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头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陈家少掌柜。
沈老头心里还在琢磨着如何开口。
没想到陈玉楼一眼就看出了虎子身上的问题,甚至主动提出为他治病。
一时间。
饶是他一把年纪的人了。
都忍不住有种鼻间一酸,老泪横流之感。
“这,这让老汉我怎么报答才好啊。”
沈老头下颌上白须颤动,不断低声喃喃着,苍老的脸上满是无助,佝偻的身形让他看上去更是惴惴难安。
见此情形,陈玉楼则是摆摆手。
“沈师傅太客气了,我视昆仑如手足兄弟,您既然是他的授业恩师,此事陈某就不会坐视不理……”
“虎子,来,给陈掌柜磕头。”
感受着他的真切。
沈老头再绷不住,双眼泛红。
一把拉过因为怕生,躲在怀里不敢见人的虎子,拍了下他肩膀沉声道。
自虎子发病,短短一年不到,让他彻底体会到了人情冷暖四个字的深意。
为了给虎子抓药,他都记不清吃了多少闭门羹,受了多少冷眼。
这也是为什么,当日昆仑提出带他回陈家庄,求掌柜出手救治时,他犹豫再三,沉默不语的原因。
而今亲眼所见。
沈老头才终于明白,昆仑为何敢当面保证。
“不用不用。”
眼看懵懵懂懂的小家伙,真要跪地磕头,陈玉楼赶忙一把将他扶起。
“都民国了,沈师傅,不兴这一套。”
“您老也不用担心,这几天就在庄子里安心住下,等我替虎子诊过脉象,再决定如何对症下药,可好?”
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陈玉楼温声笑道。
“当然,陈掌柜决定就好。”
见他将后续都安排的一清二楚,沈老头心里头最后一点担心也终于落下。
昆仑原本还有些紧张。
但见到陈玉楼举动后,那张看似平静的脸上,却是根本掩饰不住惊喜。
毕竟这一次,也算是他自作主张。
掌柜的非但没有怪罪自己。
反而考虑的如此周到。
尤其是那句手足弟兄,让他不禁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还在这傻乐,沈师傅一路辛苦,先带他们去休息。”
回头看了眼昆仑。
陈玉楼忍不住笑道。
才短短半个多月不见,这小子气势又上涨了一截不止。
刚在楼上观战。
不但气息浑厚,身形也是稳重如山,一招一式间颇有武道宗师的风范。
看来,这一趟长沙城之行,收获确实不小。
“好嘞。”
昆仑咧嘴一笑,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也只有在陈玉楼跟前,他才会彻底放下心绪,一如多年前跟他回庄时的样子。
“鱼叔,麻烦去一趟后厨。”
“准备一桌湘菜。”
陈玉楼又看了眼众人身后。
先前还在屋檐下靠着墙晒太阳打盹的鱼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走到了众人之外,也不做声,只是垂手站在一旁。
“是,少东家。”
听到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洋人下意识回过头去,目光里满是错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骇然。
先前昆仑与杨方交手时。
眼看局面就要演化到不可掌控的地步。
他还特地看了那位老管家一眼,见他闭着眼,丝毫不像是要出手的样子,还忍不住暗暗腹诽了一句。
如今见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
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甚至连他来了多久都不清楚。
若是生死厮杀。
或者但凡对方起了杀心。
自己恐怕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一时间,老洋人额头上不禁冷汗涔涔。
这位老掌柜绝对不是一般人。
也难怪庄子上下对他敬畏有加。
一把年纪了,看似整天在庄子里闲逛,陈掌柜还能放心将庄子交给他打理。
还有,袁洪那家伙对鱼叔,总是避之不及。
如今看来,诸多细节里早已经暴露。
只不过自己根本没有察觉。
等到一行人相继离去,陈玉楼这才朝花玛拐招了招手。
“掌柜的。”
“这趟辛苦了,这几天好好休息。”
看着他眉眼间遮不住的倦色,陈玉楼忍不住拍了下他肩膀,神色间满是欣慰之色。
这一趟看似简单。
只是将遮龙山所得押送搬金楼,但一路上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要打点,可谓劳心劳力。
“这有什么,掌柜的,您还不知道拐子我,胸无大志,又无缚鸡之力,也就只能替掌柜的您干干跑腿的活了的。”
花玛拐连连摇头。
他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
不是陈家收留,当年逃荒而来的一家人,哪有如今一日。
到现在他都记得老爹临死前,紧紧攥着他的手,叮嘱他无论何时都要尽心竭力,更不能对主家有二心。
这么多年过去。
花玛拐一直谨记在心。
“你小子……”
陈玉楼摇头一笑。
“行了,弟兄们也都一路奔波,先去休息,晚点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多谢掌柜。”
听到这话。
一帮人顿时眉开眼笑,山呼雀跃。
在三湘四水地界,还没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劫陈家的货,再加上沿途有花玛拐提前打点,这一趟对他们而言,其实颇为轻松。
进了城后。
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
都是花玛拐和老九叔在交接对账。
他们则是趁着等待昆仑的功夫,在长沙城内四处闲逛,也算是开了不少眼界。
如今返回,还有接风宴。
简直就是神仙差事。
不多时,湖边就只剩下包括杨方在内的寥寥几人。
只不过。
刚被昆仑镇压,又听到多年未见的大师伯消息,此刻的他再没了往日的兴奋,整个人就跟霜打过得茄子一样,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见状,陈玉楼只是哂然一笑。
杨方心气太傲。
有今日这一番敲打,对他来说或许并非坏事。
“道兄打算何时启程?”
目光从他身上收回,陈玉楼转而看向鹧鸪哨问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
自遮龙山归来,这转眼都快过去了大半个月。
鹧鸪哨虽然不曾提过半句,但早已经心急如焚。
此刻听到陈玉楼问起,当即回应道。
“李掌柜那边传回的消息,最多就这两天就能结束,到时候启程如何?”
沉吟了下。
陈玉楼给出一个时间。
“好,就听陈兄的。”
大半个月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两天了,鹧鸪哨自然没有意见。
何况,这段时日跟着周明岳探讨风水,让他在此术上的成就已经愈发深厚。
不然今天也不会特地到观云楼寻陈玉楼,尝试借助十六墨玉指环,破译龙骨上的天书。
“杨方兄弟如何了?”
“多谢陈掌柜挂念,已经好了大半。”
原本低垂着脑袋,跟在一旁的杨方,听到陈玉楼问起,强打起精神道。
吞下那枚疗伤丹药后。
这会气血已经恢复了五六成。
只是身上的伤势,还要静养个几天,才能彻底痊愈。
也是他自己找死。
点到为止的话,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这还是昆仑及时收手,不然可就不是一枚疗伤丹的事情了。
“年轻就是好。”
“等下多喝几杯,明天起来就能痊愈。”
陈玉楼打趣道。
说话间。
一行人已经到了观云楼外。
推门而入,沿着木梯往楼上而去。
即便之前已经来过,但再次进入观云楼,杨方神色间还是难掩惊叹之色。
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不是没遇到过有钱人。
但这年头,能有三十亩良田,一日三餐温饱不愁者便能称得上富庶。
远没有陈家这般底蕴。
难怪听说这座高楼,之前又叫金玉楼,镶金嵌玉、流金淌银,不外如是了。
他都尚且如此。
沈老头和虎子爷孙两个,更是被惊叹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双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雕梁画栋,鎏金溢彩。
到了三楼,刚坐下片刻。
一道清吟的钟鼓声起,顿时间,一行十多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捧着各色菜式,犹如流水般依次入内。
看的几人眼花缭乱。
“今日各位初到,陈某就以此宴招待各位,不必客气,吃好喝好。”
作为主人。
陈玉楼简单说了一句。
随后便将招待客人的活交给了花玛拐。
刚开始三人还有些放不开,但随着时间过去,没片刻的功夫,杨方便彻底放开,他酒量本就极好,加上性格豪放,根本就是来者不拒。
沈老头作为道门中人。
与鹧鸪哨一见如故。
两人推杯换盏,谈兴不浅。
“沈师傅,在青城山修道多年,陈某倒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听他说起青城山上往事,陈玉楼心头一动,起身拉开椅子坐到旁边,顺手提起酒壶为两人斟满,随口道。
“陈掌柜尽管直言,但凡小老儿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沈老头护着酒杯,一脸认真地道。
“不知沈师傅,可曾在山上见过一位叫做封思北的道人!”
封思北?!
听到这个名字。
旁边的鹧鸪哨眉头顿时一挑。
之前陈玉楼与他提及过数次观山太保,他又怎么不知道观山封家。
只是,按照陈玉楼的说法,封家世代隐居巫山棺材峡,如今怎么又提到了青城山,两者之间相隔数百里之遥。
不过,相处这么久。
他知道陈玉楼从不会胡言乱语。
每一句话都必然有其深意。
当即也不言语,只是提着酒盏,静静等待着沈老头的回复。
“封思北?”
沈老头一怔,眉头微皱,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只是,过了半晌,他还是摇了摇头。
“陈掌柜说的应该是他出家前的俗名,不知道有没有道号?”
道号么?
陈玉楼也察觉到了其中漏洞。
毕竟青城山上修道,几乎不会以俗名称呼。
只是,封思北道号叫什么。
揉了揉眉心,陈玉楼摇摇头,“道号不清楚,不过此人中年才入青城山,算起来,应该是沈师傅下山那会上山。”
“哦,对了,修的是天师道。”
见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
沈老头神色间的迷茫之色渐渐散去。
“天师洞玄真道长?”
玄真么?
陈玉楼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道号。
毕竟原著中并未提及。
他也只知道,封思北中年入山,不过十多年时间里,每年都会下山回到巫山棺材峡,四处寻找地仙村入口。
“应该就是他了。”
“看来沈师傅知道他。”
沈老头无奈一笑,“很难不知啊,这位道长性格孤僻,明明根骨不错,却不入正派,而是选择了天师洞修行。”
“那一处已经荒废了几十年,道法也无人传承。”
“所以,就算是外门练武的弟子,也听过玄真道长的名号。”
错不了。
听他说出诸多细节。
陈玉楼心里基本上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陈掌柜打听他是?”
见他陷入沉思,沈老头下心问了一句。
“哦,那一位是多年前的故人,只不过许久不见,正好想到随口问问。”
陈玉楼摆摆手。
他问起封思北,自然是为了地仙村做铺垫。
从沈老头言语中的时间线看。
封思北还不曾找到地仙村入口,死在百步飞鸟的栈道外,也就无从说起。
“原来如此。”
“陈掌柜要是想去青城山,小老头倒是可以引路。”
沈老头暗暗松了口气。
青城山道宗,已经传承了几千年,从东汉便一直兴盛至今。
如今虽然落魄了些。
但外人想要进山寻找修道真人,还是有些难度。
若是有他带路,至少能省去不少麻烦。
“引路倒是不必。”
陈玉楼琢磨了下,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沈师傅要是有空,不妨为我寄一封信,如何?”
“这自然可以。”
只是寄信,沈老头哪里会有半点拒绝。
他虽然下山多年。
但毕竟曾经在青城山多年,这点薄面还是有的,当即就应承了下来。
“那好,回头等我写好信,烦请沈师傅帮忙。”
陈玉楼点点头。
以他卸岭魁首的身份,寄与封思北,其实也算冒险。
毕竟当年观山一脉,与四派之间,绝对是血海深仇。
但时间不等人。
万一封思北死在了地仙村。
到时候就算他能凭借原著描写找到入口处,但没有观山指迷赋,想要在地仙村中活命,却是难如登天。
这才是他寻找封思北最大的目的。
有沈老头在其中搭桥牵线。
这件事算是稳了下来。
陈玉楼也不再多言,只是提杯换盏,倒是鹧鸪哨听了这么久,终于梳理清楚。
封思北应该就是封家此代传人。
就是不知道为何会去青城山修道。
如今桌上人多眼杂,他也是老江湖,自然不会贸然开口。
这顿接风宴,一直吃了两个多钟头才结束。
除了陈玉楼几个人。
其余众人,几乎人人皆醉。
尤其是杨方那小子,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靠在椅子不省人事,无奈下,只能让人将他们一一送回。
等做完这些。
陈玉楼并未去休息,而是带上沈老头、虎子,还有昆仑,径直往后院去找花灵。
今日时间正好。
尽早将虎子病根找到,加以治疗,也算是能圆了昆仑和沈老头的一桩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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