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深处 - 第72章 人

    淫雨霏霏，
    于云层间汇积已久的雨水顷刻释放，它们以最饱满的状态，最快的速度撞落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展示着自己此生最美的一面。
    可行色匆匆的路人却很少去观察雨水，
    它们最终只能汇流于街沿与巷角，流进那深不见底的下水道。
    【木星市凤凰城】
    这里有着市区最高的地价，配套着最高级别的保安团队以及园林式的绿化环境。
    今日，
    小区内部的高级活动会所被私人承包了一天，用于举行一项较为隐秘的活动。
    会所的一楼没有任何相关活动的指示牌或是装饰物，需要前往二楼才能看见少许用作葬礼的白色花圈。
    葬礼现场少许的哭泣声被商业交谈丶欢笑所掩盖。
    距离升学已然过去一个月。
    「四中事件」已经被列入国家的重要历史档案，
    经过后续的调查可以肯定的是，第四中学的心理检测丶安保配置以及应急处理均符合标准，没有任何的问题。
    之所以会出现如此恶劣的事件，只是思维角落越来越容易出现，角落的性质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极少部分伪人太过特殊而能够实现完美伪装，现有的心理检测手段需要做出改变。
    凤凰城会所的楼下，
    一家四口乘车到来，他们的体格远大于普通人，黑衣黑伞。
    为首的光头有着超过两米一的高度以及宽大的身材，像极了电视节目间的大力士，身后的家庭成员也是如此。
    来者正是安娜一家。
    当来到二楼灵堂，当看见吴雯的灰白照片时，安娜再也忍耐不住，情绪崩溃而大哭，幸好有哥哥在一旁扶。
    然而这样的哭泣却引来灵堂间不少人的异样目光，似乎这件事根本用不着太过伤心。
    这时，
    一位身高接近1.9m的英俊男子走了过来，主动与安娜的父亲握手。
    一番很客气的，如同谈生意似的寒暄过后，这位男子又去接应下一位来客了。
    安娜这边花费了很久才稍微缓和过来，她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她只想要快点离开。
    「我们走吧—.—」
    「嗯。」安娜的父亲谢尔盖与吴雯的父亲也只是一些生意上的交集，而且最近几年的交流逐渐变少，他本身也比较厌恶这样的商业环境。
    就在一家人即将离开，
    楼道间独自走上来一位将身体完全笼罩在雨衣间的神秘来客。
    一般来到现场的都是两人或以上，单人到来的情况很少见。
    而且大多都是驾车直接驶入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根本不会出现需要打伞，甚至是穿雨衣的情况。
    现场的保安也立即察觉到此人或许存在问题，紧握着手中的机械棍上前盘问。
    正好路过的安娜一家也稍微停步，
    如果真有人胆敢跑到这里闹事，他们一家倒也不介意活动活动，
    身高相对偏矮的安娜忽然督见了雨衣兜帽下那十分熟悉的鼻梁与嘴唇。
    「罗狄？！」
    她立即用强壮的身体将保安挤开，进一步确认对方的身份。
    的确是罗狄，
    但整个人看起来明显比以前消瘦了不少，甚是憔悴。
    这时，作为灵堂操办者的中年男子也注意到楼梯口的骚动，并且听到了一个让他很感兴趣的名字。
    迈着比之前更为急切的步伐，保持着成功者的仪态来到楼梯口，
    以居高临下的眼神示意保安散开，安娜也暂时退到旁边。
    随后，他看向眼前独自到来的青年，微笑询问：
    「罗同学？」
    罗狄并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盯着不远处那设在花圈中间的灰白头像，径直走了过去。
    与中年男子擦身走过时，还将雨水沾了对方一身。
    男子倒也没有生气，毕竟现场有着不少合伙人在这里，他偏头看向一旁的安娜：「罗同学是你叫来的吗，安娜？」
    「不是的，吴叔叔。」
    「奇怪了，我明明没有邀请他，居然能找到这里。不过也好，正是有这样一位优秀的青年，四中的事件才没有向着最坏的情况演变。」
    整个灵堂与班长有关的，就只有这张黑白照片。
    班长的尸体依照《角落法》早已被研究局回收，就算是直系亲属也不具备任何拥有权。
    罗狄跪在遗像面前，以标准的动作完成了三个叩拜，
    与一个月前在教室内的情形类似，他只是默默注视着这副遗像，没有任何多馀的表情变化。
    没有迟疑与拖沓，
    叫拜结束后，罗狄便起身离去，
    哪知道刚一起身，作为葬礼操办者的中年男子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伸出右手，表现出强烈的握手意图。
    「罗狄，四中这一届最优秀的学生，甚至可以说是十年以来最优秀的学生。
    在「四中事件」发生期间，发挥出远超学生的实力，成功杀死我那不争气的女儿，最大程度减少了学校的伤亡。
    我作为吴雯的父亲，由衷对你表示感谢，同时也向你致歉。
    另外，我本人愿意提供一百万作为事件补偿以及对您个人的投资。
    这件事确实是我作为父亲的主要责任，是我没能培养好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好好监管住她的心理活动。
    如果能回到以前的话，我一定好好花更多时间去管教她。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夸赞，感谢甚至于馈赠。
    咔~
    颈椎骨传来一阵关节活动声，
    罗狄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抬过头似的，现如今将脑袋慢慢抬了起来，盯着眼前这位五官与班长有几分相似的英俊男人。
    明明有着四十多岁的年龄，却生着一张三十岁出头的英俊面容，
    但这张脸在罗狄看来却变得很是奇怪，
    随着刚才那些字词的吐露，整张脸变得扭曲起来，丑恶至极。
    似乎这张英俊面具的下面，藏着一张溃烂流脓丶恶臭熏天的脸庞。
    一份苦味传至舌根，
    罗狄第一次尝到了【恶】的味道，即便是曾经遇见过的伪人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味道。
    面对罗狄的凝视，
    对方依旧在继续着夸奖，尽可能从一切角度去撇清与班长的关系，甚至还伸手拍打着罗狄的肩膀上，
    周围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们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一个个挤出微笑向罗狄这位「英雄少年」致意。
    突然间，
    砰！某种肉眼不可见的锁链似乎被撑断了，而声音只有罗狄自己能够听见。
    不知道怎麽的，
    一股强烈，无法以语言表达，本不应该出现的情绪正在从罗狄的体内深处冒出，从一个被铁链封锁起来的囚牢间疯狂涌出。
    这份情感好像已经被他封锁了好几年，一直都这样紧紧地锁着，
    现在，
    明明只是过来参加这「微不足道」的葬礼，却不知为何将整根锁链给崩断了。
    本能驱使着手臂猛然伸出，
    一把扼住眼前男人的喉咙，
    那份噪也被立即遏制。
    下一秒，
    男人只感觉天旋地转，身体直接被按倒在了地上。
    还没有等他说话，沙包大的拳头已经向着面部抢过来。这是正常人力道的拳头，但也足以将他的门牙打断，
    周围还在假装着微笑的来宾全部愣住，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下一拳继续轰来，后槽牙开始出现裂纹，
    匀速而持续性的挥拳，
    来宾都只是默默地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拉拽，他们似乎感受到了一股能够威胁到生命的直观杀意。
    站在楼梯口的安娜一家也完全愣住，
    但他们似乎能够理解罗狄为什麽要这麽做安娜还看见了正在挥拳的罗狄面颊之下，那不断滴落的透明液体。
    1
    安娜立即以最快速度上前，想要将罗狄拉走，
    她并不是想要救人，而是很清楚罗狄一旦将这人打死，今后将没有前程可言。
    然而，
    安娜还没有跑到，
    他的父亲与兄长已经提前来到罗狄的两侧，一人拉住一只手将其强行拉走。
    两人也同时能感受到一股炙热的力量充斥在罗狄的体内，体温爆表，而且从肉体间传达出来的力量简直不像是高中生。
    地上的吴先生早已面目全非，没有一颗完整的牙齿，鼻梁折断，甚至其中的一颗眼球都看不清了。
    无法判断死活，
    但作为凤凰城的高级业主以及公司高层的身份，急救小队很快就会到来。同时也因为恶性伤人事件的发生，调查小队也会到来。
    罗狄并没有走，他只是站在原地，
    前所未有的情绪波动让他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于泪腺间不受控制而涌出的液体，与一个月前教室里即将死去的班长情况完全一样。
    他听不见现场人员的呼救丶指责与议论他也听不见安娜的哭泣声，
    随着心率的逐渐放缓，他转头看向身后那班长的遗照，
    不知是因为情绪上的剧烈波动，还是其他什麽别的原因，
    他听到了不属于这里的声音，
    听见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声音，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寒假的那天，
    回到了楼道的阶梯之上，
    将双手背在身后的班长没能得到回应，只能主动将她的手掌伸过来，
    这份触感，柔软丶细腻且温暖，
    那绝对是名为【人】的触感，
    「罗狄—·谢谢。」
    泪如泉涌，
    但面部的肌肉却在拉拽着嘴角，让他笑了出来，似乎在回应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