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王宫。
酒气弥漫,歌舞升平。
宫外杀声如雷,魏军正在进行着苦战,抵抗着楚军大举进攻。
金殿之内,袁绍却在强撑着病躯,斜榻在胡床上,一杯杯的灌着美酒,欣赏美人起舞。
身旁侍立的沮鹄,看着袁绍这般样子,却是又急又气。
“大王啊,现下楚军正在四面攻城,父亲和众将士都在浴血守城,为大王坚守邺城。”
“所有人都在为大王而战,为我大魏而战。”
“大王虽有病在身,纵然不能亲往城头坐镇,激励将士们浴血而战,也不该在此饮酒作乐,歌舞升平啊?”
“这让将士们知道了,岂非是寒了他们的心,他们谁还愿为大王死战?”
沮鹄忍无可忍之下,终于是爆发,当场一通忠言进谏。
作为沮授之子,他显然是继承了其父秉公直言的性子,言语相当激励,不给袁绍半点面子。
袁绍对他的劝谏,却是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仍旧在呷着美酒,依旧在欣赏着歌舞。
仿佛他已经预感到,就算沮授张郃等人死战,也不可能支撑多久。
邺城,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天,必会为楚军攻破。
所以他要在城破之前,抓紧时间尽情的享受美酒佳人,享受歌舞升平,享受在覆灭之前,最后君王该有的锦衣玉食。
沮鹄见袁绍不作表态,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难受,不禁更加急切。
“扑嗵!”
沮鹄跪在了地上,神色悲愤,再请道:
“大王,将士们都在浴血奋战,都在为大王舍生忘死,大王岂能这里饮酒作乐?”
“臣请大王以社稷为重,亲往城头坐镇,鼓舞人心,激励士气!”
众舞姬们被沮鹄这慷慨激昂,近乎义愤填膺的一通吼,吓到花容失色,皆是停下了舞姿。
“哐!”
袁绍终于被激怒,酒杯砸在了地上,怒斥道:
“沮鹄,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在威胁孤,逼迫孤吗?”
沮鹄面无畏惧,只大义凛然道:
“大王乃君上,臣焉敢威胁大王。”
“臣只是冒死跪请大王,要以我大魏江山为重,如此关键时刻,莫要再沉迷于酒色了啊!”
“请大王移驾城头,为我将士们激励士气吧!”
沮鹄急到眼泪都掉了下来,额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这一磕他仿佛是要死谏一般,用尽了全力,竟将地板磕裂,额头霎时间磕出了一滩鲜血。
看着沮鹄以血相谏这一幕,袁绍心头为之一震,满腔的怒火立时也烟销云散。
“你以为,就算孤往城头坐镇,就能撑得几日?”
袁绍面色变的凄凉起来,无可奈何的反问道。
沮鹄却无视袁绍的绝望情绪,慨然道:
“只要大王坐镇城头,将士们用命,我们就算是只剩下一兵一卒,也要撑下去。”
“说不定二公子和三公子,会想通了前来勤王护驾,说不定……”
袁绍猛然一拂手,苦涩却又愤然道:
“不要再指望那两个畜生了,他们是绝对不会来救孤,他们巴不得孤死在大耳贼手中,他们才正好去称王!”
沮鹄语塞。
袁绍的怒火不过转瞬而过,旋即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去了一杯。
“孤老了,孤打了一辈子的仗,辛苦了一辈子,孤累了。”
“临到最后,你们就让孤享受享受吧。”
沮鹄哑然。
袁绍终于把话挑明了,不再有半分遮掩。
邺城守不住了,魏国没救了,我也没那个能力,没那个心力去救了。
我认命了,最后几天,就让我醉生梦死,好好享受舒服几天吧。
至于你们这些所谓忠臣,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你们想拼就去跟刘备拼去吧,只要别再给我灌输大道理,阻止我最后这几天享受就行。
“大王,你,你——”
沮鹄被噎到无言以对。
袁绍则赖得再理他,酒杯倒满,拂手令舞姬们继续起舞。
舞乐将要再起时,殿门被撞了开来。
一卒神色惶恐,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伏倒在了殿前。
“启禀大王,北门失陷,楚军杀进邺城啦!”
袁绍手中酒杯,咣当落地。
他是有心理准备,料到邺城早晚守不住,失陷也就是这几天的时间。
但他却是没料到,邺城会在今日就失陷。
而且还是从张郃镇守的北门突破!
“这不可能,张将军乃是我邺城中第一名将,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失陷了北门?”
沮鹄也顾不得再规劝袁绍,震惊激动的冲着士卒大喝。
“张郃杀了韩定,率守军打开城门,投降了刘备!”
“所以楚军才能不战而破北门,杀进了我邺城啊!”
士卒扑倒在地上,哭腔着道出了残酷的真相。
沮鹄愕然。
袁绍身形晃了一晃,瘫在了胡床之上。
他拳头紧握,脸庞开始扭曲变形,眼珠爆睁到几分要炸裂一般,无尽的愤怒冲脑而起。
“张郃!”
“你个不忠不义的逆贼,孤待你不薄,你焉敢叛孤?”
“畜生,你个畜生不如的逆贼啊——”
袁绍陡然间爆发,捶胸顿足,悲愤万分的破口大骂起来。
他本来已认命,做好了邺城失陷,自己和这魏国覆灭的结局。
但他不能接受的是,邺城以张郃背叛,这种对他近乎羞辱的方式,为刘备轻松攻破。
悲愤爆怒下的袁绍,便是大骂了起来。
沮鹄则一跃而起,大叫道:
“大王,请准我率羽林卫,前往阻击入城楚军。”
“请大王速令家父,从南门调兵会合,我们还有机会将大耳贼的人马赶出城去,夺回北门啊!”
话音未落。
又是一卒,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带来了一个令沮鹄也绝望的噩耗:
南门魏军军心瓦解,士卒崩溃,全军溃散。
沮授血战到最后一刻,无力阻止溃势,选择了挥剑自刎!
南门失陷,楚军已大举杀入邺城!
刚刚挣扎站起的袁绍,一屁股跌坐了下来。
“父亲——”
闻知噩耗的沮鹄,一声撕心裂肺的悲愤大叫,双膝盖倒在了地上。
“我袁绍,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已然认命,只想最后多享受几日而已!”
“这大魏江山,那大耳贼想要,孤给他便是!”
“为什么啊,你这有眼无珠的贼老天,为何不让孤如愿以偿——”
袁绍愤然将案几掀翻在地,仰天大骂起了苍天。
沮鹄听着袁绍的咆哮,却是心如刀割。
原来袁绍悲愤的,并非是自家父亲的自尽殉国,而是刘备破城太快,没有让他最后再多享受几日酒色。
“父亲啊父亲,你竟然为这等君王殉葬,值得吗,当真值得吗?”
沮鹄泪流满面,双拳猛捶着地面,仿佛要质问已经坠入九泉之下的父亲沮授。
“启禀大王,楚军已攻破宫门!”
“启禀大王,楚军正向金殿杀来!”
“大王,羽林军抵挡不住,四散逃亡去了。”
士卒接二连三闯入,将雪片般的噩耗,轰击在了袁绍的头顶上。
殿中的宦官,舞姬们,无不吓到惊魂失措,尽皆一哄而散。
所剩无几的文官武将,也吓到魂飞魄散,无不是四散逃命而去。
霎时间,殿中已走的干干净净,除了跪在地上的沮鹄之外,只剩下袁绍这么个孤家寡夫。
看着曾经对自己口口声声忠心不二的臣子,在大厦将倾之日,义无反顾的抛弃自己,如鸟兽般散去各自逃命,袁绍已然绝望的心,如被利刃一刀刀无情切割。
此时此刻,袁绍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众叛亲离。
“他们都弃孤而去了,你为何还不走?”
袁绍绝望凄凉的目光,望向了还在跪地悲愤的沮鹄。
沮鹄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拔剑在手,脸上已燃起无尽恨意。
“袁本初,你这等庸主,本不配父亲为你死节!”
“只是父亲最后对我的叮嘱,便是叫我对你要忠心到底,宁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忠臣,也绝不做苟且偷生的叛臣。”
“父命难违,袁本初,今日我便学我父亲,为你这庸主死节!”
沮鹄神色如铁,慷慨激昂的表明了态度。
尔后愤然转身,提剑冲出了大殿外。
“大魏将士们,为国死战,为大王尽忠的时刻到了。”
“今日之后,我们都将青史留名!”
“跟着我,杀贼!”
沮鹄咆哮过后,提剑冲向了滚滚而来的楚军。
仅剩未逃的十几名羽林卫,亦被点燃了赴死之心,纷纷拔刀,追随着沮鹄杀向了楚军。
可惜。
他们悲壮是悲壮,却不过是螳臂当车。
前方一道黑色身影,如旋风一般当先呼啸杀至。
手中蛇矛乱舞,如切菜砍瓜一般,将冲涌上来的羽林卫,尽皆斩翻在地。
“楚贼,我要为我父亲报仇——”
沮鹄无惧无畏,如困兽般咆哮大叫着,挥舞着长剑冲着张飞杀来。
剑还来不及挥出,眼前一道寒光已迎面而至。
“噗!”
蛇矛贯穿了他的胸膛。
“土鸡瓦狗!”
张飞不屑一哼,蛇矛一收,纵马从他身边掠过。
沮鹄胸口狂涌着鲜血,脸形凝固在悲愤痛苦的瞬间,轰然跪倒在地。
大殿之内。
空荡荡一片,只余下了袁绍一人。
看着毅然赴死的沮鹄,袁绍仿佛被激起了某种潜藏在血脉中的血性。
暗暗一咬牙后,他颤巍巍拔出佩剑,哆哆嗦嗦的架在了自己的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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