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关于时间的那个难题也已成功攻克,甚至要比杜芢发现得更早更快。
想来也该如此,单打独斗又哪里比得过一个优秀且成熟的团队。
她的那三年,本质上毫无意义。她的痛苦!她的自我折磨!她那想象中的复仇!在现实面前显得像个热衷于自我麻痹的可怜小丑。像是连初中都没读完的科学爱好者关门数十年研究出了自以为是的优秀理论,实际上不过是婴儿呓语,只配沦为众人笑柄。
但孤独是她的错吗?只有一个人是她的错吗?
她是什么?她该是什么?她在这个世上的位置是什么?她没有亲密的人能够帮她记住她的人生,那难道一个失败者就该概括她的一生?
杜芢麻木地翻阅着这里所有的纸,最终目光停留在了一张草稿上,上面好像有几句关于她的玩笑。真有意思,离开了这么久大家还愿意开她的玩笑。上面有几张应该是她的卡通丑图,还有一句拿外语写下的“无能暴怒”。最丑的那一张被一根黑色划线笔给粗暴涂抹,明显与画画的不是一批人,杜芢隐约希望这是林夕或老师所为。
她呆滞地凝视着这些符号与图形,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点。她近乎顿悟式地意识到了,其实写下这些,画下这些的人,全部都已经死了啊。
无一例外,无一幸免,他们全部,每一个人,都已经死了。
被时代给杀死了。
在想到这个事实后一阵不该存于此刻的畅快将杜芢的大脑席卷,她几乎开始大笑。一些类似于“活该”“报应”一类的词从她的嘴里流出,“做成了又有什么用!做不成又有什么用!”她察觉到自己在空无一人的空间里癫狂地喊叫,“还不是全死了,死光啦!结果不还是我活到了最后!”
不被爱没关系!连自己的母亲都憎恨自己也没关系!一无所成也没关系!没关系!她活了,活下来了,活得漂亮!活人有资格决定死人的一切,她才是那个唯一的胜利者。
而她现在也有资格,毁掉他们曾热爱的一切,毁掉这个曾带给了她无尽痛楚的所谓梦想。
杜芢举起那把刀,刀尖,对准操作台。
不,她现在不该流泪也不该颤抖,她告诉自己这样做只会显得自己更加懦弱,她又不是什么失败者。杜芢把沾了不少泪水的眼镜取下,拿外套的下摆擦了擦,又像在表演一部幽默哑剧一样,重新架起了刚才的姿势。她这次想要给自己的力找个支点,于是在右手的刀下去之前先把左手重重按在了操作台上,按在了一片按钮之上。
刀还没下去,屏幕就先亮起。
在那一两秒的惊吓所带来的停顿过后杜芢把头抬起,她的眼睛逐渐适应光亮,然后,她看清了那屏幕上面所展现的所有场景。
那是。
色彩。
缤纷的色彩遮掩掉了这片空间里的所有黑白,巨大的月亮将一块屏幕填满。游行的队伍骑着恐龙穿梭于购物超市之中,午夜停车场里的人类开始失重。
旷野之上延伸公路,并不安稳的飞机载着旅客,撞入一片古代建筑。人们如积木般被撒进崭新大陆,红色的卡车开始在公路上加速。
它腾空飞起,星球在眼前炸开,落满一地碎块。这里很好,干净,明媚,没有一处错误。
而那镶嵌入大地的月亮依旧将一切守护。
她该将这一切毁灭,不是吗?如果它们不是美到让自己移不开眼的话,那该有多好。
杜芢觉得自己像一个哭着跪倒在神像面前的丑恶罪人,她被那坚硬的大手触碰,再无任何反抗的借口。那一刻她仿佛找寻到了天堂的模样,她如此自我的一个人,此刻却希望被更大的存在包裹,吞没。
这就是她的梦想了,她如此想道。如果说她这种人还能有什么梦想的话,那就是制造出一个这样的世界,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留下属于她的姓名。
她如此憎恨,却又理不清内心里的矛盾。她已然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下定的那个决心,如何决定彻底离开这个社会,载着这一块巨大的思想墓碑,就这样,背负上逃亡者的罪名。
说是罪名,却没有出现在任何大屏幕上。梦境扩展装置的特殊性让她就连存在都不能对大众讲清,她是最高级的反叛者,无数告知公众,管理局会亲自来会她。
真正出现在新闻上的时候,恐怕将是她被审判的那一天。
她买了辆够大的房车,把能带的基础仪器通通搬走。买了当下市面上最好的辅助机器人作为帮手,游走在真正的旷野上,根据旧基地里留下的线索,寻找着能够躲藏的建筑。
她就这样消失在了这座城市之中,再也无需担心成家的难题。
如果说这样一具已经被折磨到近乎于空壳的身体还有着什么诉求的话,那就是在被彻底消灭之前,将这一切守住,寻求能将这一切研究成果记录的方法,以及……
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发现,一个彻底高于现有成果的发现。
让她,让她自己,也能够在这一片宏伟梦境的蓝图之上,留下姓名。
说到底啊,不过只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怄气。
但杜芢,早已无力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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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过去(4)
在杜芢找到落脚点,初次尝试恢复梦境扩展装置运行后,她意识到根据设置,最短的运行时间也得满一天,也就是意识里的十年。她发誓自己在初次躺在那张床的时候切切实实地想到了死,那时可没人能将她手紧握,她独自一人面对着一个堪称虔诚的尝试。她甚至紧张到开始祈祷,在口中过了一遍她所能想到的所有神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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