱招也不慌张,只是反问:“不知贵国是只想打萧乙薛,还是想要将乌纳水这边也征服?”
完颜娄室有些意外的看看他,又与曾涂对视一眼,那边的曾家长子思忖一下点点头,这才转头看着他:“本帅自是想将此处纳入我齐国。”
“那就是了。”脱招吸一口气:“札只刺在乌古敌烈北边,我等与其两部时常争斗,直到数十载前辽国牵其部入乌纳水流域,若是将军能将这里征服,我等亦愿意臣服齐国。”
“……倒是有些意思。”轻声说了一句,完颜娄室沉思一下,看着他:“你是札只刺的族长?因何与乌古敌烈起了争执?”
“不是。”脱招摇头,诚恳的看着完颜娄室:“以前事情已是不可考究,只是札只刺所在之处多为苦寒之所,我等亦想寻一较为温暖之处放牧,然而南边就是乌古敌烈所在,因水源与牧场的争夺而起了龌龊,后来他们杀死了放牧的牧民,于是……”
剩下的话没说,完颜娄室倒是懂了,如今天气逐年寒冷,辽东亦有很多人受不住寒苦南下南京道,或是渡海去往宋地、倭国寻找足够温暖的所在,将心比心,他倒也能理解札只刺部的做法。
自然,乌古敌烈对他们的敌视怕是也由此而来。
“你等有多少人在?”
脱招面色有些发苦,吸了口气:“有千多人,尚能作战的还有九百多。”
“还挺多。”
脱招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完颜娄室笑了一下:“带你的人过来,既然你熟知此处地形,那本将也没必要死守着这巨母古城,该是给这乌古敌烈带来一些变化了。”
脱招闻言大喜:“多谢将军,我这就去通知同伴将人带来。”
说罢行礼,转身上马而去。
曾涂看他跑远,皱下眉头看向完颜娄室:“陛下让我等击溃北方来犯之敌,并未要求咱们征服此处牧民。”
“此一时彼一时。”完颜娄室摸着下巴看向曾涂:“若是这人没来,本帅没选择的情况下,只能与萧乙薛对垒,硬攻那巨母古城,如今……”
转身看了眼后方城池的方向:“也该着换个方式,让他头疼了。”
随即提高嗓门:“传令在外的将领,向中军靠拢在外埋伏,莫要露面。另,多布斥候在外查探四方消息。”
令骑领命而去。
完颜娄室看向亲卫:“徒单合喜,传令乌延蒲辖奴,令他部士卒歇息,由完颜辞不失替换他。”
说着看向曾涂:“曾将军,接下来恐是没有之前的悠闲了。”
“行军打仗哪有悠闲的。”曾涂展颜一笑,拱拱手:“看来节帅是有了新的想法,那末将功劳就仰仗节帅了。”
完颜娄室哈哈一笑:“曾将军玩笑,今次还要赖各位将军用命才是。”
两人又说一阵,随即让轮值的士卒赶快休息。
未时初,有斥候骑马飞驰而来,传来西北向有约千人骑兵正朝中军而来,完颜娄室与曾涂对视一眼,均知乃是正主过来,两人随即命中军将士上马做好应对,又令令骑向后退,约好事有不对,听这边响箭而行,传令其余三路兵马围剿。
方将一切安排妥当,脱招带着族中两个千夫长匆匆赶来中军。
不多久,坐镇城中的萧乙薛发现外面的齐军骑兵开始撤离,消失不知去向。
“令斥候出去找!”
萧乙薛在室内踱着步,停下来看着进来报信的亲信将领,往日温和的表情有些扭曲:“找到那些齐人去了哪里,总不能他等是来这草原欣赏风光的,告诉外面斥候,没找见人,提头来见!”
“是!”那将应了一声,不敢在这时候触霉头,连忙退走。
萧乙薛在屋中绕了两圈,又急步走去桌边,对着堪舆图看了半晌,终是不得要领,一拳头砸在图上:“这些齐贼……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的疑问没有马上得到解答,申时初,静边城一千骑军飞奔而来救援,巨母古城虽是没了被围之危,萧乙薛仍是不敢将这些战力放回去,只是一味催促斥候出去找寻。
申时正,有探马回传消息,西南有大批军马过河行动的踪迹。
“……西南,过河?”萧乙薛嘴里重复一遍,随后变色:“糟了,达里底部。”
急躁的身影蹿出房门。
……
月光升上天际,墨蓝之色在天空铺满,星光镶嵌其上,璀璨若明珠。
“前面再行十里就是达里底部所在。”
战马小跑着前行,脱招喝了一口马奶酒,指着正前方开口。
“离俺们渡河的地儿也不过二十里。”曾涂轻轻摸了摸坐骑马鬃,手中马鞭向前指指:“当时若是走偏一些,现在也不用再杀个回马枪了。”
“此时也不晚。”完颜活女在后面轻笑一声:“咱们将这里打了,也不知辽狗还能不能在城中坐的住。”
马蹄声在四周轻响,前方的完颜娄室回头看他一眼,转过头:“坐不住就打下一个,总有能让他坐不住的时候。”
抬头看看天色:“传令,大军向前急行,今夜……在达里底部歇息!”
呜——
呜呜——
牛角号吹响,蹄声如雷,轰鸣远去,在人熟睡之时突入沉寂的营地。
杀戮的夜晚,再次上演。
……
更远的南方。
二十多人围着火堆在吃着东西,名为石秀的青年看向后面马匹上携带的铁笼,面有沉思之色,随后又伸手入怀捏了捏那黄色的布帛。
那是吕布给完颜娄室等女真将领的圣旨。(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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