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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358.女皇（二合一章节）
张东源身死，青冥剑情况不明。
此前的阴山防线等于崩塌重要一角。
对面则有新的强者到场。
这种情况下，赵王张腾、萧雪廷、宁如方丈、方浣生等人判断无法继续固守，被迫后撤，无可厚非。
否则说不定会被一起围死在阴山。
只是阴山防线有失，向南去，西边有大河天险，东边河东之地及幽州、冀州、沧州等地，皆暴露在异族兵锋下。
雷俊闻讯微微皱眉。
他身下雷云不停，继续北上。
距离近了，联络更便利。
只是北边情形混乱，导致消息也更加纷杂。
雷俊大致辨别一番。
从阴山防线撤下来的大唐修士，散作三路，冲破异族游骑在外围的阻隔，从而后撤。
萧雪廷携山河剑为首一路向西，靠近大河往河西之地退走，楚昆、张静真等天师府传人基本都在这一路。
赵王张腾携镇世刀为首一路向东，一众人等退往幽州方向。
相对危急者，在于中路，众人退往云州佛门圣地悬天寺山门，路途相对较近，但也被最多追兵衔尾追击。
不过……
雷俊看着讯报，若有所思。
赵王张腾，朝哪边跑都很正常。
萧雪廷却没有直接从中路南下，就有些不寻常。
帝京洛阳那边的消息，女皇张晚彤已经出京北上。
这会儿到哪里了？
萧雪廷是奔着跟她直接汇合而去么？
雷俊视线望向北方茫茫山河。
头顶高天之上，大周天法镜的镜光周转。
女皇张晚彤除早年登基前后曾赴西域、东海与大妖搏杀之外，便再无实际出手的记录。
距今已有三、四十年了。
她虽曾赴关陇一段时间，但除了轻描淡写拿下投身人间道国的纯阳宫长老关敬外，其他时候并无直接出手，多是坐镇旧都长安鼎定四方。
如今她终于再次御驾亲征。
对面，是同样亲征的孤鹰汗哈日格尔。
一位九重天圆满境界的异族武圣。
…………………
云州。
众多异兽咆哮，响彻北疆。
众多驾驭迅疾异兽的游骑武者，在云州范围内迂回散开。
数量较少，但聚集在一起气势更加骇人，仿佛莽荒洪流般的重骑武者，簇拥在一起集中南下，则令大地为之颤抖。
远方，佛门持戒一脉圣地悬天寺，倒悬于山峦之巅上空的天穹中。
九支鹰羽大纛，不疾不徐靠近。
天空中突然出现大量黑影，遮天蔽日。
震撼人心的鹰鸣响彻四方。
堪比人族九重天高手的苍穹天鹰，张开双翼，翱翔于天际。
不过此刻鹰首之上，不见人影。
下方大地上，众多异族重骑簇拥下，则有一头仿佛山峰般巨大的妖熊。
妖熊行走间，略有些缓慢滞涩，其头颅低垂，一只独目半合拢，令人看不清当中神采。
赫然正是曾经傲啸北疆的九重天大妖，雪国熊王。
他身上此刻不见多么严重的伤势，但是一身妖气恶氛低落，不复先前凶性。
在其背上，立着孤鹰汗哈日格尔。
雪国熊王身旁，则站着落日部族主伯木格与须弥金刚部的嘉盛上人。
三春宫掌门赵佑安，率众追击向西退走的唐朝修士。
昂沁部族主达敦巴日，则率众追击向东退走的唐朝修士。
央金明妃和几名须弥莲华部的僧人当前则不在此间。
他们向孤鹰汗哈日格尔请命，参与追击西逃唐朝修士去了。
哈日格尔并不介意，无有不允。
嘉盛上人亦不多言。
他心知肚明，央金明妃等莲华部中人，这时散开去进一步了解这方大唐人间的诸般情况。
倒不是莲华部对大唐人间当真有什么想法。
更多是礼尚往来。
金刚部主和嘉盛上人等金刚部高层此前借道莲华部，行走于大宋人间，同孤鹰汗国搭上线的同时，也基本了解大宋人间的不少情况。
现在，嘉盛上人自不会阻碍央金明妃等人。
他更关注一旁雪国熊王背上的那个高大男子。
孤鹰汗哈日格尔。
孤鹰汗国的王者与第一高手。
武道骑御传承的九重天五层圆满境界武圣。
这个层次的武圣，习惯上被誉之为，人仙。
武道人仙，人间顶点。
虽然不似天子帝王术成就的帝皇那般可引动山河地势，但骑御传承的武圣，最大神妙便是一身修为有从外返内的迹象，除了强悍的肉身外，精神力量更加强大，展现出迥异于寻常武者的强大攻击性，不论对人还是对其他生灵，产生压制甚至统御的作用。
修为境界不够高，精神修为不够深的人面对骑御武圣，可能不战而败。
此前阴山一战，全靠赵王张腾寸步不让，始终针锋相对顶住达敦巴日，否则达敦巴日针对其他大唐修士造成的精神压力，不会比道家丹鼎派大乘高真赵佑安差太多。
而实力与境界更在达敦巴日之上的孤鹰汗哈日格尔，这方面优势只会更强。
骑御武道人仙，除了震慑敌人，更开始有统御其中其他骑御武者气势，互相助长气势的威能。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但凡哈日格尔在一天，便断绝了同为骑御武圣的达敦巴日成就武圣圆满人仙之身的可能，除非达敦巴日叛离孤鹰汗国。
但就目前而言，嘉盛上人完全看不到这方面可能。
达敦巴日对哈日格尔，格外忠心与敬服。
而另一方面，就算达敦巴日成就武道人仙之身，恐怕也不是哈日格尔的对手。
同样道统同样境界甚至修炼同样法门的修士之间，仍然可能存在高下强弱之别。
嘉盛上人没有转头看雪国熊王身上那个身影。
但对方生生降服九重天大妖，快速击杀蜀山派长老的场面，不时在这位须弥金刚部高僧眼前闪现。
蜀山派镇山之宝之一的青冥剑，此刻就在哈日格尔掌中。
这支飞剑青光流转，不停震动，比身形庞大的雪国熊王更加不屈。
但眼下仍然被哈日格尔握在掌中，青光切割在他肌肤上，不见伤痕。
没有合适修士驾驭的青冥剑，对这位孤鹰汗没有威胁可言。
令嘉盛上人心中凛然的是，同为九重天圆满境界，他们金刚部的部主伽罗陀，较之眼前的孤鹰汗哈日格尔，恐怕亦有所不如。
“好兵器。”
哈日格尔端详青冥剑半晌：“虽是道家飞剑，但属实是一口好兵器。”
他转头冲下方雪国熊王身旁的嘉盛上人问道：“大师，就我所知，这是古蜀山传下来的法宝。”
嘉盛上人：“是的汗王，这是当年蜀山派开山立派时的六大至宝之一，一直传承至今，除这把青冥剑外，这方人间的蜀山派还有一把与之齐名的紫微剑。”
哈日格尔：“除祖传两剑之外，还有其他的么？”
嘉盛上人：“有，虽然先后遗失，但除紫、青双剑外，还有四大法宝。”
哈日格尔：“除道家法宝以外，武道兵甲多么？”
嘉盛上人言道：“有一些，但数量远不及汗国所在的那方人间，这方大唐人间天地灵气大规模潮涌，只在最近百年以内，很多灵物终究来不及蕴生，兵器还有一些，但够分量的甲胄护身之铠非常稀有。”
哈日格尔随手挥了挥青冥剑：“已经很不错了，我们那边连这等兵器都少。”
嘉盛上人此前见过达敦巴日眼馋赵王张腾手中镇世刀的模样。
达敦巴日虽然是骑御武者，不似兵击武者那般看重兵器，但并非如伯木格一般始终赤手空拳冲锋陷阵。
所以大唐皇朝的镇世刀与山河剑，让他和不少异族武者眼热。
达敦巴日本人偏好镇世刀，阴山防线瓦解后，他一改往日一路冲锋到底的作风，没有中军直进，而是改为走侧翼追击向东退去的赵王张腾。
而事实上，就嘉盛上人所知，孤鹰汗国所在的人间那边，大宋皇朝炼制兵甲的法门与资源其实颇为丰厚。
但那边缺少高境界的武道修士。
虽然灵气潮涌来得相较大唐人间这边更早，但大宋皇朝日子并不好过。
不似大唐这方人间，北方异族绝迹多年。
大宋皇朝一直面临北方异族带来的压力。
之后更有十地之一的罗渊回归，大妖犯境。
击退罗渊群妖后，则是同为十地的幽垠洞开，大宋君臣不得不再战幽垠异族。
多面受敌，连续大战下，大宋皇朝元气大伤，中原沦陷多年。
传闻中幽垠异族内乱，大宋皇朝得以趁机收复失地。
但本就强盛的北方异族，却迎来十地之一的大荒回归，两相结合，再经积蓄，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黄金汗国再摧大宋皇朝，甚至打到那方人间部分破碎。
大江以北，全部沦陷。
如今征战多年，到如今连江南之地也快要撑不住了。
“就贫僧所知，唐廷帝室目前确定掌握有三件武道神兵，除了镇世刀、山河剑外，还有一杆荡寇金戈。”嘉盛上人言道。
孤鹰汗哈日格尔：“我无所谓，一件、两件兵器也改变不了大势，但我希望有朝一日，我族勇士，都能拥有称心合意的神兵利器。”
嘉盛上人：“汗王高瞻远瞩。”
他想起之前在大宋人间一些传闻。
黄金汗国攻伐大宋河山不断得手，人口、天材地宝乃至于冶炼、培育法门不断收获和积累，看来叫孤鹰汗国的哈日格尔亦有些在意了。
也难怪，四大汗国之间本就不和睦。
就在他这趟借道前往大宋人间时，黄金、孤鹰之外，苍狼汗国和白鹿汗国刚刚血战一场，正各自舔舐伤口。
若非如此，哈日格尔也不会这般放心带着族中主力来到大唐人间。
“伯木格，先前遇见的汉人里，有你怀疑的人吗？”哈日格尔这时问一旁的异族武圣伯木格。
伯木格微微皱眉：“我不敢肯定……”
哈日格尔：“这样的语气，之前在阴山，你遇见了？”
伯木格：“我想，我需要再去确认下。”
哈日格尔：“嗯，旭日干他们到哪里了？”
伯木格：“旭日干和乌兰其其格他们都往西边去了，我先跟他们汇合，那人晚些时候再说不迟。”
哈日格尔“嗯”了一声，目光忽然一凝，眺望远方悬天寺山门。
嘉盛上人心中微动，也朝那边望去：“他们要直接弃守这里吗？或者……唐皇御驾亲征北上，他们赶去同唐皇汇合？”
孤鹰汗哈日格尔神情不变：“正好，我会一会她，你们各自去吧，相助达敦巴日和赵佑安道长，更快解决东西两边后南下，完成合围。”
伯木格同嘉盛上人齐声应诺，然后分别离去。
在四方集结的一众炼体武者、兵击武者和走游骑路线的骑御武者，分别追随他们一起。
既然三春宫掌门赵佑安在西边，嘉盛上人于是便选择向东，前往同另一位异族武圣达敦巴日联手。
伯木格对此不置可否，选择向西而行。
不过，二人刚刚离开，
孤鹰汗哈日格尔头顶上空名为呼和查盖的苍穹天鹰，忽然发出尖锐的鹰鸣。
哈日格尔目光一闪：“已经到了？”
远方悬天寺山门所在处，下一刻大放光芒。
光辉将那一侧半天天空，全部染作紫金色。
并非佛光涌现，而是统御山河的帝皇气息。
哈日格尔静静看着远处山巅，一个女子现身。
当代唐皇，张晚彤。
她未着龙袍冕旒，而是一身便装，但不掩风华，目光渊深，同样望向远方，看着天空中的巨鹰，地面上的众多巨兽和异族武者，以及那立在雪国熊王背上的对手。
相距遥远，双方似是对视片刻。
哈日格尔没有说话，徐徐抬起自己一只手。
伴随他这個动作，身为汗王随扈的一众异族重骑，齐声大喝。
众多武者大喝，气血炽热，仿佛可以喝破云霄。
他们身下众多巨兽，也一同咆哮起来。
无形的奥妙影响下，竟然有几分整齐划一的味道。
同一时间，孤鹰汗哈日格尔脚下，原本一直无精打采的雪国熊王，忽然抬头。
其独目中流露出极为凶悍之色，狂暴的妖气恶氛，随之席卷四方。
上空苍穹神鹰的厉啸声，更是仿佛可以刺破人的心脏。
雪国熊王驮着哈日格尔，开始迈动脚步，仿佛移动的山峰，朝女皇所在的悬天寺山门冲去。
其速度看似缓慢，但越来越快不断提高，到得后来仿佛排山倒海一般。
而一众异族重骑，簇拥在雪国熊王周围的九支鹰羽大纛旁，一同移动起来，汇聚成一道仿佛能踏平一切的恐怖洪流。
荒莽原始而又霸道狂猛的气息扑面而至，横扫山川。
高境界的武道强者，肉身强横至极，感悟虚空之密，瞬间爆发之下移动起来都仿佛能无视距离，短途穿梭空间一般。
骑御传承中的游骑武者，自身与异兽力量结合，更是将这方面优势发挥到极致。
重骑武者则反其道而行之，一定程度上放弃了那般极致的“速度”，转而获得更强的正面攻防与冲击力。
但现在，大批重骑集群冲锋形成的洪流，竟隐隐然有化作整体，冲碎践踏空间之势。
恐怖而又庞大的洪流，竟仿佛在大地上整体连续闪动几下，便仿佛整体瞬移一般，快速靠近悬天寺山门。
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山河社稷仿佛被践踏扭曲的画卷，随时会彻底撕裂。
女皇张晚彤平静看着恐怖的洪流转眼即至，但没有任何闪躲的意思。
她自顾自向眼前的锦绣山河作了一揖。
然后，以这位当代唐皇为中心，忽然有大量白光凝聚。
率军冲锋以身当先的孤鹰汗哈日格尔凝神看去。
就见那白光星星点点，布于四方，竟像是一面又一面，难以计数的镜子。
以哈日格尔的目力，可以看出，那些镜光中倒映出的景象，乃是一本又一本书卷。
只是，这些光镜的数量，未免太多了。
并且，并不仅仅集聚于此，而是遍布四方，远近皆有。
哈日格尔头顶上方天空中，苍穹神鹰呼和查盖不停发出尖锐啸鸣。
天穹上方，同样遍布众多光点一般的光镜。
通过苍穹神鹰的目力，孤鹰汗哈日格尔更能知道，这些光镜遍布的范围，远远超出预期。
这不是方圆百里、千里被覆盖。
闪烁的光点，在这一刻竟遍布整个云州一州之地。
先前各自率领一批异族高手，分别向两边远去的异族武圣伯木格和嘉盛上人，这时与他们身边众人也都愕然看着周围浮现大量光点。
九重天境界的伯木格和嘉盛上人，全都心头一凛。
福至心灵下，他们几乎同时回头，一起朝刚刚离开的悬天寺山门望去。
情况，有些不对。
这是……唐皇张晚彤的手笔？
正当嘉盛上人和伯木格考虑是继续分别向东、西两边前进，冲出光点覆盖范围，还是调头转向回去协助孤鹰汗哈日格尔时，有人已经帮他们做出决定。
大量白色的光点覆盖下，整片云州大地，在这一刻，一起震动。
躁动的地脉，仿佛有群龙一起翻身。
山河国运，天地灵气，在这一刻一起交织。
闪动白光的众多光镜，于光辉中消失。
大量白光扩展，全部连成一起。
光辉笼罩整个云州之地，灵气激荡下，隐隐然呈现别样风景。
仿佛，一片缩小了许多倍，但非常完整的大唐疆域山河，眼下覆盖在云州大地上。
置身其中，不论一众异族高手，还是须弥金刚部的嘉盛上人，都大出意料。
就嘉盛上人所知，历史上类似帝皇调动山河国运龙脉加身，虽然实力超卓，但并无如此异象。
当代唐皇张晚彤是儒学底子不假。
如此声势，她必然已经是九重天圆满境界无疑。
但九重天五经圆满大儒的家国天下也不可能覆盖如此广阔的虚空。
唐皇张晚彤……嘉盛上人一颗心突然悬起。
须弥金刚部对女皇张晚彤的实力有过多次估测。
见过孤鹰汗哈日格尔后，嘉盛上人心便放下大半。
但此刻，他心神突然动摇起来。
这位修成九重天法身境界的佛门高僧，安定心神，向外冲击笼罩云州的白光。
但无法冲出。
他木然立在原地半晌后，当机立断，转身返回，去寻孤鹰汗哈日格尔。
虽然要直面女皇张晚彤，但此刻力分则弱。
事已至此，这一战必须要全力争胜！
往东边去的伯木格，同样率军折返。
这时，从外部看，白光构成如画江山，笼罩云州，隐约可见气势恢宏，威仪万千的真龙光影盘旋于其上。
真龙翱翔在天，将上方苍穹也完全遮蔽。
呼和查盖虽有苍穹神鹰之名，但此刻也不足以向上飞出。
在云州之外，有些及时撤出的大唐修士，回首望去，同样惊诧莫名。
“敌酋及异族主力，皆已入陛下彀中。”
楚羽这时现身，面色笃定，平复众人惊疑躁动之心：“诸位勿惊，当下相助赵王殿下等人，一并清剿云州之外贼寇偏师即可。”
荆襄方族大先生方浣生平静下来，静心感知面前白光山河。
那里仿佛是一片虚无，位于外界人间难以触及的另一方世界另一方天地，与世隔绝。
里面的人无法出来，外面的人也无法进去。
“陛下御驾亲征，敌酋定然授首，我等谨遵圣谕便是。”方浣生收回目光，平静开口。
在场其他人等陆续平复心情：“臣等谨遵圣谕。”
话虽如此说，但众人看那幅员辽阔仿佛真实的白光山河，仍觉惊心动魄。
…………………
帝京洛阳。
女皇离京御驾亲征，朝中空虚，复命太子监国。
神策军大将军上官云博，回归洛阳，以充实中枢。
不过上官云博大部分精力都用于巡查洛阳。
朝中政事，百官皆向东宫禀报。
近来，整个大唐天下，山河动荡，洛阳感受尤其明显。
无需讯报，便知是女皇陛下已经在前线同敌人开战。
当朝太子张徽吩咐传讯北方尽快回报大战详情。
晚些时候，他接见官员。
送走那几名官员后，张徽转入后殿。
这里已经有几人在等候，见张徽到来，纷纷起身行礼。
“叔祖、姑母快请免礼。”张徽向一个华服老者和一个宫装女子还礼，然后冲余下几名年轻的东宫属官点点头：“诸位都坐。”
华服老者名张阳，封陈山王，乃当前张唐皇室年龄、资历皆高的老王。
宫装女子名张琼容，同先皇张启隆和当今唐皇张晚彤平辈，此前为郡主，后受封东平长公主。
上官正清，是她嫡亲侄儿，此刻站在张琼容身旁，得太子吩咐后，方才同楚甫、叶嵩一起在旁落座。
除此之外，还有个面貌年轻的儒生，文质彬彬气质沉静，正是如今已成荆襄方族核心高层的年轻领军人物，方竺。
“阴山失守，凡河东之地皆受威胁。”
陈山王张阳徐徐说道：“陛下虽御驾亲征，但异族狡诈，来去如风如电，假使分散而击，则江山危矣，不可不防啊。”
太子张徽：“叔祖所言极是。”
东平长公主张琼容语气和缓，措辞却要尖锐得多：“西边须弥金刚部也反了，东边还有海底蓬莱出乱子，眼下朝廷应对起来，捉襟见肘。”
太子张徽言道：“东、西两向，有天师府诸位真人和叶、楚两族的老大人周全，想来不会有大碍。”
东平长公主张琼容静静说道：“然而须弥、蓬莱之祸，本就是天师府唐、许引发，若非如此，当前我大唐集中兵力北上，何至于有阴山之败？东源王兄也不会因此战遇难。”
张徽：“蜀山派张长老身陨，确实令人心痛。”
上官正清叹息一声：“不计青州、苏州和道家纯阳宫、天师府，便只是朝廷上，这些年若非浪费耽搁太久，今番局面也会大不相同。”
太子张徽这次没有接话。
上官正清正是代张琼容发言。
矛头却是指向自女皇登基多年来重寒家平民而轻宗室勋贵的诸多决定。
学宫当前看似只有几座，但类似措施从来不只是几座学宫，只是因为涉及儒学名门世家，曾有激烈博弈，所以引人瞩目。
表面看似波澜不惊的军中，水面下同样暗潮涌动。
大量平民寒家子弟入大唐神策军，对勋贵甚至张唐皇族宗室，造成巨大冲击。
“陛下有心广纳天下英才，自然是好的，善政多年积累下去，必有所得。”陈山王张阳徐徐说道。
张琼容则言道：“陛下登基，近四十载春秋，对世俗中人而言不短，对修行者来说，却还是太少了。
大量国帑和天材地宝耗费，短时间内却难见规模与回报，虽有少数人涌现，但数量还是太少了。
但如果这一切投入到已有基础的地方，四十年时间足够见效了。
如今天地大潮涌动，九天十地重归，甚至还有其他人间存在，正是多事之秋，我大唐亟需积累壮大，方才能应对四方风浪。
可现在，却捉襟见肘，风雨飘摇！
如果江山有难，我等如何面对太祖、太宗、高宗皇帝和先帝，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太子张徽没有附和。
但也没有斥责打断对方的话。
对张阳、张琼容而言，这便已经是一种态度。
方竺、楚甫、叶嵩陪坐不语，只安静听着。
同上官正清视线接触到，双方皆轻轻颔首。
今天是张唐宗室第一次直接当着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面将话说得如此明白。
这同样是一种表态。
“如今，当共克时艰。”
太子张徽终于开口：“陛下亲征，朝政当稳，不令前线有任何后顾之忧，异族入寇，危及山河，于我大唐各方而言，都是威胁，当前需以抗击贼寇为第一要务。”
正说着，忽有前线急报送回。
张徽看后，良久不语。
过了片刻，他方才将讯报递给众人传阅。
殿内忽然安静下去。
讯报内容，是云州相关变化。
叶嵩、楚甫对视一眼。
始终安静的方竺，这时第一次开口，措辞更加直白：“这就是九叔和沧州、青州、苏州三位老前辈从来不会四人同时聚首一地的原因。”
叶嵩、楚甫沉默。
准确说来，即便如此，先前恐怕仍然小看了那位女皇陛下，以为她仅在帝京洛阳有如此能耐。
东平长公主张琼容此刻心境已经恢复宁定：“修行之道，当今陛下是惊世之才，更胜先皇，但她诸多施政举措，仍有待商榷。
她同前任天师唐真人一般无二，行事任性，昏庸荒悖。
正是因为她们不止一步的错棋，生生逼反须弥金刚部，令本朝一大臂助，生生变作威胁。
一出一进之间，何止自断一臂？”
陈山王张阳这时言道：“唐真人行事虽有可商榷处，但她让位于龙虎山当代天师玄霄子，自身改为从旁辅佐，为道门护法，如此高风亮节，还是值得肯定的。”
张琼容轻轻颔首。
方竺则看向太子张徽。
这才是今日之会最要紧的地方。
叶嵩则轻声道：“陛下乾坤独断，思虑未必和天师府唐真人相同。”
他顿了顿后，看向面前张阳、张琼容、上官正清：“……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另起炉灶栽培新贵了。”
老王爷张阳则目视太子张徽：“终究，这大唐江山当姓张。”
张徽重复先前所言：“当务之急，乃抗击异族贼寇。”
在场众人，皆应诺：“殿下所言极是。”
孤鹰汗国和须弥金刚部，终究是强敌。
云州之战的开端虽然有些出人预料。
但此战结果，才将决定未来许多事的走向。
…………………
雷俊站在云州、晋州交界之处，看着面前白光江山，同样有所意外。
女皇张晚彤实力非比寻常，他有预估。
但当前手笔，仍然令人惊讶。
以雷俊当前修为、眼力和悟性，可以看出女皇的手段能覆盖这么大范围，除了山河国运加持外，还有其自身所学的独到之处。
观之……倒和孟少杰的史学有几分相似，但她修为境界和神通法力比眼下的孟少杰高出太多了。
对方是儒家的底子。
但眼前这场面，不客气地说，简直是个斗兽笼。
而目前掌握的消息，被封在里面的大唐修士并不多，只有相对有限部分人来不及撤离云州被留在其中。
孤鹰汗国那边各路高手就多了。
九重天圆满人仙之身的孤鹰汗哈日格尔。
九重天法身高僧，嘉盛上人。
九重天武圣，伯木格。
甚至还有苍穹神鹰和雪国熊王两大妖。
入寇的全部重骑武者和大量轻骑、炼体、兵击武者也都在其中。
当今陛下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雷俊和女皇打交道经历不多，但按过往印象，他不觉得对方营造如此环境，是抱着牺牲自己拖延敌人脚步的目标。
已经九重天圆满的她，再身负大唐山河气脉。
所以，当前的局面……
雷俊微微摇头，不从外尝试触动这片白光山河。
但他也没有就此直接离去。
截至当前，还有个关键人物一直没有露面。
金刚部主，伽罗陀。
九重天法身圆满的距离成就佛身只差一步的佛门高手，分量同嘉盛上人截然不同。
如果有谁可能从外界打破云州这边的平衡，那就是他了。
不来这边的话，那金刚部主当前所在之地……
雷俊沉吟着目视西方。
(本章完)
张东源身死，青冥剑情况不明。
此前的阴山防线等于崩塌重要一角。
对面则有新的强者到场。
这种情况下，赵王张腾、萧雪廷、宁如方丈、方浣生等人判断无法继续固守，被迫后撤，无可厚非。
否则说不定会被一起围死在阴山。
只是阴山防线有失，向南去，西边有大河天险，东边河东之地及幽州、冀州、沧州等地，皆暴露在异族兵锋下。
雷俊闻讯微微皱眉。
他身下雷云不停，继续北上。
距离近了，联络更便利。
只是北边情形混乱，导致消息也更加纷杂。
雷俊大致辨别一番。
从阴山防线撤下来的大唐修士，散作三路，冲破异族游骑在外围的阻隔，从而后撤。
萧雪廷携山河剑为首一路向西，靠近大河往河西之地退走，楚昆、张静真等天师府传人基本都在这一路。
赵王张腾携镇世刀为首一路向东，一众人等退往幽州方向。
相对危急者，在于中路，众人退往云州佛门圣地悬天寺山门，路途相对较近，但也被最多追兵衔尾追击。
不过……
雷俊看着讯报，若有所思。
赵王张腾，朝哪边跑都很正常。
萧雪廷却没有直接从中路南下，就有些不寻常。
帝京洛阳那边的消息，女皇张晚彤已经出京北上。
这会儿到哪里了？
萧雪廷是奔着跟她直接汇合而去么？
雷俊视线望向北方茫茫山河。
头顶高天之上，大周天法镜的镜光周转。
女皇张晚彤除早年登基前后曾赴西域、东海与大妖搏杀之外，便再无实际出手的记录。
距今已有三、四十年了。
她虽曾赴关陇一段时间，但除了轻描淡写拿下投身人间道国的纯阳宫长老关敬外，其他时候并无直接出手，多是坐镇旧都长安鼎定四方。
如今她终于再次御驾亲征。
对面，是同样亲征的孤鹰汗哈日格尔。
一位九重天圆满境界的异族武圣。
…………………
云州。
众多异兽咆哮，响彻北疆。
众多驾驭迅疾异兽的游骑武者，在云州范围内迂回散开。
数量较少，但聚集在一起气势更加骇人，仿佛莽荒洪流般的重骑武者，簇拥在一起集中南下，则令大地为之颤抖。
远方，佛门持戒一脉圣地悬天寺，倒悬于山峦之巅上空的天穹中。
九支鹰羽大纛，不疾不徐靠近。
天空中突然出现大量黑影，遮天蔽日。
震撼人心的鹰鸣响彻四方。
堪比人族九重天高手的苍穹天鹰，张开双翼，翱翔于天际。
不过此刻鹰首之上，不见人影。
下方大地上，众多异族重骑簇拥下，则有一头仿佛山峰般巨大的妖熊。
妖熊行走间，略有些缓慢滞涩，其头颅低垂，一只独目半合拢，令人看不清当中神采。
赫然正是曾经傲啸北疆的九重天大妖，雪国熊王。
他身上此刻不见多么严重的伤势，但是一身妖气恶氛低落，不复先前凶性。
在其背上，立着孤鹰汗哈日格尔。
雪国熊王身旁，则站着落日部族主伯木格与须弥金刚部的嘉盛上人。
三春宫掌门赵佑安，率众追击向西退走的唐朝修士。
昂沁部族主达敦巴日，则率众追击向东退走的唐朝修士。
央金明妃和几名须弥莲华部的僧人当前则不在此间。
他们向孤鹰汗哈日格尔请命，参与追击西逃唐朝修士去了。
哈日格尔并不介意，无有不允。
嘉盛上人亦不多言。
他心知肚明，央金明妃等莲华部中人，这时散开去进一步了解这方大唐人间的诸般情况。
倒不是莲华部对大唐人间当真有什么想法。
更多是礼尚往来。
金刚部主和嘉盛上人等金刚部高层此前借道莲华部，行走于大宋人间，同孤鹰汗国搭上线的同时，也基本了解大宋人间的不少情况。
现在，嘉盛上人自不会阻碍央金明妃等人。
他更关注一旁雪国熊王背上的那个高大男子。
孤鹰汗哈日格尔。
孤鹰汗国的王者与第一高手。
武道骑御传承的九重天五层圆满境界武圣。
这个层次的武圣，习惯上被誉之为，人仙。
武道人仙，人间顶点。
虽然不似天子帝王术成就的帝皇那般可引动山河地势，但骑御传承的武圣，最大神妙便是一身修为有从外返内的迹象，除了强悍的肉身外，精神力量更加强大，展现出迥异于寻常武者的强大攻击性，不论对人还是对其他生灵，产生压制甚至统御的作用。
修为境界不够高，精神修为不够深的人面对骑御武圣，可能不战而败。
此前阴山一战，全靠赵王张腾寸步不让，始终针锋相对顶住达敦巴日，否则达敦巴日针对其他大唐修士造成的精神压力，不会比道家丹鼎派大乘高真赵佑安差太多。
而实力与境界更在达敦巴日之上的孤鹰汗哈日格尔，这方面优势只会更强。
骑御武道人仙，除了震慑敌人，更开始有统御其中其他骑御武者气势，互相助长气势的威能。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但凡哈日格尔在一天，便断绝了同为骑御武圣的达敦巴日成就武圣圆满人仙之身的可能，除非达敦巴日叛离孤鹰汗国。
但就目前而言，嘉盛上人完全看不到这方面可能。
达敦巴日对哈日格尔，格外忠心与敬服。
而另一方面，就算达敦巴日成就武道人仙之身，恐怕也不是哈日格尔的对手。
同样道统同样境界甚至修炼同样法门的修士之间，仍然可能存在高下强弱之别。
嘉盛上人没有转头看雪国熊王身上那个身影。
但对方生生降服九重天大妖，快速击杀蜀山派长老的场面，不时在这位须弥金刚部高僧眼前闪现。
蜀山派镇山之宝之一的青冥剑，此刻就在哈日格尔掌中。
这支飞剑青光流转，不停震动，比身形庞大的雪国熊王更加不屈。
但眼下仍然被哈日格尔握在掌中，青光切割在他肌肤上，不见伤痕。
没有合适修士驾驭的青冥剑，对这位孤鹰汗没有威胁可言。
令嘉盛上人心中凛然的是，同为九重天圆满境界，他们金刚部的部主伽罗陀，较之眼前的孤鹰汗哈日格尔，恐怕亦有所不如。
“好兵器。”
哈日格尔端详青冥剑半晌：“虽是道家飞剑，但属实是一口好兵器。”
他转头冲下方雪国熊王身旁的嘉盛上人问道：“大师，就我所知，这是古蜀山传下来的法宝。”
嘉盛上人：“是的汗王，这是当年蜀山派开山立派时的六大至宝之一，一直传承至今，除这把青冥剑外，这方人间的蜀山派还有一把与之齐名的紫微剑。”
哈日格尔：“除祖传两剑之外，还有其他的么？”
嘉盛上人：“有，虽然先后遗失，但除紫、青双剑外，还有四大法宝。”
哈日格尔：“除道家法宝以外，武道兵甲多么？”
嘉盛上人言道：“有一些，但数量远不及汗国所在的那方人间，这方大唐人间天地灵气大规模潮涌，只在最近百年以内，很多灵物终究来不及蕴生，兵器还有一些，但够分量的甲胄护身之铠非常稀有。”
哈日格尔随手挥了挥青冥剑：“已经很不错了，我们那边连这等兵器都少。”
嘉盛上人此前见过达敦巴日眼馋赵王张腾手中镇世刀的模样。
达敦巴日虽然是骑御武者，不似兵击武者那般看重兵器，但并非如伯木格一般始终赤手空拳冲锋陷阵。
所以大唐皇朝的镇世刀与山河剑，让他和不少异族武者眼热。
达敦巴日本人偏好镇世刀，阴山防线瓦解后，他一改往日一路冲锋到底的作风，没有中军直进，而是改为走侧翼追击向东退去的赵王张腾。
而事实上，就嘉盛上人所知，孤鹰汗国所在的人间那边，大宋皇朝炼制兵甲的法门与资源其实颇为丰厚。
但那边缺少高境界的武道修士。
虽然灵气潮涌来得相较大唐人间这边更早，但大宋皇朝日子并不好过。
不似大唐这方人间，北方异族绝迹多年。
大宋皇朝一直面临北方异族带来的压力。
之后更有十地之一的罗渊回归，大妖犯境。
击退罗渊群妖后，则是同为十地的幽垠洞开，大宋君臣不得不再战幽垠异族。
多面受敌，连续大战下，大宋皇朝元气大伤，中原沦陷多年。
传闻中幽垠异族内乱，大宋皇朝得以趁机收复失地。
但本就强盛的北方异族，却迎来十地之一的大荒回归，两相结合，再经积蓄，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黄金汗国再摧大宋皇朝，甚至打到那方人间部分破碎。
大江以北，全部沦陷。
如今征战多年，到如今连江南之地也快要撑不住了。
“就贫僧所知，唐廷帝室目前确定掌握有三件武道神兵，除了镇世刀、山河剑外，还有一杆荡寇金戈。”嘉盛上人言道。
孤鹰汗哈日格尔：“我无所谓，一件、两件兵器也改变不了大势，但我希望有朝一日，我族勇士，都能拥有称心合意的神兵利器。”
嘉盛上人：“汗王高瞻远瞩。”
他想起之前在大宋人间一些传闻。
黄金汗国攻伐大宋河山不断得手，人口、天材地宝乃至于冶炼、培育法门不断收获和积累，看来叫孤鹰汗国的哈日格尔亦有些在意了。
也难怪，四大汗国之间本就不和睦。
就在他这趟借道前往大宋人间时，黄金、孤鹰之外，苍狼汗国和白鹿汗国刚刚血战一场，正各自舔舐伤口。
若非如此，哈日格尔也不会这般放心带着族中主力来到大唐人间。
“伯木格，先前遇见的汉人里，有你怀疑的人吗？”哈日格尔这时问一旁的异族武圣伯木格。
伯木格微微皱眉：“我不敢肯定……”
哈日格尔：“这样的语气，之前在阴山，你遇见了？”
伯木格：“我想，我需要再去确认下。”
哈日格尔：“嗯，旭日干他们到哪里了？”
伯木格：“旭日干和乌兰其其格他们都往西边去了，我先跟他们汇合，那人晚些时候再说不迟。”
哈日格尔“嗯”了一声，目光忽然一凝，眺望远方悬天寺山门。
嘉盛上人心中微动，也朝那边望去：“他们要直接弃守这里吗？或者……唐皇御驾亲征北上，他们赶去同唐皇汇合？”
孤鹰汗哈日格尔神情不变：“正好，我会一会她，你们各自去吧，相助达敦巴日和赵佑安道长，更快解决东西两边后南下，完成合围。”
伯木格同嘉盛上人齐声应诺，然后分别离去。
在四方集结的一众炼体武者、兵击武者和走游骑路线的骑御武者，分别追随他们一起。
既然三春宫掌门赵佑安在西边，嘉盛上人于是便选择向东，前往同另一位异族武圣达敦巴日联手。
伯木格对此不置可否，选择向西而行。
不过，二人刚刚离开，
孤鹰汗哈日格尔头顶上空名为呼和查盖的苍穹天鹰，忽然发出尖锐的鹰鸣。
哈日格尔目光一闪：“已经到了？”
远方悬天寺山门所在处，下一刻大放光芒。
光辉将那一侧半天天空，全部染作紫金色。
并非佛光涌现，而是统御山河的帝皇气息。
哈日格尔静静看着远处山巅，一个女子现身。
当代唐皇，张晚彤。
她未着龙袍冕旒，而是一身便装，但不掩风华，目光渊深，同样望向远方，看着天空中的巨鹰，地面上的众多巨兽和异族武者，以及那立在雪国熊王背上的对手。
相距遥远，双方似是对视片刻。
哈日格尔没有说话，徐徐抬起自己一只手。
伴随他这個动作，身为汗王随扈的一众异族重骑，齐声大喝。
众多武者大喝，气血炽热，仿佛可以喝破云霄。
他们身下众多巨兽，也一同咆哮起来。
无形的奥妙影响下，竟然有几分整齐划一的味道。
同一时间，孤鹰汗哈日格尔脚下，原本一直无精打采的雪国熊王，忽然抬头。
其独目中流露出极为凶悍之色，狂暴的妖气恶氛，随之席卷四方。
上空苍穹神鹰的厉啸声，更是仿佛可以刺破人的心脏。
雪国熊王驮着哈日格尔，开始迈动脚步，仿佛移动的山峰，朝女皇所在的悬天寺山门冲去。
其速度看似缓慢，但越来越快不断提高，到得后来仿佛排山倒海一般。
而一众异族重骑，簇拥在雪国熊王周围的九支鹰羽大纛旁，一同移动起来，汇聚成一道仿佛能踏平一切的恐怖洪流。
荒莽原始而又霸道狂猛的气息扑面而至，横扫山川。
高境界的武道强者，肉身强横至极，感悟虚空之密，瞬间爆发之下移动起来都仿佛能无视距离，短途穿梭空间一般。
骑御传承中的游骑武者，自身与异兽力量结合，更是将这方面优势发挥到极致。
重骑武者则反其道而行之，一定程度上放弃了那般极致的“速度”，转而获得更强的正面攻防与冲击力。
但现在，大批重骑集群冲锋形成的洪流，竟隐隐然有化作整体，冲碎践踏空间之势。
恐怖而又庞大的洪流，竟仿佛在大地上整体连续闪动几下，便仿佛整体瞬移一般，快速靠近悬天寺山门。
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山河社稷仿佛被践踏扭曲的画卷，随时会彻底撕裂。
女皇张晚彤平静看着恐怖的洪流转眼即至，但没有任何闪躲的意思。
她自顾自向眼前的锦绣山河作了一揖。
然后，以这位当代唐皇为中心，忽然有大量白光凝聚。
率军冲锋以身当先的孤鹰汗哈日格尔凝神看去。
就见那白光星星点点，布于四方，竟像是一面又一面，难以计数的镜子。
以哈日格尔的目力，可以看出，那些镜光中倒映出的景象，乃是一本又一本书卷。
只是，这些光镜的数量，未免太多了。
并且，并不仅仅集聚于此，而是遍布四方，远近皆有。
哈日格尔头顶上方天空中，苍穹神鹰呼和查盖不停发出尖锐啸鸣。
天穹上方，同样遍布众多光点一般的光镜。
通过苍穹神鹰的目力，孤鹰汗哈日格尔更能知道，这些光镜遍布的范围，远远超出预期。
这不是方圆百里、千里被覆盖。
闪烁的光点，在这一刻竟遍布整个云州一州之地。
先前各自率领一批异族高手，分别向两边远去的异族武圣伯木格和嘉盛上人，这时与他们身边众人也都愕然看着周围浮现大量光点。
九重天境界的伯木格和嘉盛上人，全都心头一凛。
福至心灵下，他们几乎同时回头，一起朝刚刚离开的悬天寺山门望去。
情况，有些不对。
这是……唐皇张晚彤的手笔？
正当嘉盛上人和伯木格考虑是继续分别向东、西两边前进，冲出光点覆盖范围，还是调头转向回去协助孤鹰汗哈日格尔时，有人已经帮他们做出决定。
大量白色的光点覆盖下，整片云州大地，在这一刻，一起震动。
躁动的地脉，仿佛有群龙一起翻身。
山河国运，天地灵气，在这一刻一起交织。
闪动白光的众多光镜，于光辉中消失。
大量白光扩展，全部连成一起。
光辉笼罩整个云州之地，灵气激荡下，隐隐然呈现别样风景。
仿佛，一片缩小了许多倍，但非常完整的大唐疆域山河，眼下覆盖在云州大地上。
置身其中，不论一众异族高手，还是须弥金刚部的嘉盛上人，都大出意料。
就嘉盛上人所知，历史上类似帝皇调动山河国运龙脉加身，虽然实力超卓，但并无如此异象。
当代唐皇张晚彤是儒学底子不假。
如此声势，她必然已经是九重天圆满境界无疑。
但九重天五经圆满大儒的家国天下也不可能覆盖如此广阔的虚空。
唐皇张晚彤……嘉盛上人一颗心突然悬起。
须弥金刚部对女皇张晚彤的实力有过多次估测。
见过孤鹰汗哈日格尔后，嘉盛上人心便放下大半。
但此刻，他心神突然动摇起来。
这位修成九重天法身境界的佛门高僧，安定心神，向外冲击笼罩云州的白光。
但无法冲出。
他木然立在原地半晌后，当机立断，转身返回，去寻孤鹰汗哈日格尔。
虽然要直面女皇张晚彤，但此刻力分则弱。
事已至此，这一战必须要全力争胜！
往东边去的伯木格，同样率军折返。
这时，从外部看，白光构成如画江山，笼罩云州，隐约可见气势恢宏，威仪万千的真龙光影盘旋于其上。
真龙翱翔在天，将上方苍穹也完全遮蔽。
呼和查盖虽有苍穹神鹰之名，但此刻也不足以向上飞出。
在云州之外，有些及时撤出的大唐修士，回首望去，同样惊诧莫名。
“敌酋及异族主力，皆已入陛下彀中。”
楚羽这时现身，面色笃定，平复众人惊疑躁动之心：“诸位勿惊，当下相助赵王殿下等人，一并清剿云州之外贼寇偏师即可。”
荆襄方族大先生方浣生平静下来，静心感知面前白光山河。
那里仿佛是一片虚无，位于外界人间难以触及的另一方世界另一方天地，与世隔绝。
里面的人无法出来，外面的人也无法进去。
“陛下御驾亲征，敌酋定然授首，我等谨遵圣谕便是。”方浣生收回目光，平静开口。
在场其他人等陆续平复心情：“臣等谨遵圣谕。”
话虽如此说，但众人看那幅员辽阔仿佛真实的白光山河，仍觉惊心动魄。
…………………
帝京洛阳。
女皇离京御驾亲征，朝中空虚，复命太子监国。
神策军大将军上官云博，回归洛阳，以充实中枢。
不过上官云博大部分精力都用于巡查洛阳。
朝中政事，百官皆向东宫禀报。
近来，整个大唐天下，山河动荡，洛阳感受尤其明显。
无需讯报，便知是女皇陛下已经在前线同敌人开战。
当朝太子张徽吩咐传讯北方尽快回报大战详情。
晚些时候，他接见官员。
送走那几名官员后，张徽转入后殿。
这里已经有几人在等候，见张徽到来，纷纷起身行礼。
“叔祖、姑母快请免礼。”张徽向一个华服老者和一个宫装女子还礼，然后冲余下几名年轻的东宫属官点点头：“诸位都坐。”
华服老者名张阳，封陈山王，乃当前张唐皇室年龄、资历皆高的老王。
宫装女子名张琼容，同先皇张启隆和当今唐皇张晚彤平辈，此前为郡主，后受封东平长公主。
上官正清，是她嫡亲侄儿，此刻站在张琼容身旁，得太子吩咐后，方才同楚甫、叶嵩一起在旁落座。
除此之外，还有个面貌年轻的儒生，文质彬彬气质沉静，正是如今已成荆襄方族核心高层的年轻领军人物，方竺。
“阴山失守，凡河东之地皆受威胁。”
陈山王张阳徐徐说道：“陛下虽御驾亲征，但异族狡诈，来去如风如电，假使分散而击，则江山危矣，不可不防啊。”
太子张徽：“叔祖所言极是。”
东平长公主张琼容语气和缓，措辞却要尖锐得多：“西边须弥金刚部也反了，东边还有海底蓬莱出乱子，眼下朝廷应对起来，捉襟见肘。”
太子张徽言道：“东、西两向，有天师府诸位真人和叶、楚两族的老大人周全，想来不会有大碍。”
东平长公主张琼容静静说道：“然而须弥、蓬莱之祸，本就是天师府唐、许引发，若非如此，当前我大唐集中兵力北上，何至于有阴山之败？东源王兄也不会因此战遇难。”
张徽：“蜀山派张长老身陨，确实令人心痛。”
上官正清叹息一声：“不计青州、苏州和道家纯阳宫、天师府，便只是朝廷上，这些年若非浪费耽搁太久，今番局面也会大不相同。”
太子张徽这次没有接话。
上官正清正是代张琼容发言。
矛头却是指向自女皇登基多年来重寒家平民而轻宗室勋贵的诸多决定。
学宫当前看似只有几座，但类似措施从来不只是几座学宫，只是因为涉及儒学名门世家，曾有激烈博弈，所以引人瞩目。
表面看似波澜不惊的军中，水面下同样暗潮涌动。
大量平民寒家子弟入大唐神策军，对勋贵甚至张唐皇族宗室，造成巨大冲击。
“陛下有心广纳天下英才，自然是好的，善政多年积累下去，必有所得。”陈山王张阳徐徐说道。
张琼容则言道：“陛下登基，近四十载春秋，对世俗中人而言不短，对修行者来说，却还是太少了。
大量国帑和天材地宝耗费，短时间内却难见规模与回报，虽有少数人涌现，但数量还是太少了。
但如果这一切投入到已有基础的地方，四十年时间足够见效了。
如今天地大潮涌动，九天十地重归，甚至还有其他人间存在，正是多事之秋，我大唐亟需积累壮大，方才能应对四方风浪。
可现在，却捉襟见肘，风雨飘摇！
如果江山有难，我等如何面对太祖、太宗、高宗皇帝和先帝，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太子张徽没有附和。
但也没有斥责打断对方的话。
对张阳、张琼容而言，这便已经是一种态度。
方竺、楚甫、叶嵩陪坐不语，只安静听着。
同上官正清视线接触到，双方皆轻轻颔首。
今天是张唐宗室第一次直接当着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面将话说得如此明白。
这同样是一种表态。
“如今，当共克时艰。”
太子张徽终于开口：“陛下亲征，朝政当稳，不令前线有任何后顾之忧，异族入寇，危及山河，于我大唐各方而言，都是威胁，当前需以抗击贼寇为第一要务。”
正说着，忽有前线急报送回。
张徽看后，良久不语。
过了片刻，他方才将讯报递给众人传阅。
殿内忽然安静下去。
讯报内容，是云州相关变化。
叶嵩、楚甫对视一眼。
始终安静的方竺，这时第一次开口，措辞更加直白：“这就是九叔和沧州、青州、苏州三位老前辈从来不会四人同时聚首一地的原因。”
叶嵩、楚甫沉默。
准确说来，即便如此，先前恐怕仍然小看了那位女皇陛下，以为她仅在帝京洛阳有如此能耐。
东平长公主张琼容此刻心境已经恢复宁定：“修行之道，当今陛下是惊世之才，更胜先皇，但她诸多施政举措，仍有待商榷。
她同前任天师唐真人一般无二，行事任性，昏庸荒悖。
正是因为她们不止一步的错棋，生生逼反须弥金刚部，令本朝一大臂助，生生变作威胁。
一出一进之间，何止自断一臂？”
陈山王张阳这时言道：“唐真人行事虽有可商榷处，但她让位于龙虎山当代天师玄霄子，自身改为从旁辅佐，为道门护法，如此高风亮节，还是值得肯定的。”
张琼容轻轻颔首。
方竺则看向太子张徽。
这才是今日之会最要紧的地方。
叶嵩则轻声道：“陛下乾坤独断，思虑未必和天师府唐真人相同。”
他顿了顿后，看向面前张阳、张琼容、上官正清：“……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另起炉灶栽培新贵了。”
老王爷张阳则目视太子张徽：“终究，这大唐江山当姓张。”
张徽重复先前所言：“当务之急，乃抗击异族贼寇。”
在场众人，皆应诺：“殿下所言极是。”
孤鹰汗国和须弥金刚部，终究是强敌。
云州之战的开端虽然有些出人预料。
但此战结果，才将决定未来许多事的走向。
…………………
雷俊站在云州、晋州交界之处，看着面前白光江山，同样有所意外。
女皇张晚彤实力非比寻常，他有预估。
但当前手笔，仍然令人惊讶。
以雷俊当前修为、眼力和悟性，可以看出女皇的手段能覆盖这么大范围，除了山河国运加持外，还有其自身所学的独到之处。
观之……倒和孟少杰的史学有几分相似，但她修为境界和神通法力比眼下的孟少杰高出太多了。
对方是儒家的底子。
但眼前这场面，不客气地说，简直是个斗兽笼。
而目前掌握的消息，被封在里面的大唐修士并不多，只有相对有限部分人来不及撤离云州被留在其中。
孤鹰汗国那边各路高手就多了。
九重天圆满人仙之身的孤鹰汗哈日格尔。
九重天法身高僧，嘉盛上人。
九重天武圣，伯木格。
甚至还有苍穹神鹰和雪国熊王两大妖。
入寇的全部重骑武者和大量轻骑、炼体、兵击武者也都在其中。
当今陛下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雷俊和女皇打交道经历不多，但按过往印象，他不觉得对方营造如此环境，是抱着牺牲自己拖延敌人脚步的目标。
已经九重天圆满的她，再身负大唐山河气脉。
所以，当前的局面……
雷俊微微摇头，不从外尝试触动这片白光山河。
但他也没有就此直接离去。
截至当前，还有个关键人物一直没有露面。
金刚部主，伽罗陀。
九重天法身圆满的距离成就佛身只差一步的佛门高手，分量同嘉盛上人截然不同。
如果有谁可能从外界打破云州这边的平衡，那就是他了。
不来这边的话，那金刚部主当前所在之地……
雷俊沉吟着目视西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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