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复两淮失陷城池的这场仗,打是必须要打的。
因为即便是那些不懂军事的文官,他们也知道守江必守淮的道理。
两淮不容有失,否则长江就会成为第一道防线。
临安行在与金军之前将再无战略纵横可言,也没有可以凭恃坚守的城池。
但,虽然上下同心,一致做出了打的决定,却并不意味着许多官员对于事态演变到如今这种情况的不满。
“大王,绍兴十一年,宋金和议,从此两国再未大动干戈。
如今金国对我大宋全面开战,攻城掠地,死伤积野!
难道我们不该反思吗?”
知制诰史浩痛心疾首地对晋王道。
他原是普安郡王府教授,也就是说,他是当今皇帝的老师。
因此,新君登后,他升迁迅速,如今就已官至知制诰。
晋王甚至知道,皇兄有意让他担任执政,只是还需要打熬一下资历。
史浩是保守派,并不是投降派,两者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他不赞成与金国为敌,完全是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宋军孱弱,根本不是金兵的对手。
因此在他看来,宋国必须如越王勾践一般隐忍下来,不管受到什么屈辱,都该隐忍接受。
在此过程中,对内励精图治,继续发展,等到宋国肉眼可见地强大起来,再图谋北伐,收复故土。
对于金国的分裂,他也是欢欣鼓舞的。
但是对于暗中资助新金,消磨金国的实力,他却持保守态度。
因为,他始终认为,哪怕是分裂之后的金国,依旧比宋国强大无数倍,必须小心又小心,不可轻易激怒他们。
他担心资助新金的事情,一旦被金国察觉,就会为宋国招来灭顶之灾。
而且,对于赵瑗继位以来的种种改革,他也是大多持反对态度。
但他不认为他的好学生会这么糊涂,他认为是晋王这个轻佻荒唐的王爷影响了他的兄长。
官家是个君子,承蒙兄弟谦让皇位的莫大恩惠,所以对兄弟的荒唐举动也进行了包容,这才导致大宋出现这样难堪的局面。
赵璩白眼一翻,不屑地道:“史老夫子,我现在给你一巴掌,你不打回来,难不成你要捂着脸蛋子躲到角落里去反思反思?”
“你……粗鲁!”
“嘁!”
“这件事且不说,等官家回来,本官自会向官家进言。下官还有一问,要请大王解答。”
“讲!”
“例来出兵,帅臣由宰执公推,天子点选,而且所选皆为文官。
为何这一次大王你擅作主张,任命的都是枢密院推举的武将?”
赵璩道:“老夫子,打不打,文官定。怎么打,武将定。这才合乎规矩。
本王要是让你去领兵,你会打仗嘛你?”
赵璩被他唾沫星子喷到了脸上,也有些生气了:“来来来,哪怕你只会纸上谈兵,我都算你本事。
来来来,《武经七书》你任选一本,你能给我背下来,本王立即撤回任命,由宰执公推。”
“你……,我……”
“怎么,背不出来?老夫子,你是做学问的。本王现在要是找个杀猪的来,让他指点你做文章,你觉得荒不荒唐?”
“岂有此理,这两者能作比吗?读书可以启智、明理、树德!”
“着哇,我也没说你老人家不明理啊。你老人家明白道理,那就应该明白术业有专攻。
因为读书人明理,所以我说,打不打,文官定。因为术业有专攻,所以我说,怎么打,武将定。哪里不对了?”
史浩此人虽然满肚子锦绣文章,却是个口拙的,被赵璩怼的气呼呼的,却发作不出来。
他愤怒地一挥手道:“大王强辞夺理,胡搅蛮缠,老夫懒得与你理论。
老夫再问你,此番调动这么多的兵马,为何不派监军?”
“呃……”
“将领统兵作战,当以监军监督之,记录功过、控制兵权,防止叛逃与作乱,此乃古制。
从春秋战国时候就有的制度,大王为何擅自更改?”
“事起仓促,兵贵神速,一旦拖延久了,恐夺回失地便更加困难。
所以一时之间,来不及委派监军。”
史浩厉声道:“大军开拔,与一人独骑,那行军速度的区别,老夫哪怕只是一个读书人,也是明白的。
莫说大军尚未开拔,就算已经出发,大王此时委派监军,也未为迟也。”
监军制度确实是古制,也确实是从春秋战国时候就有的制度。
只不过,它的积极作用的一面,我们很少有人提到。
因为顺理成章、本该如此的事情,实在没有必要浪费笔墨。
但凡记下来大书特书的都是教训。
就像我们看史书上,打胜仗通常就是只言片语,打败仗那就连篇累牍,完全就是一篇“战役复盘”和“战后总结”。
因之我们看到的关于监军的记载,通常都是只有负面作用,完全没有正面用处。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这种制度又怎么可能从春秋战国一直传下来。
其实在很多时候,监军是能起到正面作用的。
除了监督军队,提防叛乱,他还掌握着赏功罚过,直达天听的特权。
这就可以激励士气,督促将士用命。
他是天子遣派,事了之后就要拍拍屁股回中枢,和主帅不存在利益冲突。
相反,在后勤补给、友军配合、地方协助等各个方面,将领未必擅长沟通和协调。
但是有个比他更有面子的监军出马,那就容易多了。
所有但凡监军起了坏作用的,都是监军的权力被放大,可以直接插手军事。
而且这个监军对自己的能力全无自知,也真的动用了这项权力的时候。
这一战,如果吃了败仗,晋王监国期间的诸般动作,都会被人牵强附会地扯出来,做为弹劾他造成了这一后果的证据。
但是被弹劾,赵璩是不在乎的。
大不了回去做个闲散王爷呗,他本来也不爱管事。
他之所爱,唯醇……美人美人耳。
只是,如果吃了败仗,很可能会影响到皇兄的改革大计,这是赵璩为之担心的。
而宋朝时候,又恰是监军权力太大的时候。
偏偏那些文官监军又自我感觉特别良好,总喜欢越过将领,去直接干涉具体行动。
在赵璩看来,这群混蛋不自知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还是他们虽然瞧不起武人,却渴望能获得战功。
那可是彪炳史册的无上荣耀,尤其是由一个文人来完成。
所以你说他想打胜仗么?他想,他甚至比那位主帅还要想。
可问题是他干出来的那些事儿,却尽是些混账事。
所以,赵璩确实是利用紧急出兵的机会,故意漏过了这一环节。
当时“偏殿议政”,当场拍板,当场下令,众宰执也没反应过来。
等到军令正式发布,他们才发现赵璩的“一切从简”,简去了太多的东西。
关于帅臣的问题,他们也不想太深究了。
因为这也是官家军制改革的一个部分,只是正在推行当中。
那就是虽然仍由宰执们公推,天子点选,但兵事须由武将统军,公推也是只能推武将,这已是未来必须施行的一点。
包括监军制度,其实也在拟定之中,以后是要对监军进行一定的限制的。
但是再怎么限制,纵然不能直接插手军事行动,那也是文官套在武将头上的一个箍儿。
这个箍儿不能摘,永远也不能摘。
昔日短短五十三年里,中原大地便更迭了五代十国,走马灯似的轮换了十五个皇帝,平均每个皇帝坐江山三年半。
惨的是这些皇帝和他的家眷吗?
更惨的是天下百姓!
天下生灵涂炭。
后周与南唐的“楚州之战”,打的异常激烈。
柴荣虽然胜了,也是损失惨重,于是柴荣愤然下令屠城。
当时在他麾下为将的赵匡胤,亲眼在一条巷子里,看到一个小妇人。
小妇人的头已经被砍掉了,倒卧在地上。
而她怀里的婴儿,还浑然不知地趴在母亲怀里吃奶。
这一幕让身经百战的赵匡胤都汗毛直立,他没有权力改变柴荣屠城的命令,但他阻止了对他所在的这条巷子的继续屠杀,并且收养了这个孤儿。
这条巷子里的人也因此得以保全,这条巷子因此改名为“因子巷”。
很多年后,后者忘却了它的来历,把它改成了“金子巷。”
但博览群书的史老夫子对此却非常清楚。
做为文官的一员,他并不是想要文官力压武将一头。
只是他深知,武将一旦失去控制,对这天下造成的危害,百倍于文官。
史浩说的非常动情,他红着眼睛向晋王痛陈利害,特意说到了老赵家的开国皇帝赵匡胤曾经亲自经历的这件事。
史浩流泪道:“大王,你想让武将们放开手脚,老夫理解你的苦心。
可是,不能完全放权啊,这个口子不能开,兵权在握的人,必须受到控制。”
“呃……老夫子所言,本王明白。”
一见史老夫子老泪纵横,吃软不吃硬的赵璩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赵璩道:“其实朝廷并没有要废除监军制度的意思,只是需要总结历朝的教训得失,重新拟订一个合理的章程出来,目前还未制订妥当……”
赵璩顿了一顿,道:“也罢,就依老夫子,本王这就酌派官员去担任两淮监军使,这总可以了吧?”
史浩满意了,武将必须置于文官的监督之下,只要达成这一目的,他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史老夫子是个保守派,但他的确是个没有瑕疵的道德君子。
……
杨沅最近难得地过上了一段安稳日子。
皇帝回京在即,两淮战事频仍……
这个时候,大宋内部是不宜再起事端的。
朝廷各部正在集中全力,做着支援两淮作战的各种准备。
这一阶段,绝不可以搞内部调查和清洗。
因此,都察院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是最正确的做法。
当然,暗中的调查和资料的搜集是仍在秘密进行之中的。
那些借金人南侵之势,不顾国家利益,不顾黎庶生死的人,账要给他们记着。
他们为了能够反攻倒算,把入侵的敌人当成了他们反击政敌的手段,甚至为了让外敌赢得胜利,而暗中为他们制造机会。
这种人,先给他们拉着清单,来日是一定要清算的。
不过这些事情的收集就不是那么忙了。
而且杨沅本人名声在外,也不适合由他去做这件事,太引人注目。
因此一来,之前因为公务繁忙,拖延了许多假期没有休的杨沅,一次性申请了好几天的休沐假,在杨府里陪伴家人。
暑气已去,天气渐渐清爽,杨沅陪着娇妻美眷,正在自家后花园中闲坐聊天。
冰欣、羽婵、鹿溪、丹娘在打叶子戏。
鹿溪已经有了喜脉,只是时间还短,现在还不知怀的是男是女。
终于怀了自己骨肉的鹿溪现在开心的很,她觉得这个孩子一定是有大福气的,因数今天打牌手气特别顺,丹娘、冰欣、羽婵她们已经输了好多小钱钱。
“哈哈哈,承让,承让,我又赢了。”
鹿溪眉开眼笑地把三人的筹码搂到自己怀里,两只甜甜的卧蚕眼都快笑成了元宝的形状。
矢泽花音和阿里虎坐在花丛间的席上聊天,小奈和青棠在一旁摆弄着烧烤炉子,阵阵肉香四溢。
杨沅和盈歌、姬香各自躺在一张摇椅上,坐在池塘边。
盈歌躺在中间,大腹偏偏的。
她快要生了,待产四女之中,她是第一个。
多子蹲在杨沅身边,为他按揉着大腿。
池塘边,阿蛮、阿它、李凤娘和赵宁儿在玩着游戏。
李凤娘大马金刀地坐在柳树横生的老干上,指挥道:“呐,我呢,现在就是老爷,宁儿是夫人。阿蛮是大儿……”
阿蛮不服道:“为什么你是老爷?”
李凤娘瞪眼道:“不服?《女孝经》、《烈女传》、《女论语》我倒背如流,你给我背一个。”
“嘁,会背书了不起呀。”
李凤娘冷笑地扼了扼手指,骨节“咔咔”地道:“拳脚刀剑,我也略懂一二。”
阿蛮撇撇嘴,道:“好吧好吧,你当老爷,宁儿当夫人。”
李凤娘道:“阿蛮呢,你就做大厨!”
阿蛮又瞪眼道:“刚刚我不还是好大儿吗,怎么突然变成厨子了。”
李凤娘扬起下巴道:“因为我们家没有总是跟爹娘顶嘴的儿咂。
阿它乖巧,阿它就做我们的好大儿。娘子,你说好不好?”
赵宁儿温温柔柔地道:“奴奴都听官人的。”
阿蛮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真是一群幼稚鬼。
盈歌瞧她们煞有介事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她们好有趣,若不是肚子不方便,我都想去跟她们一起玩了。”
姬香忍不住笑道:“这就是我特别喜欢盈歌的原因。”
杨沅道:“为什么?”
姬香笑道:“因为盈歌她总是没心没肺的,哈哈哈。”
盈歌瞪眼道:“你个东洋娘们,说谁缺心眼呢?”
姬香道:“二郎,你就说,这东北娘们她彪不彪吧?”
杨沅微笑道:“盈歌只是童心未泯,单纯率直了一些,我是极爱她这一点的。”
乌古论盈歌听了,便傲娇地拨起了下巴。
姬香道:“我也很直啊,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杨沅疑惑道:“我怎么就不喜欢你了?”
姬香委屈地道:“人家盈歌都快生了,我呢,我的肚子扁扁的,连个屁都没有。
我没记错的话,我跟你睡觉可比盈歌还早一些吧?为什么她都要生了,我还没有孩子?”
杨沅无语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太直了。”
姬香半信半疑地道:“性情太直了也不行?那你今晚陪我,我试着弯一弯。”
姬香这句话刚说完,杨沅就觉得身下袍裾内,仿佛有一支羽毛似的轻轻拂过。
垂眸一看,多子的一只手已经伸到他的袍下,另一只手仍在轻轻捶着他的大腿,眉眼如丝。
杨沅从旁边盘中摘下两粒葡萄,一粒投进自己嘴里,一粒用大拇指一抹,便摁进了多子的口中。
多子檀口一张,就把他的拇指连着葡萄含在了嘴里,一双美眸睇着他,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因为杨沅躺在最左侧,姬香躺在最右侧,多子跪坐在杨沅和盈歌的躺椅中间,背对着二女,所以她的小动作,旁人根本看不见。
杨沅微笑道:“好!”
多子听了,便飞了他一个勾魂摄魄的媚眼儿。
只要主人把我睡了,我就能跟姬香那个小蹄子平起平坐了。
等我让主人更喜欢我一些,我就能骑到姬香头上,扬眉吐气了。
多子越想越兴奋,白嫩的小脸儿也飞起了红晕。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走来,到了杨沅身边。
多子正在他袍下撩拨的小手,登时就不敢动了。
那小丫鬟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但脸蛋儿却悄然红了。
她俯身下来,在杨沅耳边悄悄低语了几句。
杨沅便挥挥手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多子听见这句话,便悄然抽出了手。
杨沅抬眼望去时,她正含着手指,水汪汪地瞟着他,轻启檀口,舌尖在指尖上缠绕了一匝。
杨沅起身往前厅走去,腰杆儿挺的不太直,大概是多日来公务繁忙,过于操劳,如今还没缓过神儿来。
杨沅到了前厅,便见到了监国晋王派来的传旨太监。
见杨沅到了,传旨太监便打开了“令书”。
天子之命称诏书,监国之命称令书。
这“令书”授命杨沅为两淮监军使,宣读已罢,传旨太监身后侍立的武士,便奉了监军所该拥有“符节。”
监军形同钦差,钦差大臣执行要务时,朝廷可以赐下“王命旗牌”,监军则符以“符节”。
明末袁崇焕杀辽东大将毛文龙,就是焚天祭祀烧香祷告后,请出了王命旗牌。
“王命旗牌”是天子托权之物,作用就是让持有“王命旗牌”的人,在特殊情况下可以采取果断措施,避免因为层层上报而耽误大事,对“叛臣”和“奸佞”,可以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否则,毛文龙身为辽东守将官居总兵头衔,而袁崇焕这个督师,没有王命旗牌“见牌如见君”的威慑,就是十个袁崇焕也不敢动毛文龙。
监军的“符节”是一枚虎符、一支龙首状的铜龙节。
持有这两样东西,他就有阵前斩将的特权。
如果没有这项权力,监军拿什么监督统兵大将叛乱或降敌?
文臣们耿耿于要设监军,赵璩其实也知道,其实应该派监军。
如果文臣靠不住,难道武将就个个靠得住?
必要的节制和防范,是必须要有的。
他头疼的是大宋文官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心态,做为监军太喜欢越权去直接干涉军事行动了。
偏偏因为他操着生杀大权,赏罚大权,将领们又不敢反抗。
所以,在新的监军律例还没有制定并颁发下来之前,他思来想去,也就杨沅去做这个监军,他才放心了。
杨沅就是文官呐,谁敢说他不是文官?
小心他“三元及第”的状元牌坊倒下来,活活砸死你喔。
杨沅不想监军,因为他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想干预前军将领的战斗指挥,那他去干什么?当个战地记者吗?
美好假期泡汤了,杨沅苦着脸道:“大王要下官几时赶往军中?”
传旨太监笑眯眯地道:“后天一早,诸将领兵出师。”
杨沅无精打采地道:“知道啦,下官明日便先往军中报到,后日一同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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