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讲到这里,荀安其实也只讲了十分钟,但杜芢听她讲这段故事却足足听了快一个小时。因为之后的时间里她都在不停拿各种词组反复渲染她做成了这件事后有多么开心,做成这件事给她的感觉有多么好,把词组堆砌得天花乱坠,外人却只觉得作者陷入了自我感动中根本拔不出。
最后就连杜芢都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事真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荀安喝了口果汁,“我之前跟你讲过我十六岁在街上看见的管理局赶人的事吗?”
她说过,杜芢还记得。
在荀安第二次度过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她在杜芢家里与她裹在一个被子里看电视的时候跟她聊起过这件事。她说十六岁对她而言是懦夫的一年,因为她的勇敢在那年不慎滚落到了街上,她没敢去捡。
那时候荀安正处于抉择自己该过什么样生活的迷茫期,某天她在街上看见了一群女人正在宣传关于争取生育自由权的思想,她看见了传单,却没敢去接。后来警报声响起,她看见女人们跑进了一条小巷。
有几个管理局的人过来将她围住,他们牛高马大,荀安觉得自己被封印在了一口由人组成的井中。他们高声询问荀安那群女人跑去了哪里,荀安开口,她想说自己不知晓。
她想说自己不知晓。
她说了她知晓,然后用手指向了那条小巷。
几分钟后,那个方位传来由暴力导致的哭喊。
她一直为此而感到后悔。
但她们却没有被毁灭,这才是最讽刺的。荀安甚至难得地接过杜芢的酒杯饮了一大口,然后接着说道,她们依然强壮,依然在燃烧。后来荀安在网络上了解到她们已经形成了一个有规模的组织,甚至让管理局都感到害怕。管理局给予了她们成员可以不配对不生育的权利,但她们却不满足于此,她们想要拯救整片大地。
“我后来在十九岁流浪的那一年里一直想方设法想要找到她们的联系途径,想加入她们以求庇护。”荀安说,“但却无果,这或许是对我这个懦弱鬼的惩罚。”
“你……并不懦弱。”杜芢搜肠刮肚,想要找出些能安慰荀安的话,“你最后不是,帮你的合伙人背负了一切吗?那个,能被称为你‘老婆’的人。”
“哦,那个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荀安望向远方,“那个是骗你的啦。”
“其实根本不是我帮她背负了一切。她最后把我推了出去,然后我们相互出卖。”
“在那棵树下,我出卖了你,你出卖了我。”她甚至哼起了歌,“可惜最后输的是我。”
一些过往的回忆在荀安脑中如彩雾般浮现,她想起那个人微卷的长发,做得好看的指甲,以及身上那股并不浓烈却沁人心脾的果香。当时她倒在废品堆旁,那个人朝自己伸出手的时候,这股香味比起她,更早地触及到了荀安生命的本体。
后来那个人还常常回味,说当时还以为自己运气超好捡到小帅哥了呢,就像漫画里那样。“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她当时笑着说,“多亏了小安安的计策,我可以不用急着和那些管理局给我推荐的低阶男人结婚了,可以再挑挑选选很多年了!”
她亲她一口,笑得那么甜。
有那么几天,也有那么几天,荀安会偷偷登录她的社交软件主页,删除一些给她发讯息的男人。当时幼稚的她以为只要这样,那个人就会一直跟自己绑定在一起。
现在想来,她们最后的下场,或许是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源于相互利用的必然结局。一个为了“没有男人”,一个为了“更好的男人”,她们甚至还无需等到为孩子问题而发愁,这段关系就被扒下锡纸,暴露出其本质。
没想到一眨眼,也过去十年了。梦外的记忆似乎是被打了虚拟铆钉,永远清晰。只是当再谈起时,倒像是成了别人的故事,再没有了想象中激烈的情绪起伏,时间这东西是真的好用。
不过现在这个没出息地躲在身旁人怀里哭的家伙又是谁啊,不熟,不认识,可能只是跟自己长得像而已吧。荀安的灵魂漂浮在天上的时候如此想。
“至少你现在,在这里,很有勇气。这就足够了。”杜芢温柔地开口,荀安的灵魂又猛地一头扎回了自己的身体中。
她想说些什么,犹豫再三,还是吐出了那句话。
“如果艾米也能看见我的勇气就好了。”
荀安把她对自己的那点怨,以及对杜芢的那点怨,都鬼鬼祟祟地揉成团,用手指塞进了这句话里。
“她没离开,她只是回到你的大脑中去了,只要你存在,她也会一直在。”杜芢回答。这并非她平日里会说出的话,她只是在试着模仿荀安的风格进行着抒情,也不知做得对不对,好不好。
直到在说完这句话的五秒到六秒之间,杜芢感觉到自己的脊背上多了一个拥抱的重量,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楼下的晚会已然落幕,好像有人围在一起跳起了篝火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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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复好了情绪后,荀安又兴致勃勃地拉着杜芢,在庆典的结尾捞了点这里居民准备的免费甜点带回屋子里吃。杜芢光是看着这里居民为荀安提供的住所就能感受到他们待她不薄,在这么贫寒的地方愣是给她找出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家。
吃着蛋糕,荀安又无所顾忌地调侃起了自己方才的窘态。她说她俩刚刚抱了那么久都没有引人注目,这事和现实里比起来倒还真显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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