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当劳里有一群小朋友在过生日,略吵,幸好我们坐在离他们最远的窗边,那吵闹声就成了背景音。一玻璃之隔就是夜晚的城市,车水马龙,行人无声经过。而在这两者之间,餐厅的小桌子就自成了一个我说她听的空间。
失去记忆之后,我的脑子是空的,只能等着别人告诉我一些什么。但生活又给装填了新的经历,于是我也有事可说了。
我暗暗费了点心思,尝试把事情叙述得轻快有趣些。由是袁苑桉脸上就带上点微笑,那样静静坐在眼前,时而回应一两句——这令我觉得有真实感。
当然,我也学乖了,略去了一部分。比如艾菈和周医生的关系,周医生和林警官的事,还有双胞胎互换身份……这些拿不准的统统没提。
其实我可想跟她分享这些八卦,但吸取昨天的教训,还是忍一忍吧。况且,把别人的私事作为谈资也不太好。
然后,我终于说到了今天的新发现。
“……林乐喜打开袋子,就看到一套写了我名字的旧护甲。你看,这样子的,打剑道用的。”
我把手机里的图片拿给袁苑桉看,不想她却反应平静,只垂下眼说:
“你怎么把这种东西放在车里。”
那一瞬间低眉的神情,叫我心里莫明咯了一下。这个描述也许不太准确,反正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发出了小小的轻微的声响——轻微却存在。
“你不惊讶吗?”我直接指出,“我竟然跟剑道扯上关系。”
“这是你高中时的东西,大概。”
“高中!那就是你知道咯?告诉我。”
“好。”
她捻起一根薯条,戳着番茄酱,却只是戳着:“你在女子剑道部待过两年。”
“啊?!”
“是学校为了凑数成立的社团,也就存在了三年,随后就解散了。”她抬眼看我,“社团解散后,听说你放弃剑道了。”
“凑数社团是怎么回事?”
“学校要评个什么,课外社团数量不够,所以那一年开放申请,出现了各种奇怪的社团。后来也没评上,就把那些没什么用又没出成绩的社团解散了。”
“挺随意的嘛。”
“反正学生很快会毕业,没有学校支持也很难维持。”
“哈哈,好奇怪,我,家里蹲,居然参加运动社团。”
“高中,七年前了。”
好吧,七年,人会变的吧。我的故事仿佛忽然变了个风格,变成了热血漫画里的情节。
不过……
“你对这些蛮清楚嘛。”还说以前不熟。
“总会知道一些。”她又看了我一眼,“女子剑道部是我班上的同学申请建立的。而且我也被拉进去凑数,不过只待了一年,第二年我就退出了。”
“啊?我们还是同一个社团。”这种事情不早跟我说呢。
“但其实时间是错开的,你比我晚一届。退了之后,朋友还在部里,有听她们说。也会去看比赛。”
“还有比赛哦!”
“每年都有,校际的。”
真的,越来越像漫画里的故事了,有趣,但我依然很难把它和自己联系起来。
“那,我有参加比赛吗?”
“有。个人赛和团体赛,全员参加。”
“我还能参赛啊。是什么角色?板凳球员?”
“你是中坚。”
“中坚是什么?”
“团体赛五人,第三个出场的那个。”
“听起来有点厉害哦。”
“嗯……我们剑道部是按年龄排出场次序的,年龄小的排前面。”
好吧,看袁苑桉的表情,应该也没什么厉害不厉害的。
盘子上只剩几根薯条了,我拿起一根,想象动漫里的类似情节,威风凛凛的剑道比赛——哈,我也曾有那样的时刻?有点不可思议。
“听起来是个热血青春故事呢。”我转头看向窗外,玻璃就像一面暗暗的镜子,映出自己的脸。普普通通,戴着棒球帽,鼻梁上压着一副眼镜,一点都不像热血漫画里的角色。然后我目光滑过一些,借着反光看袁苑桉的侧脸。
“比赛时,你都在观众席上?”
“嗯。”
“有为我打气加油吗?”
“也有。”她微微转过脸去,不晓得看的是窗外的马路还是玻璃上映出的镜像。
“我有朝你挥手不?”
“没有。”
哈,我就猜她会这么说。打比赛不止我一人,观赛的也不止她一人,又不熟,挥什么手呢。
“要是我再早一年入学就好了。”
她知道我指什么:“我不行的,水平很菜。”
“不是说全员参加吗?哎呀,好可惜,如果有机会一起参加比赛,这个故事一定会更有意思。”
她把目光转回来:
“你真这么想?”
“真啊。”
“我意思是,你把往事当作故事?”
诶?她的关注点转换快得让我差点没跟上。
“对呀。明明都是自己经历过的,却像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故事。每次听到新的片段,我就会想:哇,原来我是这样的人。”
“你会觉得困惑吗?”
当然困惑,有时还相当困惑。我不是对自己的过去不感兴趣,但过去总是出乎意料,与我以为的自己不同。在这些时而新增的叙述里,我找不到真实感,构建不出一个整体的自己。这种复杂又微妙的感觉,找不到准确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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