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落座后方追问道:“王爷方才所说要娶犬子,是否是一时…”
“侯爷别乱想,本王虽非一言九鼎的天子,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话自然不是说出来戏弄侯爷的。”萧璨说这话时眼睛却落在斜对面坐着的裴玉戈脸上,紧接着便又道,“况且…本王是真心求娶,来时已入宫求得皇兄允准赐婚。”
萧璨乃天子胞弟,且圣旨并非可随意儿戏之语,但裴绍听到这话心已沉至谷底。已禀明天子,便是说赐婚圣旨不日便将送到侯府,此时他无论说什么都几乎不可能扭转圣意了。要说对如此荒唐行事的萧璨没半点怨怼,那是谎话,可当他看了眼听到这消息仍沉着冷静的长子时,心也跟着定了些。
“犬子得蒙王爷青睐是臣一家之幸,只是犬子天生有不足之症,怕是担不得亲王正妃的重担,且他是男子,更无法为皇家绵延子嗣。王爷乃天子胞弟,倍受皇恩,想来会有更多世家贵女愿入王府。臣膝下子女不多,除了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子皆不在身边,不知可否请王爷顾惜一二。”
让皇帝收回成命无异于痴人说梦,更不用说如今的襄阳侯府早不是先帝时的鼎盛门户,可即便如此,裴绍仍要为病弱的儿子拼一拼。他宁可裴玉戈不这么肖似早亡的发妻,也不愿儿子摊上这样的‘皇恩’,然而萧璨只用一句话便将他那一丝奢望彻底打破。
“侯爷以为…如今的襄阳侯府还有得选么?”
裴绍抬起头打量萧璨,这个京城名声在外的纨绔浪荡子,明明文武没一样拿得出手。往年京中听得最多的便是雍亲王上月收了哪府送的美人,下月又要去哪州游山玩水,挂着个亲王的头衔挥霍无度,偏政事一点不沾,实打实是个‘庸’王。这样外强中干的空架子裴绍见得多了,通常都是色厉内荏之徒,除了背后依仗的权势一无所有。
‘庸王’本也应该如此,可这位年轻的王爷并没有被他突然的暴怒吓到,更没有因此暴跳如雷撒泼泄愤,平平淡淡一句笑言却似捏住了裴绍的七寸,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军都觉得背后发凉。
“王爷此言…不知何解?臣不明。”
萧璨笑了声道:“侯爷早年师从两位曾叔公,本王这半年在北境住着,多少也听了些过往之事,总觉侯爷秉性虽直,却也是聪明之人,不会不解其中意味。”
“王爷抬举,臣不过一介武夫,空有些力气罢了。”
“侯爷若是跟本王说这些客套话,莫不是当本王是蠢货?”
裴玉戈此时突兀咳了一声打断了裴绍的告罪,面向萧璨时,年轻的言官仍是初见时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直言道:“家父不善言谈,王爷既看出来了便烦请不要言语挤兑家父,口舌之争毫无用处。”
“裴大公子说得是,是本王之过。”萧璨非但没有因裴玉戈的直言而生气,反而主动矮下身段迁就对方,一转头则同还有些懵的裴绍说道,“本王与令郎虽只在那日温府见过一面,但便是那一面惊为天人,此后数日魂牵梦萦不可自拔,故而才向皇兄请旨赐婚。至于方才提及襄阳侯府难处,是因为本王听人说起过裴大公子的弱症,也听说侯爷倾尽所有只为让令郎稍稍康健些,可这越是上好的药材越难求得不说,如今京中顶好的山参都要一百多两银子一斤,更不要说紫参了。本王想…以侯爷和裴公子的俸禄,别说想月月吃上这些,这些年下来,怕是连补贴另一双儿女的银子也难俭省出来。”
“王爷,您…”裴绍此刻不知要说什么好,连事前与萧璨曾见过一次的裴玉戈也有些震惊。
领兵的将军府多有拿俸禄贴补军费之举,只因大齐历来重文轻武,于粮饷上讨要更多难于登天。只有昭帝朝时有过短暂几十年重视军饷军费,然自先文帝继位以来,朝中便又变回了重文轻武之风。而自数年前首代靖北双王萧恪、贺绥相继过世后,朝中风向愈发明显。其实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历朝历代都有,外人虽未必能知道全貌,却也不难猜到。
然而这话从一个不理朝政的纨绔浪子口中说出,便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了,也不怪裴家父子表现出震惊来。
说出这话的萧璨反倒坦然。
“侯爷为何这般看本王?本王虽好风月玩乐,可到底不是那等无可救药的顽劣之徒,不然皇兄岂能容我败坏萧氏的名声?不过本王志不在此,便不想理会俗世闲事,宁愿做个安享喜乐的逍遥王爷,有皇兄恩宠在,便无人对本王指手画脚,不必日日活在条条框框之中。”
萧璨说这话时神情真挚,听不出一分假来,不过这也是因为他说得本就是心里话,便更加坦然。不待裴家父子说什么,他又提起了方才向皇兄争取来的恩赏。
“皇兄已下了恩旨将太医院首那位年少时便有神医之誉的孙儿拨到本王府中随侍,另有历年供给皇室的珍稀灵药,如今未表本王求娶诚心,届时会直接拨来侯府为裴大公子看诊调理,待婚事定下了,再令他跟着嫁进王府便是。”
“王爷,臣心中感念无以言表,在此拜谢王爷。”裴绍起身,这次俯首再拜不为皇权,而是真心感激。无论萧璨为了什么,此举都有益于裴玉戈,他恩怨分明,有恩自当再谢,“犬子的病乃臣一生之愧,臣只恳请王爷善待犬子。”
“侯爷能知晓本王真意便足够,若侯爷当本王是一家人,便该坐下说话。若论起亲戚关系,侯爷的继夫人也算本王同宗姑母,原不必如此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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