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旬。
伊刻里忒歌剧院。
临近城邦北的雅拉护城河畔与河港大桥南岸,作为赫顿王国王都的多功能表演艺术中心,伊刻里忒歌剧院是南大陆最著名和最具标志性的建筑之一。
它在百年前由工匠杰拉设计,包括一系列星夜般的带状屋顶结构,形似帆船的帆,坐落在巨大的蓝色花岗岩基座上,仿佛要在星空中启航。
今天工作日的午后。
布利尔达剧团便在此进行着排演。
“这位半魔族小姐,你为什么坐在我的房间里?”
舞台上魔族总督扮相的男主角向舞台另一侧坐在椅子上的女主角问。
场景被布置成了贵族宅邸的房间,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吊灯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卧室,深红色的天鹅绒沙发和椅子置于壁炉旁,炉火里木柴噼啪作响,即便观众不用看到窗外的雪幕也会感觉到这是冬日里久违的温暖豪宅。
“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呀。”
半魔女贵族小姐坐在一把复古的羊皮椅上,她身后的窗户帘被拉下,窗外的光依稀可以透过细密的深红色纱帘渗入室内。
她看起来既像来讨债的,又颇含讲道理的教养,与魔族总督细声讲道。
“到底要怎样,你才能不纠缠我?”
魔族总督无奈地抬手捂住额头,先前他敲了门板想让管家来将这位小姐请回去,可惜就连管家也不好请这位小姐回去,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在这里和她谈。
“……”
半魔女小姐凝视着魔族总督的神情,似乎眼中闪过一丝伤心和自责。
但现在要她放弃,不是点一点头就可以。
明明他们曾经那么亲近,如今他却像失去记忆般忘了自己。
终于,她妥协般地站起身,注视着总督。
“我希望你能解开谜题,到底是谁诅咒了你,导致你总会不断忘掉我。”
铜制的落地灯在她身旁,她说道,
“届时,就算你仍想不起我,我也会去说服家族不再让你为这份婚约而苦恼”
灯罩上绘制着象征着吉运的妖精,它们彼此追逐,仿佛随着两人身上的光影而动。
舞台上演出继续。
观众席的内部观众身影稀疏,安塔纳斯和辛诺拉一边伸手探向爆米花桶看着排练,一边小声交头接耳。
“他们俩演得真好呢。”
“完全不像是闹剧。”
安塔纳斯和辛诺拉都陪着休柏莉安一起来了。
“伱们是不是有言外之意,说谁演得不好而且像闹剧……”
冰雪魔女在一旁嘀咕道。
她今天也放假,刚好来看看排演,或者说提前看一遍,可以让约会时的自己更加从容,不至于被当天演出的剧情惊讶到。
“……”
普拉奈擦着眼镜,他回伊刻里忒后就配了副眼镜,随身带着眼镜布。
作为剧团历史顾问的普拉奈今天也在。
不过他今天坐得很安稳。
安塔纳斯光是看一眼普拉奈就知道这话剧很安全,可以畅所欲言。
除了他们四个上次在克瑞瑅帝国的尼斯特罗城停留时就收看了公映的大魔族,今天还有一位大魔族在场。
他们的好友托利亚多现在就在幕布后当苦力音乐师。
作为剧团的员工,他也久违地来到了当初想来却不敢来的伊刻里忒。
艾比盖尔还未原谅次元主教那两万镑的事,这次更不允许他在演出期间乱跑以至于掉链子了,于是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指挥弦乐队,并且根据情况弹琴演奏。
“托利亚多更懂得该怎样配乐嘛,甚至能根据特殊的情况进行一些即兴演出。”
安塔纳斯听着每一幕的背景音乐,评价道。
其实在魔界时亚波的音乐风格会更恣意潇洒乃至抽象搞怪,但让他沉着起来给自己写出的歌剧配乐,也能演奏出深情的乐章。
“看他那么安静,我有点陌生。”
辛诺拉歪过头,挡住嘴说道。
“在债主有实力的情况下,欠钱的就是儿子,你看塔塔一提债务,兰奇也会卸下桀骜不驯。”
安塔纳斯说出了真相。
“亚波虽然平时不靠谱,但他确实很有歌剧演出的天赋。”
普拉奈为魔界好友讲着中肯的话。
这段时间一直在剧团工作的普拉奈清楚,导演艾比盖尔这次说什么也要把托利亚多拴在剧院,以免再出现上次那种演出临近开场的关键时刻却找不到人的情况。
“次元分支老剧组了,搞情报工作的是这样的。”
冰雪魔女表示认同。
次元分支本身就是一个剧组,要时常潜入任何地方,扮演成任何单位的员工,当初在魔界时期,亚波将军的下属就是这样潜入人类国度执行任务。
“你们几个是不是都看过《圣战罗曼史》的原著?我是不是应该补下原著再看会比较好?”
安塔纳斯问身边三位大魔族。
他们大魔族今天难得来了五个,观看这种并不对外公开的排练。
公主姐妹又跑去金蜂游乐场玩了,按伊珐提娅的建议,她想对期待已久的演出保留一点惊喜,所以没有来观看排演。
安塔纳斯并没看过原著,但辛诺拉,普拉奈,阿尔弥斯应该都看过。
“其实看没看过原著都无所谓,艾比盖尔的演出版本肯定是有改编的地方,这也是上次灰公主篇的演出能被观众接受的原因,观众一开始就预计到会有和原著不同的地方,当然还好那一次兰奇都兜住了,没让偏差大到被观众发现的地步。”
冰雪魔女说着,并给安塔纳斯稍微介绍了一下半魔女篇与灰公主篇的关联。
故事发生在普罗托斯帝国圣战年间。
首先要提到一些时代背景。
半魔女篇的时间点在灰公主篇所在的时间线的几年后,圣战已然打响,但普罗托斯帝国的历史人物富兰克林大帝、帝国大贤者伊西丝等,都尚且没到崛起的时候,远未形成当今北大陆的格局。
在圣战开启前普罗托斯帝国和魔界就有着建交,由于魔界极为发达但普罗托斯较为落后,魔族在当时的普罗托斯帝国的地位会很高,例如灰公主篇前去普罗托斯帝国的男主角魔族总督。
由于圣战的开始,北大陆的人类诸国与魔界变为仇敌,总督不可能继续留在人类国度,他深知将灰少女带回魔界对她来说是死路一条,家族还有魔王不会允许他在这个关头娶一位人类女性为妻,为了保护灰少女,他决定答应家族的交易回到魔界,并且给灰少女留下了足以振兴家族的财宝,与灰少女约定,如果战争能结束,他会回来。
“这段故事严谨地参照了时代背景,由于古时的普罗托斯帝国学习了许多魔界的知识,并在多年后的战败后受到了魔族的统御与建设,境地里保留着许多魔族遗产,从后世帝都赫尔罗姆的建设就能看出其磨灭不掉的魔界风。”
普拉奈也为安塔纳斯科普道。
尽管他们几个都是北大陆历史上可能出现的人物,但安塔纳斯那时候一直留在魔界,也没详细了解过人类社会的文化,所以并没有细究灰公主篇对后续剧情的暗喻。
从当下回顾历史,普罗托斯人既无法原谅魔族,又难以将其痕迹分割出去,仿佛一种永世纠葛。
《圣战罗曼史》故事开始时,还未战火纷飞,魔族与普罗托斯人尚且交好。
只是那个时代的人类和魔族若是一不小心相爱,未来等着他们的,注定会是布满风雪与荆棘的崎岖满途,灰公主篇虽然基调欢乐,但在故事开始时埋下的时代背景伏笔就已注定了他们难以善终。
接下来就是男主角魔族总督回到了魔界后的故事。
由于总督本身有着一位地位崇高的半魔女未婚妻,所以他所在的名门家族既希望他能尽快履行婚约以排除他被指控亲近人类的敏感嫌疑,同时也能获得对方家族的庇护。
然后就有了刚才兰奇和休柏莉安所演出的半魔女篇开场——
“半魔女认为总督是忘了她。”
冰雪魔女指着舞台方向的休柏莉安。
“而总督坚称自己对半魔女没印象,他记忆中没有他们两个在魔界时的过往。”
她的手指又移向与休柏莉安对着戏的兰奇。
“于是原著中的半魔女提议,让总督解开这个谜题,她怀疑总督是被魔族诅咒了,所以才会不断忘掉她,以破坏他们两个家族的联姻,只要总督能找到施咒者,不管总督届时能不能想起她,还愿不愿意娶她,届时她都会答应不再纠缠总督。”
冰雪魔女给安塔纳斯讲着。
两位魔族展开了一段难忘又浪漫的旅途。
一路上他们在魔界冒险,探查线索,历经凶险的生死考验,直到找到幕后黑手,将其击败。
在最后,总督仍旧没能想起半魔女,但在这旅途中,他已然再度爱上半魔女。
即便脑海里没有留下关于她的过往记忆,他的心也仍然抹不掉爱她的感觉。
“所以这个开场和原著并没有多大差别?”
安塔纳斯小声问冰雪魔女。
“是这样的,艾比盖尔的改编只是省略了很多时代背景,快速切入了在冬雪天的宅邸里总督与半魔女相遇的那一幕作为开场。”
冰雪魔女点头道。
此刻的舞台上魔族总督已然与管家交代好,准备带着半魔女踏上行程,很快就要换成新的场景了。
“停一下。”
坐在观众席第一排上的声音叫断了这场正在进行的排演。
艾比盖尔作出暂停手势,示意舞台上的演员们都停下,她今天身着一袭黑色露肩晚礼服,剪裁精良的布料贴合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时刻戴着黑宝石项链。
不论何时,只要是剧院工作时,艾比盖尔都会穿得光鲜靓丽,保持着仪态。
舞台上正在对白的演员们同时停下,而兰奇和休柏莉安都困惑地望着导演艾比盖尔。
他们演出应该没有出错才对,也是他们最全心全意发挥的状态。
艾比盖尔摇了摇头,似乎是要他们放宽心。
“倒不是演得不好,只是没有我预期中的那个效果。”
艾比盖尔并无责备之意,给为首身为主演的两人讲道。
“我们该怎么改进呢?”
休柏莉安虚心求教道。
她觉得应该不是兰奇的问题,而是她的问题。
“……”
艾比盖尔沉默了一会。
她也在思考着原因。
看完兰奇和休柏莉安的演出后,艾比盖尔就不禁会拿来对比兰奇和塔塔的演出,艾比盖尔明明觉得兰塔演得全是事故,又意外的上头。
艾比盖尔想来想去,有点怀疑一向有着严格要求的自己是不是恶堕了,竟然会喜欢兰奇和塔塔那离谱的演出。
可如果再让兰奇和塔塔来一次,恐怕都复刻不出灰公主篇的效果。
塔塔尽管有着演艺天赋,但之所以艾比盖尔选择休柏莉安而不选择塔塔的原因就是塔塔的下限低上限高,她的成功具备不可复制性,而休柏莉安在具备上限的同时,也能稳健发挥。
另外艾比盖尔再也不想发生舞台事故了。
“我明白了,不是你们的问题,是剧本还有我编排的问题。”
考虑了许久的艾比盖尔终于找到了答案,对两人指明了问题。
从灰公主篇到半魔女篇,半魔女篇尽管同样维持了在那个年代苦中寻乐的喜剧基调,但半魔女是个多愁善感的性格,不再需要像灰公主那么谐星。
就像同一首曲子经过不同的编曲,在观众听来就会有截然不同的感触。
“呀?”
休柏莉安原以为会被艾比盖尔锐评一顿,没想到艾比盖尔复盘后竟然找到了另有问题。
“是的,这个偏喜剧风格的改编,并不是最适合你们的。”
艾比盖尔斩钉截铁地说道。
当下的编排并不能发挥出休柏莉安那种夹杂着忧郁与欢愉的感性天赋。
等等。
灰公主一开始也不是搞笑角色。
艾比盖尔想了半天,发现还是塔塔的感染力太强大。
“那我们接下来……?”
兰奇试探般地问艾比盖尔。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不该继续演完。
“你们先休息半小时,让我准备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们该怎么排演。”
艾比盖尔如是说着,便让舞台上的剧组去休息,自己拿着台本走向了后台。
……
半个小时的等待时间,对观众席上零散几位今天来观看排演的媒体和行业人士可能算比较久。
当然对几位大魔族来说几乎都颇为短暂。
他们魔族最大的特点就是耐心好。
直到安塔纳斯又探出身,从侧边的座位上拿起来一包薯片,拆开分给几位大魔族吃,艾比盖尔再次回到了演出厅。
“好了,大家应该都休息好了吧。”
艾比盖尔走上舞台,兰奇和休柏莉安还有一众演员讲解着新的剧本,不过她意外的没有要多浪费时间的意思,竟是要他们即刻开演的意思。
“但是艾比盖尔小姐,完整的剧本呢?”
兰奇像被唤起了某段不好的回忆一般,看着手中简略的台本,追问她。
艾比盖尔只给了他和休柏莉安第一幕的台词,而且这不是剧本而是单纯的台词,他们仅仅知道自己的台词,却不知道剧情发展和对手演员的台词,甚至只让他们看一会儿就要他们准备开演了。
即便兰奇和休柏莉安最熟悉的就是第一幕且这幕的改动看起来也较小,他们仍不知道该演了。
“其实这种演出形式,在古时候的话剧演出中就有被用上。”
艾比盖尔给他们俩讲着。
只知道自己的台词,却不知道其他演员的台词,在早期歌剧中主要是为了剧本保密,剧本是剧团的重要财产,为防止剧本外流,剧作家可能只会给演员他们各自的台词部分,而不是完整剧本。
这样可以防止竞争对手盗用剧本。
当然这也是一种排练方式,古时候排练时间很短,演员可能更多地是围绕导演,通常也是编剧,按照其讲解来排练,而非完全依靠完整剧本。
演员们熟悉固定的表演套路,再加上自己的台词,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准备好演出。
同样这种形式能够充分即兴发挥,剧本中有些地方可能只有梗概,需要演员即兴发挥和填补细节。
给出完整剧本反而会限制演员的发挥空间。
“最后的原因就是会有文盲演员,当时有些演员文化水平不高,不识几个字,给完整剧本他们也看不懂。”
艾比盖尔讲解着古赛罗斯时期话剧历史。
总之,考虑当时的历史背景,导演不给演员完整剧本的情况是有先例的,并不是她在为难演员。
“但是艾比盖尔,你给我们的新剧本第一幕,有些地方你连梗概都没写,只有写了半句的台词,那我们该怎么对白?”
休柏莉安指着台本上这些完形填空问艾比盖尔。
她同样紧张不已,稍微捏了捏兰奇的手心,让他别慌。
“第二幕开始会有提词器提示你们实时台词,当然也是半句,这就是交给你们即兴发挥的地方,你们俩如果完全沉浸到剧情中,把自己当作故事的男女主角,就会推断出新剧本的发展,并且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艾比盖尔追求的就是让他们俩能够演出超越上限的作品,
“总之接下来在舞台上,你们要把自己当作真正魔族总督和半魔女小姐,不要害怕挑战。”
塔塔和兰奇的演出给了她一个不错的思路。
临阵磨枪有时反而能极强地激发潜能,特别是对有天赋的选手来说。
也可以用这种模拟训练,来训练兰奇和休柏莉安。
“后面的剧情改动大吗?”
休柏莉安问艾比盖尔,她想心里有个底。
艾比盖尔甚至没给他们第二幕,第三幕,以及后续的剧本。
也就是说他们几乎不知道新剧情,只能在提词器上即时看到。
为了防止再出现主演忘词的情况,艾比盖尔特地开发了新的工具魔法卡牌,能够让演员实时在自身视野中看到影世界任务提示般的文字。
那么剧情,他们俩恐怕也只有一边演才能一边看,同时还要即兴发挥。
“前面几幕的变化主要在细节和伏笔,最终幕完全不一样了……所以你们先前的排练对很多场景都会很熟悉,不用太担心。”
艾比盖尔拍着休柏莉安肩膀讲道,
“但是要注意,剧本的走向已经被我重新改编了,和你们以前看到的原著并不会相同,所以你们大可以忘掉先前演过的半魔女篇的原剧情,全心代入到我的新剧本里就行。”
“等等,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
幕布钢琴后坐着的托利亚多站起来了,他原作者有话要说。
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艾比盖尔的凝视瞪住口了,老实地坐了回去。
“总之,听导演的肯定没错,那个弹琴的家伙一点都不懂《圣战罗曼史》。”
艾比盖尔确信自己找到了问题所在。
更偏向欢乐冒险的基调并不适合兰奇与休柏莉安。
她还是思路被塔塔带偏了,以至于在改编半魔女篇时下意识考虑到了灰公主篇公映时的效果。
不过经过这次的修改,她相信已经是完全为兰奇和休柏莉安两位演员打造的台本了,他们两个肯定能完全发挥出各自的演员特色。
“休柏莉安,不要把接下来的演出当作排练,而是当作正式演出,如果你演不好的话,我就只能找塔塔来代替你的角色了。”
艾比盖尔决定给两人一点压力,否则很难激发他们的潜能,当然她不会真的这样做,压力也不是上给休宝。
“呃。”
休柏莉安倒没什么好胜心。
但她看到一旁的兰奇已经额头冒汗了。
他好像极度害怕和塔塔再演一出话剧。
“放心啦,我会加油。”
休柏莉安对艾比盖尔保证道,同时也是对兰奇说。
为了兰奇能够不遭罪,她会竭尽全力达到艾比盖尔的要求。
“既然这样,那我就努力吧。”
兰奇翻着剧本,感觉到休柏莉安就在身旁,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不禁庆幸这是在伊刻里忒歌剧院的排演,而非直接拖上台的演出。
最让他感到慰藉是和他演对手戏的女主角是休柏莉安。
有平日里最靠谱的休柏莉安,他根本不用担心休柏莉安出岔子,相反她还会帮自己。
“我也会努力!”
休柏莉安握拳,鼓足了劲说道。
遥远的观众席上。
“好期待开幕呢。”
安塔纳斯往嘴里放着薯片,咀嚼发出清脆声响,含糊不清地讲着。
塔塔不在,她今天零食好像买多了,他们几个吃不太完。
“感觉比真实的公映还要有意思,看他俩的即兴发挥。”
辛诺拉他们几个大魔族即便隔得很远也能用探查魔法听到舞台那边几人聊的内容。
上次传奇演员塔莉娅的演出就是纯自由发挥,效果也非同凡响。
“开幕了。”
冰雪魔女轻声提醒道。
她很关心休柏莉安的演出,看到她演得那么好,作为家长有种女儿长大了的感觉,坐在观众席光是欣赏着就很欣慰。
舞台上的光线变化,再度开始了排练演出。
场景仍旧是最开始那贵族宅邸的深灰色魔族风格豪宅卧室,深红色的天鹅绒沙发和椅子置于壁炉旁,火炉里木柴和火花噼啪作响。
“这位半魔族小姐,你为什么要坐在我的房间里?”
魔族总督略显冷漠而不悦地对复古羊皮椅上的倩影问道。
“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呀。”
半魔女贵族小姐双手搭在膝上,从容地答道。
她就像来过这个房间很多次了般,并无半点作为来客的局促。
“到底要怎样,你才能不纠缠我?”
魔族总督捂了捂额头,回头敲着门板,想将管家叫来,请这位魔族小姐回去。
“少爷,您叫我?”
门外响起敲门声后,总督也打开房门,在外面的老魔族管家恭敬地走进了房间。
“是的,能帮我请这位半魔族小姐回家吗?”
总督指了指椅子方向,对管家吩咐道。
“……”
管家顺着总督手指的方向,看向了复古羊皮椅。
他沉默了片刻,再度看向了总督少爷,注视着总督的双眼。
“爱莫能助,少爷。”
管家遗憾地对总督行礼回答道,眼中带着丝关切,悲伤,无可奈何。
“算了。”
总督摇了摇脑袋,管家这仿佛看傻子的关怀眼神就让他知道了管家什么都办不到,不可能请得动这位大小姐,只能任管家出去。
管家传达的态度很明了,连他们家族的态度都很坚决,要他尽快能娶这位婚约者。
“少爷,你有没有觉得房间略微有点冷?”
管家感觉在房间里都能呼出雾气,明明有火炉却像比外面更寒冷了。
“冬天,很正常的事情。”
魔族总督只是扶着门板这样说道,他丝毫没觉得有问题。
“好的,那我就告退了。”
管家欠身退去。
数秒后卧室里再度只剩下魔族总督与半魔女小姐。
“……”
半魔女小姐凝视着魔族总督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伤心和自责。
她似乎不想让他这么为难。
终于她妥协般地站起身,注视着总督。
“我希望你能解开谜题,到底是谁诅咒了你,导致你总会不断忘掉我。”
铜制的落地灯在她身旁,她说道,
“届时,就算你仍想不起我,我也会去说服家族不再让你为这份婚约而苦恼。”
灯罩上绘制着魔族炼狱的小幽灵,它们彼此追逐,仿佛映着墙壁上孤单的光影而动。
……
观众席上。
安塔纳斯和辛诺拉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吃着零食,眼神专注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出。
“有变化吗?”
安塔纳斯没看过原著,所以看不出太多变化。 “确实没变,好像只有一些细节的改变,兰奇和休柏莉安的表演也都还没变化。”
辛诺拉也在找着不同。
截止目前为止,剧情都只有一些微小的变化。
例如管家先前开幕并没这么多的台词。
“没关系安塔纳斯,即便我们看过原著也不知道后面的剧情会怎么演,所以你大可以观看,能看懂的。”
辛诺拉给安塔纳斯讲道。
“艾比盖尔既然是为他们量身修改了剧情,就说明艾比盖尔都相信他们一定能演好。”
两人边细声聊,边静心欣赏。
十多分钟后,第一幕就结束了。
舞台的场景切换,魔族总督已然与管家交代好,带着半魔女踏上行程,来到了魔族的学院,也就是半魔女坚称与总督有过共同回忆的地方。
恶魔学院的走廊看起来古典而又华丽,光线昏暗,充满了古木的香气,已然被布置出时间深处的魔力朦胧感,远处道路的尽头似乎永远都被黑暗吞噬,唯有深不可测的神秘。
就在这走廊上,不知从何而来的音乐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夹杂着嚎哭歌唱,缭绕在总督与半魔女身旁,如同被奏响的追逐与逃亡序曲。
即便这恶魔学院的景象会让人类观众感到略微惊悚诡异,舞台上的兰奇和休柏莉安神色仍旧平静,就像他们本来就是恶魔,丝毫不会觉得这所学校有何危险。
“你说,这里能唤起我的回忆?”
总督将信将疑地问着半魔女。
他答应半魔女仅仅只是为了让她不再打扰,直至此刻他也完全没有要相信半魔女所说的“有谁诅咒了他所以他才会失去关于她的记忆”这件事。
他坚信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半魔女,怎么可能在这里和她当过同学,甚至还喜欢上过她?
深色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上绘着金色花纹,两人站在妖花图纹的地毯上,一扇门前。
周围的墙壁全是诡异的肖像画和镜子,仿佛在看着道路上的学生一般。
“对。”
半魔女坚定而得意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里也没有留下我们的照片,你何从证明我们一起来过这间音乐教室。”
总督盯着这间门牌为音乐科目的大型教室,问半魔女。
“你看,音乐教室里满是幽灵呢。”
半魔女只是摇了摇头,用念动力般的魔法推开了被禁封的教室门。
当教室的投影在舞台上展现时,内部景象也涌入观众的眼帘,相比起阶梯教室,这里竟更像是一座宽阔的大剧院。
装饰华丽的灯饰,红色绒布的座椅,还有那庄重的舞台,像极了伊刻里忒歌剧院的倒影。
也是同一时刻,空气变得极为压抑,趋近凝固,走廊上的温度因阴气而骤然下降,声音封闭的场景里回响起了泣血般的凄厉哀嚎。
仿佛从另一个维度穿越而来数不清的虚幻身影出现,它们的身影重迭在一起,无法分辨个体,和合唱团一样,不断回响的声音让半魔女都不禁捂住了耳朵。
“你知道这是我曾经一手造成的?”
魔族总督望着这地狱之声般的教室,一点也不关心半魔女,并没有感到难受也没有害怕。
这些幽灵看到他时,感到了害怕,不敢来侵扰他。
“对,当时还有我在,所以他们看到我时,也会怕我。”
半魔女往教室里的方向走了一步,幽灵看见她霎时开始往后退,对她保持着等同于总督的恐惧。
“……”
魔族总督皱起了眉头。
他似乎发现了问题所在。
在他记忆中,自己是独自一魔造成的音乐教室灾难,而从那之后,这间教室就封闭了,可是从里面的魔族幽灵反应看来,这位半魔女同样也像是帮凶。
“这些幽灵不知道自己死了,唯有不断地歌唱。”
半魔女小姐说着。
但他们的反应一定真实,是最纯粹的本能与执念。
“好吧,那我初步相信你的话——我可能忘掉了你。但我仍然不能完全排除这是一场骗局,毕竟我确实想不起来关于你的记忆,我会和你调查下去,直到找到确凿证据。”
总督向半魔女说道。
“我们把一起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你会看到更多我们留下的痕迹。”
半魔女露出了笑意。
他们在魔族学校里探寻过往。
场景也逐渐来到了下一幕。
……
舞台上刮起了寒风。
这并非冬天的刺骨寒冷,而是仿佛在高山之巅呼吸时的清新冷峻。
场景到了一座荒凉破败的古堡内。
这是古堡一层的宴会厅,同时,又似一座古老的圣堂。
投影中,接近数层楼高的恢弘管风琴占据了整面后墙,音管有的直立有的弯曲,有的金光闪闪有的木色素雅,排列成不同的形状和层次,散发着无法言喻的神圣肃穆感。
彩绘玻璃制成的穹顶,被总督按开的灯光仿佛从天花板垂下的一片星河,照亮了富丽堂皇的深色石雕墙壁与地面。
大殿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占据着一张大气而宽敞的长桌,银色烛台早已不知熄灭了多久,长桌两侧褐色橡木雕刻而成的餐椅井然有序,难掩多年前曾经纸醉金迷、杯酌换盏的奢华芬芳。
“这里又有什么呢?”
总督双手插在大衣口袋,嘴角飘着雾气,漫无目的地望着这里。
他记得此处,却想不起来任何关于魔女的记忆。
至此他已经不奇怪为什么魔女会知晓他曾来过这片古堡了。
她知道的事情很多,多得像她确确实实曾认识自己。
“你有感觉到这古堡里的诅咒吗?一走进就能感觉到身上不适。”
半魔女小姐问总督。
这里明显远比恶魔学校危险,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全然是因为有总督陪在她身旁,或者说因为他们曾经来过这里,任何凶险与患难都曾渡过,所以她无怵任何可能到来的威胁。
“这的确是一座被诅咒的城堡,其诅咒的术式为什么这么熟悉……”
总督将手放在了桌面上,感知着,
“难道我身上真的有诅咒,而且就是不知不觉中了这种术式?”
他自言自语。
或许是这种诅咒太过熟悉,而危害又没那么大,所以他竟一直都探查不出来,直到在感知到其他诅咒时,才发现自己身上可能有与之同类型的诅咒。
“我就知道按照你的天赋,肯定能搜查到自己身上的诅咒,先前只是你不信罢了。”
半魔女咧双手牵在身后,微微弯腰嘴笑道。
“抱歉……”
魔族总督那困顿的眼眸低垂。
他先前对半魔女一直的不信任,似乎伤害了一个曾真实亲近他的人。
“没关系啦,到时候如果你还是想不起我,我不会缠着你的,毕竟我只希望你天天开心。”
半魔女小姐开朗地说道。
“……”
魔族总督没有回答她。
他无法保证自己是否能想起她,又或者如果真的想不起她,他能不能做到履行婚约娶她。
他此刻内心只感觉到了愧对。
“好啦,你情我愿的事,不要搞得像谁亏欠了谁,不如仔细想想解开诅咒的线索,只有这样,你才能想起我,不是吗?”
半魔女走近,抬起手想要轻抚魔族总督的脸颊,却在快要碰到的那一刻停住了,收了回去。
他们此刻的关系不复以往,她不想让魔族总督感到授受不亲与困扰。
“诅咒应该会解开才对,没有能持续这么久的诅咒,除非一直受到环境影响,或者被持续施咒。”
总督点了点头,喃喃道。
“所以?”
半魔女问他。
“所以一定是我们身边的魔族诅咒了我,想破坏我们家族的联姻,我们的调查范围可以缩小了,现在应该先回城里。”
魔族总督笃定地答道。
他们在山崖的城堡间搜寻完线索,准备好了回归。
接着他们又途径了许多地方,场景随着幕布和机械还有投影的运作,不断变换。
这是一场漫长的旅途。
又似他们人生的回顾。
或者是一次证明。
证明即便他会忘掉她数次,他又是否会再度爱上她。
直到最终幕,魔族总督和半魔女小姐来到了一座教堂。
……
观众席上,安塔纳斯几位大魔族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蹙眉凝神的表情无不沉浸进了兰奇和休柏莉安动人的演出。
一时间,他们完全分不清这到底是一场戏,还是总督与半魔女真正的爱情故事。
“不对呀,他们到了最后一幕了,还是没找到诅咒他们的凶手。”
浸在剧情中的辛诺拉恍然醒悟。
原剧情的这里魔族总督和半魔女小姐应该在打魔族大公了,也就是诅咒他们的元凶。
但是被艾比盖尔修改的新剧情里,他们仍旧怎么都解不开谜题,不仅找不到施咒者,甚至就像那个施咒者根本不存在一般,而是他们假想了一场魔界的阴谋。
现在舞台上的他们是处于一种放弃的态度徘徊到了这座黄昏教堂。
也是半魔女与魔族总督最后一个有着共同记忆的地方。
整个舞台颇为昏暗,只有聚光灯照亮了两人,忽明忽暗的调色光晕,令石柱间充满了黄昏时刻教堂的黯淡氛围。
随着魔族总督和半魔女小姐的到来,音乐便以一连串深情的钢琴独奏拉开序幕。
舞台上的两位演员好像慢慢沉浸进去了。
他们不再像是兰奇和休柏莉安两个排练着话剧的演员,而是变成了真正探寻着秘密的总督和半魔女。
“我看不懂呀,我看不懂。”
安塔纳斯如果得知后面还有许多剧情,或许会释怀,可辛诺拉突然告诉她这就是最终幕了,她只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直到看到时间,才发现这出排演已经快过去两小时了。
她不禁望向普拉奈和冰雪魔女。
冰雪魔女仍在专注地看着舞台,像丝毫没能听见辛诺拉和安塔纳斯的小声议论。
而普拉奈则是叹息。
普拉奈好像已经看懂了剧情的伏笔。
就像舞台上,兰奇和休柏莉安看着只有他们能看到的接下来的台词,应该很快也要找到真相了。
“普……”
安塔纳斯想问普拉奈,但又止住了声音。
她知道普拉奈不会随便剧透给她,而看了这么久的歌剧,应该由她自己来看完。
舞台的黄昏教堂里。
无论季节怎样百般变化,在这片山崖花海上的老教堂里总是温和宜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石柱,微风升腾起清新空气与淡淡花瓣。
而歌剧的男女主角,就在教堂的尽头。
“为什么……”
魔族青年似乎很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何找不到答案。
“我想,这一路上大概我已经明白了。”
半魔族的贵族少女还是穿着那身洁白的连衣裙,就像不惧冬天的寒冷,手捧着刚才沿路摘来的花朵。
她面带着浅浅的微笑。
“你明白什么了?”
总督抬眸注视着眼前的魔女。
想从对方的眼里读到答案。
他在那琥珀色的瞳孔里读不到半点不甘与失落,有且仅有的只是释怀,以及一点点快要和他告别时的伤感。
他不知为何,自己此刻看到少女的这眼神时会心生惧意,明明他们不过是刚刚认识不到数些时日的同伴,难道这一路上,他已经潜意识里完全相信了对方吗?
“你好好想想,仔细想,仔细想,你一定能想明白。”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提醒着总督关于他们沿途找到的记忆落痕。
舞台上钢琴弹奏的旋律悠扬而轻柔,音符如泪滴般淌过心间,呼应着歌剧中时代的悲欢离合,左手时而沉稳有力,时而轻柔如絮,仿佛在暗示命运的阴晴不定。
“……”
总督睖睁着双眼,恍然若失地看着她。
他就像想不明白,或者是不愿意想明白,选择性忽略了很多疑点。
一幕幕旅途中发生的过往在他脑海中划过,就要让锁住真相阀门的锁链浮现裂痕,直到砰然断裂。
那些一路上听到的声音也开始再度在他耳边回响,震耳欲聋。
“——他们不知道自己死了。”
半魔女小姐告诉了他答案。
这是她在恶魔学院音乐教室外向总督说过的话。
幽灵并不会知道自己死了,除非有别人告诉他们,或者通过暗示让他们察觉。
“……”
总督的眼里看着泪光,错愕地看向半魔女。
旋律开始急促而强烈,一波又一波,似在诉说人物内心翻涌的情绪和无法言说的苦痛。
与此同时,低音区弹奏出厚重的音响,不时加入戏剧性的提琴和弦,给人以山雨欲来的压抑感,音乐直白而真挚地揭示了战争年代的残酷,生命的无常,爱恨的纠葛。
总督的思绪万千。
房间里,管家就像没能看见半魔女,仅仅是盯着椅子的方向,全场没与半魔女有一句互动。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时常伴随着寒气。
那个诅咒自己的魔族,一直就像在他身边为他施加着诅咒。
原来。
半魔女其实是只有他能看见的幽灵。
“其实是我,在下意识地诅咒你吗……”
半魔女好像也想起来了过往。
原来她已经死去了。
或许是死前,她最大的愿望是可以让总督忘掉她,不要伤心,不要再执着于她,这股心愿不小心变成了执念与诅咒,而不小心化为幽灵的她却浑然不知,傻傻地陪在总督身边,还期望着他哪天能履行与自己的婚约。
“不,不是,你别乱想,先跟我回去,明天我们继续找是谁诅咒了我,肯定是哪家的权贵想阻止我们联姻。”
魔族总督难得慌张又故作镇定般地讲道。
“……”
魔女小姐先是愣神,随即笑着缓缓抬起了手,想要触碰那不可能碰到的总督。
她的笑容带着些许宠溺,也有些许悲怜与无奈。
“我的本意就是让你放下我。”
半魔女小姐对魔族总督不舍地说。
“你说……什么……”
魔族总督声音僵硬,像根本不懂。
“想起来吧,我不会再诅咒你了,继续停留在这里,你就无法向前,开始新的生活。”
半魔女小姐在他耳边轻柔地说着。
“不要说了,求你了!我不要回想起关于你的记忆。”
总督像一个赖床的孩子,多沉溺一秒也好。
“呼……”
半魔女小姐无奈地垂眸微笑,她也没想到自己曾觉得无所不能的挚爱会选择这样耍赖。
但她仍旧耐心。
滴答滴答,教堂钟楼的齿轮转动。
即将敲响黄昏的钟声。
她的眼睛像澄澈的天空晚霞一样美。
半魔女贴近总督,即便此刻无法被他真正抱住,她也想再靠近一点,像依偎着他。
“我想告诉你我保存了什么,在我的房间里写下了很多给你的信,但都没能给你寄出去。”
半魔女小姐自说自话了起来。
既然总督不愿意再开口,那么就只能由她来道别了。
“有时候我会爱上你的影子。”
“只要看着你,跟着你就好。”
“你给我的爱永远充满,你知道我心里只爱你吗?”
她细声诉说,像一个温柔的妻子。
“……”
总督沙哑的嗓子说不出话,更像不敢打断这可能听一句就少一句的话语。
该是时候放弃,他却开始不愿意。
想要抹除有关于她的记忆,反而愈发刻骨铭心。
他只感觉眼睛发酸,身体不受控制一般跑上前抱住了这个先前不愿触碰的半魔女小姐。
直到这一刻,他却像与半魔女小姐处在异空间一般,无法触碰到她,他才真正没法再继续骗自己。
“哈哈。”
半魔女小姐忽而展露笑颜,看着总督笨拙地想要拥抱幽灵的样子,不禁被他的傻气逗笑。
当然这笑里也有几分欣慰。
“你终于愿意抱我了。”
她眼角溢出泪光说道。
“……”
魔族总督怔怔地看着半魔女小姐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容颜。
她也许就是那张他永生不忘的脸,是让他内疚的欢颜的痕迹。
她也许是那饥荒与野兽,也许是他每日进入天堂和地狱的轮回。
也许是他睡梦中的镜子,是细流中倒映的微笑。
她的眼睛是那么的直白与真挚。
哭泣时令人不堪多看一眼。
当靠近她的时候,他的心在颤动。
“如果你能感觉到我的心意,请答应我,在心里放下我,让我安心离开好吗?”
半魔女小姐望着总督,对他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
总督想开口,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如今已远在不再归来的声音彼岸。
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希望一切还能挽回。
“好了,不论如何我也该离开了。”
半魔女小姐摇了摇头,心里已然有了决定。
“不,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除非你继续诅咒我,我才会遗忘一切。我愿意再重复一遍这样的冒险,我会心甘情愿地陪着你。”
魔族总督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再度扑了个空。
“这和梦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要停留在梦里了,这是假的。”
她问道,说道。
愁绪似乎无以复加之时,音乐慢慢平和下来。
旋律变得舒缓而温柔,如一缕阳光穿透阴霾,映照心灵。
离别曲调隐隐浮现,与主旋律交织在一起,象征希望和救赎降临世间。
那摇摆多变的音符,宛如黑暗中的一点烛光,映照出内心的微光。
黄昏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她的身影也被强光照亮,那纯白的颜色,就仿佛即将迎接她走上天堂。
“看来这一切对你来说还是太残忍了。”
她回眸时的嘴角只带着笑意。
“我不想远离,只想在一起。”
再无悲伤之意,像变回了和他最初相遇时那般,就连表情里都充满了活力。
“我……”
兰奇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总督的台词至此已经结束了。
休柏莉安观察着兰奇的表情,嘴角飘出少女的轻笑声。
“如果有一天神能再将我们指引到一起,任何人都不得拆散……”
然而休柏莉安还在继续地说着,
“届时请你再牵我的手,陪我一生。”
她的身影,慢慢不再有灯光笼罩,直至快要再看不见,融于黄昏教堂的漆黑中。
“……”
总督站在原地,泛红的眼眶在不断轻颤。
他眷恋着春天和煦温暖的阳光,就和她安静的陪伴一般,洒落在他身上,让他不断忘记过往的忧伤。
直到夕阳燃烧殆尽,才仿佛看到。
落花林中她模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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