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孙志高的最后一舞
对于盛维威胁自己功名不保的事,孙志高是不怎么相信的。
毕竟若是盛维口中的贵人,是个能一言将人革除功名的人物,那么方才的县令和通判大人,恐怕不是在这言语态度警告,而是早就直接登门自家,强压着自己签下和离书才对。
依孙志高的判断,无非是盛家认识了个什么大人物,是连县令和通判大人都不好招惹的那种,但两人也并不是无法招架,所以才只是露个面告诫自己。
说不定其中还有什么人情往来之类的。
而对于这样的贵人,孙志高心里明白,自己是招惹不起的。
至于盛维口中的“功名不保”……
孙志高自觉时至今日,自己都未曾做过什么能讨得个革除功名的罪过,心里不怎么惧怕。
但同时又有些忧心。
毕竟天底下向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若是自己当下不同意和离,恐怕日后都要被这样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心里惦记着。
卧榻之处随时都可能被人窥伺,被人抓住痛脚,说不得后面还有构陷之类的……
一时间,孙志高心里惴惴不安。
‘看样子讨是讨不得什么好的了,鱼死网破,别人不过是拿个弃若敝履的织网,自己则是拿着性命、前途相博,实在是不值当。’
虽说浪荡了这么多年,但孙志高的秀才功名可是实打实的,一番分析利弊,权衡局势后,他终是将头低了下来。
‘反正不过是个不贤不孝的妒妇,不值当,不值当……’
见孙志高眼神里传达了些许顺从的意思,盛维明白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
这样便对了。
提起能将事情谈拢多好,免得等会儿进了正厅,还得在一众人面前辩驳、争论,闹得场面难堪不说,而且怎么样都是坏了自家名声,不利于淑儿日后找好人家。
这样提前消弭争端就好多了。
再说了,总不能全然让家中女眷和孙家争,自己这个主君不闻不问吧。
真正有担当的男人,都是提前把事情解决了。
等会儿正厅内,自然是个夫妻离心离德、安宁和离的“好场面”。
威逼利诱。
现在威逼用了,为了让孙志高安心俯首,盛维也得给个孙志高甜枣尝尝。
至于和离之后的“报答”,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至少当下,还是得利诱一番。
于是乎,盛维又对着孙志高开口道:
“贤侄,此下你也不吃亏。”
说着,盛维扬了扬手中的娘籍契:
“成全了我家,我家自然也能成全你的心意,还一个母子平安。”
“你说呢?”
孙志高沉默了半晌,过后,才缓缓道:
“可是伱家已经差使下人将我家里搬空了……”
“诶,这不是有备无患嘛。”
盛维脸上没有半点尴尬之色。
也对,毕竟是重新拿回自家东西,该不好意思的理当是孙家人才对。
不过看孙志高这样子,盛维料想他恐怕也生不出什么羞愧之情,不然也不会语气自然的说出这句话了。
既然孙志高这边想法已经松动,盛维看到了完美解决淑兰和离之事的曙光,索性也不吝啬些许钱财,当即开口道:
“只要贤侄你等会儿签了和离书,那么除了我家陪嫁过去的下人女使,其他的诸多陪嫁,尽可以送一半到你家去。”
盛维没说什么把陪嫁全送给孙家,毕竟当下是自家势大,孙志高是弱势方。
如若不是实在担心孙家品行,和弥补对淑兰的亏欠,让她之后不再受孙家纠缠,盛维一毛都不想给。
他又不是不记仇的大善人。
行商多年,他最是深刻明白一个真理,那便是天上绝没有掉下来的馅饼。
这么些年吞进去的,之后都是要还的。
一听只能留一半的淑兰陪嫁,孙志高面上当即露出不甘之色,心里觉得憋屈,曾几何时,盛家可是求着把陪嫁送到自己手上的……
但他又看了一眼盛维手上的籍契,和不远处屋子里的陈和和通判,他终究是低了头。
‘罢了,反正有一半的陪嫁在手,也不算少了。’
“便依盛员外说的罢!”
盛维闻言一怔,随后脸上洋溢出笑容:
“好好,便这么说定,我这就回身请通判老爷书写文书,等会便去正厅提笔落名。”
孙志高此刻被人牵着鼻子答应和离,家产还丢了一半,心里可谓是膈应极了,也不同盛维说话,径直往正厅里走去。
正厅。
孙志高一路往里走着。
虽没有看见那两位大人,但孙志高却清楚知道,那两位可都是在后堂等着自己的结果呢。
不过还未等孙志高还未进屋,便听到了自己母亲响亮的怒骂声。
“好你个盛家,居然敢趁着我儿不在,去抄秀才相公的家,当真是目无尊法,肆意妄为!那可都是我们孙家的东西,快,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迎着孙母的喝骂声,孙志高进了屋。
他往屋里抬眼一看。
果然便见原本宽敞的屋子里,竟满满当当的坐了半屋子的人。
除了盛家一众人,还有自己孙家的长辈族老,更有几个宥阳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在场。
‘果然,一切都是已经备好了,只等我们母子往里边跳呢。’
孙母看到李氏,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只把她当成是抢夺自家财货的生死仇敌,立马跳脚着怒骂,还一边要往前去扯头发发泄。
不过孙母当即便被旁边的仆妇给拦住了。
孙母被拦住也毫不气馁,顾不得在场这么多长辈在,只依旧盯着李氏,同前面的一众仆妇互相推搡。
而这时,只听得“扑通”一声,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孙母不知为何脚下一绊,兀自摔了个狗啃泥。
“扑哧~!”
此刻躲在隔间里,时刻关注里面动态的如兰等人,登时都不由得笑出了声。
“好,真是摔得好!”品兰心里大感痛快,捏着粉拳打气道。
“谁?谁推的我?”
孙母骤然摔了一跤,箕坐在地上,浓妆艳抹的脸上满是茫然,朝面前的仆妇质问,得来的只有面面相觑和暗自偷笑。
见得不出结果,孙母眼珠子转了转,随后立马发出哀嚎:
“杀人了,杀人了!”
“盛家人说理说不过,竟还唆使下人来打亲家婆母了哟!救命呀,救命呀!”
在场人都是明白孙母的脾性如何,也看得清孙母是自家脚下不慎,踉跄摔着的自个儿。
现在她在这里鬼哭狼嚎,一屋子人皆是冷眼旁观。
就连一旁胡子白的孙家族长,也实在是瞧不过眼,觉得丢了孙母此举自家脸面,正好看见孙志高走了进来,当即挥手让他来把孙母扶起来。
自己则是偏过头,用手掩面。‘你当着众人的面,还假摔的这么明显,我们就是想帮也不好帮啊!’
孙志高刚好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也觉得有些丢脸,连忙快步上前将孙母搀扶起来。
而见了孙志高,孙母立马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边起身,一边大声嚷嚷道:
“好,好了,现在秀才相公来了,你们欺负我,不帮我做主,我自让我儿子替我做主!”
孙志高已经在外面和盛维谈妥了,当下只等着盛维拿着写好的和离书进来,因此对于自己母亲的“求援”,他没有跟着出声,而是低声宽慰孙母放宽心。
“怎么做主?”
李氏从一旁女使手中接过淑兰的陪嫁契书,冷哼一声后,皮笑肉不笑道:
“陪嫁单子可都是在这儿呢!里面的白纸黑字都记明了,我家拿回的东西可都是我家早先给淑兰的陪嫁,可不是什么你们孙家的家产,倒是你们孙家,这么些年可是了我淑兰陪嫁里的几千两银钱和许多首饰,这如何算?”
李氏环顾屋内众人一圈后,冷笑道: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堂堂秀才相公家的门楣,居然家中开支都是取用儿媳的陪嫁,真当是高不可攀!”
李氏之前为了淑兰能在孙家过活的好,可是忍气吞声了好多年,这下总算是能把心中的郁结之气发泄一通,神情极为爽快。
“你放屁!”
孙志高最是爱脸面的人,原本他只想等着盛维进来就和离,但当下听李氏“污蔑”自己挪用妻子嫁妆,这话若是传出去,恐怕能让自己成为士林里的笑话。
但说理又说不通,于是他只大吼道:
“她嫁进我家,那便是生是我孙家的人死是我孙家的鬼,她的东西自然都是我孙家的,什么你的我的,这些东西都姓孙!”
“哦?你平日里上我们家,最爱说的话不就是视钱财如粪土吗?”
李氏今日可谓是火力全开,当即反讽道:
“既是不看重钱财,那又为何拽着我们家的财货不肯撒手?岂不闻睹物思人的道理?还是说……”
“你终究是嘴上说得好听,实则心里把钱财看的比什么都重?啧啧,没想到你竟如此俗气。”
孙志高被李氏拿这话堵着,登时有些张不开口。
应下这句,那怕是一半陪嫁都拿不回来了。
若是不应下,恐怕自己今后在宥阳,乃至于金陵的名声都臭了。
毕竟文人最是注重清高之名。
不管你背后里如何嗜钱如命,但是在人前,那你必须还得保持着“文人风骨”。
哪怕是装的。
哪怕别人也知道你是装的。
正当孙志高为难之际,恰好这时,盛维拿着和离书走了进来,身后则跟着一身便服陈和和通判。
孙志高一时间如同看见了希望曙光。
‘既然结局已定,但说不得还能趁机传出个不为俗物所动的好名声。’
于是孙志高当即立直身子,挺起腰板,眼神睥睨屋内众人,朗声道:
“好!今日我便让你知道我孙志高的清高!”
“和离就和离,我孙家并不稀罕你家的财货!”
闻听此言,上首的盛大老太太和李氏都是表情一怔。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而此时盛维约莫听出个大概,于是也顺着孙志高的戏台往下演。
“哎!你们孙家的难处我们也是晓得的,毕竟难得有后……”
盛维故作沉思,随后道:
“那不如便各退一步,你答应和离,我们家也给你留一半陪嫁,也算全了两家姻缘,不伤日后和气,你以为如何?”
孙志高为了不悔人设,只顿了顿不发一言,装作思忖,而此时孙母就做了个极好的助攻:
“不行!这怎么行!一分陪嫁都不能留,全都得给我还回来!”
孙志高见状,心中一喜。
于是连忙拉着孙母的袖子,好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说什么“我们这等人家惯是不喜世间财货”,“身无俗物也好,日后能够用功读书”……
这一番长篇大论下来,使得孙母都有些糊涂了。
这还是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吗?
怎么才一会儿不见,就和变了个人似的。
孙志高依旧侃侃而谈,待将孙母说的平静(迷糊)下来后,他又立马道:
“好!一半便一半,我虽不看重钱财,但也不能使得我家老母亲靠着浆洗过活!”
孙母这下才反应过来。
不过自己儿子已经“夸下海口”,还一副要从此改过自新,潜心读书的样子,孙母也不好再说什么,最后只得将目光投向李氏手中的陪嫁单子。
损失必不可免,当下只想着挑些好东西,少些损失而已。
孙志高也看出了自己母亲的打算。
所谓摆渡摆到岸边,作秀也得有始有终,更何况当下还是县令和通判皆是在场。
于是孙志高一步抢先,拿过李氏手中的陪嫁单子,看也不看,就将其对半撕开。
一半递给孙母,一半不屑丢回。
尽显文人风骨。
如若不是盛家人和孙志高对付了这么多年,对他知根知底,不然都要被他这副作态唬住了。
李氏此时从袖子中掏出几张银票,说道:
“陪嫁去你家的下人都是家生子,如今和离后我们便是两家人,便也不好让他们骨肉分离,这样……”
孙志高此刻不由得再次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自庆幸。
当即仰起头,看也不看李氏手中的银票面额,只傲气道:
“连你们这等人家都不忍,我又如何忍心?别用钱财来辱我,收回去!”
李氏又是一怔。
她看了看手中的几百两银票,又看了看仰面朝天的孙志高,以及他旁边欲言又止的孙母。
‘怎么回事?’
盛维此刻深藏功与名,只淡淡一笑,让李氏将银票收回去,随后将已经写好的和离书放在案桌上。
通判看了两边人一眼。
“来,既已经商讨好,便各自来签押了。”
孙志高自是当仁不让的头个署名。
龙飞凤舞的落了一笔好字,颇有当年考取秀才时的从容不迫,下笔如有神。
末了,又按了个指印下去。
“你家女儿呢?”通判转头看向李氏。
李氏自是不想让淑兰再与孙志高见面,最好是两人从此天涯海角,再也不见面才好,于是忙道:
“小女身子不适,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替她。”
恰在此时。
旁边隔间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响声。
定睛一看,却是淑兰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清苦的脸上带着决意。
“淑兰,你出来做什么?”李氏忙要上前把淑兰推回去。
“母亲,这和离书还是让女儿自己来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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