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真人宁道奇……”
洛水南岸,与欧阳锋三人借住的宅院隔河相对的一座三层楼宇之上。
祝玉妍卓立屋脊之上,凝视着河中欧阳锋与宁道奇的交手,眼神之中,同样满是震撼。
她与宁道奇交手过三次,每次都是一开始便落入下风,被其全程压制。
虽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却也打得异常艰难,只能欺宁道奇没有杀心,以“玉石俱焚”的气势逼宁道奇收手。
而欧阳锋,竟能与宁道奇斗个旗鼓相当!
宁道奇再是没有杀心,再是不擅杀伐,也是成名多年的天下三大宗师之一,武道境界高深莫测。
欧阳锋却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去年竟陵荒村见面之时,还只能保证不被她拿下。
“仅仅大半年功夫,就成长到这种境地,难怪当初会拒绝我的提议……”
祝玉妍心中暗忖,“如此惊人的成长速度,他也确实无需我阴癸派扶持,自己就能稳稳成就大宗师,乃至超脱其上!这就是疑似来自世外仙山,入红尘历练的真修士么?”
婠婠和白清儿此时也都侍立在祝玉妍身侧,也是一脸震撼地看着欧阳锋与宁道奇交手。
“难怪敢挑战毕玄,他的武功,还真就够到大宗师层次了!”婠婠惊叹道:“师尊,你看他们谁能赢?”
祝玉妍凝视河中战场,缓缓摇头:
“看不出来。宁道奇尚未施展散手八扑,欧阳锋也未出刀,甚至连掌法绝招都未用出。两人现在,其实仍在彼此试探而已。”
“只是试探?”婠婠睁大美眸,看着小舟周围那水波激荡、浊浪滔天的情形,震撼道:“如此气象,居然还只是试探么?”
祝玉妍点头肯定:“不错,只是试探。”
“……”婠婠小嘴微张,一时无语。
白清儿则是一边瞧得心潮澎湃,俏脸潮红,娇躯微颤,一边悔得有如万蚁噬心,又一次痛恨起了自己当初在襄阳城中,没有厚着脸皮死缠滥打。
就在师徒三人各怀心思时。
一道低沉苍劲的男声传来:
“多年不见,玉妍风采依旧。”
话声中,一个高大魁梧,肚皮发福,下颌宽厚,脑门油光,留着一把漂亮白须,双眉也是修长白眉的老者飞身上了屋脊。
祝玉妍眼角轻瞥老者一眼,淡淡道:
“晁老儿胆子不小,居然敢来凑这热闹,不怕欧阳锋挑战你,来一个既分高下,也决生死么?”
这白须白眉的秃头老者,正是“南海仙翁”晁公错,当年也曾舔过祝玉妍,理所当然没有舔到。
虽然还是对没舔到的女神保持着一丝幻想,但晁公错也知祝玉妍性情,没敢靠太近,停在她十步开外,还特意挑了下风处,嗅着那令人心旷神怡的幽幽暗香,捋一把白须,呵呵笑道:
“欧阳小儿和宁老道斗得正酣,哪有空理会我?就算他真个挑战我,我也不至于像曲傲那般不济,断不会轻易被他取了性命。”
他心态比曲傲要好,虽被宁道奇打败过,但反而得意于逼出了宁道奇的“散手八扑”,并不觉得败得可耻,心境依旧圆满,自觉实力强过曲傲,哪怕打不过欧阳锋,保命却是没有问题。
祝玉妍轻笑一声,道:
“你若真有胆,便当着欧阳锋的面,叫他一声欧阳小儿,且看能否保住性命。”
被女神嘲讽,晁公错也不以为意,以祝玉妍的高冷狠辣,平时哪有机会跟她说话?
现在能聊上几句,老晁已是心满意足,当下捋着胡须笑道:
“玉妍你知我性子,纵是当着他的面,我也敢叫他欧阳小儿。”
“哦?正好我与欧阳锋认得,等他斗完宁道奇,你不如随我去见一见他?”
“咳!”晁公错干咳一声,顾左右而言其它:“宁老道向来以和为贵,鲜少与人动手,今天也不知为何,竟跟欧阳小儿斗了起来……”
祝玉妍轻哼一声,懒得与这厚颜老儿多说,继续观看比斗。
此时洛阳两岸,视野良好的屋脊、露台,乃至河堤行道树上,都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身影,目不转睛看着河中之战。
天津桥上。
师妃暄迎风俏立,衣袂翩飞,目不转睛瞧着欧阳锋那宛若大鹏纵横、神龙天翔的身影,芳心之中满是惊叹。
一条大船之上。
独孤凤扶着尤老太太,美眸大睁,冰娃娃似的俏脸上,满是各种震惊表情。
又一间屋脊上。
寇仲、徐子陵、跋锋寒皆是嘴巴大张,呆若木鸡。
隔壁屋顶上,多情公子侯希白亦是一脸呆滞,怔忡无语。
河面之上。
宁道奇脚下的小舟,已然通体遍布裂痕。
当欧阳锋又一次凌空下扑,与宁道奇双掌对撼之后,小舟再也承受不住,嘭地一声,爆成了漫天碎木。
就在小舟爆碎的那一刹。
宁道奇身形冲天而起,脸上忽地现出孩童玩弄鸟雀似的天真神色,双手亦摆出小鸟追逐嬉戏,飞扑啄虫之势。
气机亦随之倏忽一变,整个人变得空灵通透,高大的身躯似变成了虚幻,唯双手拟出的鸟儿变得真实。
两只小鸟一前一后,伴此追逐伴飞,向着欧阳锋啄去。
这手法看上去有些儿戏。
可欧阳锋脸上却首次显出凝重之色,身形倏地落回水面之上,左手画圆如盾,右手竖直如轴,双掌合力之下,他身前气机一凝,隆起了一道苍龙横卧般的无形气墙,横亘在宁道奇之前。
正是降龙十八掌中唯一的纯守招,见龙在田。
嘭嘭嘭嘭……
绵密如雨的凿击声响起。
宁道奇双手拟出的鸟儿啄在欧阳锋身前气墙上,那水银泻地般连绵不绝、无孔不入的凿击之势,顷刻便将欧阳锋此招守势彻底击溃。
随后宁道奇双手又幻出重重残影,似千百只鸟雀同时出林,铺天盖地般啄向欧阳锋。
“散手八扑!”
南岸屋脊上,亲身领教过宁道奇散手八扑的祝玉妍、晁公错同声低喝。
婠婠、白清儿齐齐一震,“这就逼出宁道奇的散手八扑了?”
天津桥上的师妃暄亦是美眸一凝,低声道:“宁真人这就用出散手八扑了?”
河面上。
面对宁道奇那仿佛千鸟齐袭的绵密攻势,欧阳锋脚踏水面,双掌亦拍出漫天残影,交织出一道天罗地网,网罗向那漫天鸟雀。
这一招,乃是他融合了密云不雨、天罗地网势、千手如来掌等诸般连环掌法精髓的一式绝招,虽不及“封天印”,却也不是寻常掌法可比。
震耳欲聋的轰鸣响起,宁道奇那水银泻地、密不透风的攻势,撞到了那漫天掌影之上,就像是鸟群撞上了罗网,一时也看不出究竟是鸟会死,还是网会破。
而连绵碰撞之下,两人身周水面再度轰然激荡,炸起道道水龙,更有层层大浪,向着两岸汹涌而去,拍击在河堤之上,发出阵阵轰鸣,溅起千堆碎雪。
水花冲上半空,化为暴雨,又扬扬洒下。
欧阳锋与宁道奇在暴雨之中飞快挪移,你追我逐。
那柔软的水面,在两人脚下,亦似化成了坚固的大地。宁道奇每一步踏落,脚下都会溅起一朵莲花也似的洁白水浪,欧阳锋脚掌之下,则会绽开一朵璀璨冰花。
转眼之间,两人碰撞不下千百次,忽然,宁道奇气势一变,腰背一挺,袍袖膨胀,须发飞扬间,整个又变得好似天神般威猛无俦,五指猛地一抓一握,身前空气似被他悉数攥入掌心,握至震爆,跟着有如手握雷霆,照着欧阳锋一拳横击。
欧阳锋亦是气机膨胀,身形伟岸有如掌生控死的魔神,右手并指作刀,寒流漫溢之际先天真气喷涌而出,竟在肉掌之上迸出一道罡风萦绕的雪亮刀芒,迎着宁道奇重拳狠狠劈落。
铛……
惊天动地的震荡声中,欧阳锋刀芒迸碎,溅入河中,将河面斩出道道裂痕,宁道奇拳势亦为之顿止,散逸的拳劲身周水面炸得浪花喧天。
两人身形都略微顿止一刹,继而又以常人肉眼难以捕捉的疾速,飞快挪移闪掠,再次展开了声震四方的连绵碰撞。
这一战,欧阳锋打得酣畅淋漓。
自他创出“混元无极功、封天印、惊寒刀法”之后,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过如此势均力敌的对战了。
而这一战也令他确信,他的武功,确已达到了三大宗师的层次。
至少,用出了“散手八扑”的宁道奇,虽然给了他不小的压力,却也并未让他生出“不可力敌”的感觉。
甚至宁道奇给予的压力,还在令他不断优化、精萃自己的各种武技,就如当初在幻境之中,在通灵宝刀施加的压力之下,不断完善“惊寒刀法”一样。
至于说学宁道奇的功夫,只能说,宁道奇的功夫,是没法儿学的。
因为宁道奇压根儿没有固定的招式。
其“散手八扑”并非八招,而是蕴含着宁道奇武学理念、道心修为的八种变化。
散手八扑的每一次出手,除了核心理念不变,其它都在变化,每一击都是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不着痕迹。
宁道奇的武功,便如两条首尾相衔,彼此追逐的阴阳鱼,阴阳相生,千变万化。又似鲲鹏互化,你岂能分辨我究竟是鸟,又或是鱼?
这样的武功,着实令欧阳锋大开眼界。
虽然没法儿学招,可宁道奇于散手八扑之中展示出武道理念,亦令欧阳锋获益匪浅。
因他的核心功法,正是可包容万有、演化万有的“混元无极功”。宁道奇这阴阳相生、鲲鹏互化,无为有为的武道修为,正可令欧阳锋的武道境界更上层楼。
欧阳锋战得如痴如醉。
降龙十八掌、火焰刀、化骨绵掌、摧心掌、九阴神爪、天罗地网势、龙门博浪掌、弹指神通、金刚般若掌、冰玄劲、推山手、天魔掌、移花接玉掌、五绝神功、蛤蟆功、鹰变十三式、追命十三腿、太华大九式、瞬息千里、凌波微步、万里独行……
毕生所学的一门门武功,亦被他信手拈来,肆意挥洒,渐渐又将之逐一忘掉,再不去想什么招式技法,每招每式都是以混元无极功随时随势现场演化,有时甚至还用出与宁道奇颇有几分神似的打法。
一番酣战之后,他又渐渐拾回忘掉的招式,只是这一次无论哪种武功,招式都变得愈加灵性,毫无斧凿痕迹,甚至予人一种暗含道韵、合乎至理的感觉。
渐渐地,欧阳锋的打法又变得越来越简单,一拳就是一拳,一掌就是一掌,但旁观者看着毫无花俏、平平无奇的拳掌,宁道奇却是要凝神以对,不敢有丝毫轻乎。
又不知斗了多久。
欧阳锋蓦地一记重拳轰出,与宁道奇的重拳毫无花俏地对撼一记。
震爆声中,河面猛地凹出一个直径超过三丈,深达丈许的大坑,又迅速反弹回来,炸起一道十来丈高的水柱。
两人则在水柱冲天之时,同时脚踏水面向后滑退,于身侧犁起大片水浪。
最终,欧阳锋退到了北岸河堤处,宁道奇则退到了南岸河堤。
欧阳锋对着河对岸的宁道奇抱拳一礼:
“多谢宁真人成全!”
宁道奇呵呵一笑,抬手回了个道礼:
“小友客气。今夜之后,武道大宗师,当有小友一席!”
说罢,大袖一挥,踏歌而去。
洛水两岸,一片寂静。
所有听到了宁道奇临别之语的人们,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
武道大宗师,当有欧阳锋一席?
宁道奇亲口认证了欧阳锋的实力,那个年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已经是武道大宗师了?
“他年纪好像比我还小……”跋锋寒神情恍惚,喃喃说道:“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得扔……”
寇仲倒是挺乐观的:“哈,我是学过大宗师武功的人!嗯,我还曾被大宗师抓住过,从他手下安然逃生!这战绩,天下几人能比?”
“……”徐子陵一脸无语。
“大宗师啊!”
天津桥上,师妃暄心中感慨,如此年轻的大宗师,堪称旷古绝今了吧?
也不知他未来,能去到哪种高度。
“大宗师!奶奶,宁真人认可欧阳先生是大宗师了!”独孤凤摇着尤楚红胳膊,激动地俏脸通红。
“别摇了,再摇奶奶就要发病了。”尤老太太无奈说着,看一眼与有荣焉的独孤凤,说道:“欧阳公子已是大宗师,你还不趁他借住你别院的机会,与他多亲近亲近?”
“对对对,接下来我得死缠滥打,天天求他指点我武功!”独孤凤连连点头。
“只是指点武功?”尤楚红奇道。
“不然呢?”独孤凤一脸诧异:“大宗师的指点啊,天下几人有这机缘?”
“这傻孩子,没救了……”尤老太太无奈叹息。
“大宗师……”
祝玉妍眼神幽深,隔着遥望着月下那道朦胧白影,又侧目一瞥晁公错:“晁老儿,要随我去见见新晋大宗师么?”
晁公错干笑一声:“玉妍你忙,我还有事,先走了。”
转身跳下屋脊,眨眼没了踪影。
婠婠则偏着脸袋思忖:“欧阳锋的大宗师称号,叫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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