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169·“他们的故事不该籍籍无名。”
当夕阳彻底沉入半截高山的背后,黑暗似乎覆盖了这整个城市,可人类的坚韧和生命力,总是在重大灾难中得以彰显。
似乎是刻意等待的讯号,街道的路灯同时亮起,构成了无数的光电,将前方道路的黑暗驱散。这座经历了整整一个月地震后的城市,在灯光中恢复了一丝熟悉的温暖。
会场终于抵达,池妍看着眼前的画面,一时有些失语,会场的周围是丑陋的钢筋混凝土和圆滑的岩石,但会场本身,却和天灾纪元之前无异。
灯火通明,五彩斑斓。在这混乱而又嘈杂的残骸中,人们聚集在一起。
晚宴时间已经开始,一道道菜肴从全开放的露天后厨中传递出来,来到每个人面前的桌子上,在灯光的照耀下,氤氲的白雾清晰可见,发散着其诱人的味道。
这样的晚宴点有很多个,毕竟总不可能整个城市的人聚集在一起吃饭,现在的岭南市也找不出如此巨大且合适的场地。
抵达会场,根据池妍母亲发来的消息,找到座位之后,池妍和父亲就加入了晚宴之中。
一桌子的人其实都不认识,但是池妍和她的父亲完全没有对此感到不适,甚至瞬间融入其中。
天灾纪元能改变很多,让人珍惜自己的生命,也珍惜自己周围的人,东人与东人之间的壁垒,在很早之前就淡化成无。
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在现代的城市中被打破,邻居之间多半不认识,但是共同在一起攻克危难的经历,让大家看着周围哪怕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是同为黑发黑瞳的同胞,就会自然而然的亲切无比。
尤其是池妍的父亲,几乎是当场拿起酒杯,就准备打圈——这座可还有小孩。
众人的欢笑在池妍父亲起身就开始回荡。
菜品算不上特别丰盛,尤其是对比天灾纪元前的话,但是在此时此刻,这里那些食材新鲜的菜品,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跨年晚会在觥筹交错间展开,歌曲,舞蹈,一切都按照正常的流程展开着,成为众人欢庆的背景音。
分会场的节目就现场表演,如果不是分会场的节目,大家就靠舞台背后巨大的显示屏来观看。
池妍甚至在现场看到了几位在天灾纪元前还算红火的明星真人,其中有一位自己还很喜欢。
当然,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老一辈不理解追星是正常的,当求生都艰难时,根本没有人会在意这个,根据马斯洛的需求理论,在生理需求都无法满足的时候,其余任何需求,都需要靠边站。
池妍现在的心态都已经变成——几个月前的自己为什么要追星?好像的确没啥意义。
节目还在继续。
有些时候,这些节目的质量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比如很多人在除夕夜的时候打开电视,并不是为了看上面的节目,而是让节目成为背景音,营造出热闹的气氛。
大家不一定看节目,或者聊天,或者玩手机,或者打麻将,但是电视一定要开着。
当一场舞蹈结束后,舞台的灯光突然发出了注目的规律闪烁,音乐也开始切换。
到了这个时间点,真正的晚宴早已结束,桌面上剩下来的,都是些瓜果零食,或者酒水,因此注意到这个变化,以及突然被打破的节奏,众人们纷纷抬头,盯着屏幕。
屏幕里,壹号先生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这两个月的经历让池妍下意识的正襟危坐。
这次的节目似乎不太一样。
她视线看向左下角,节目名字叫做「他们的故事不该籍籍无名」。
……
房屋里。
一群人突然闯进住宅之中,忽视了女人的尖叫,直直的包围了书房。
随后为首的警员一脚踹开了房门,门背后,一个东方面孔坐在书桌上,他抬头和警员对视,随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可情绪依旧保持着平静,什么都没有说。
像是预料到了如今的场景。
书桌角落有个火炉,此时火势正旺,在不久之前,不该被警员们发现的机密文件,都已经悉数投入了这火焰的怀抱中。
“兰德,你藏的真深啊,就是你一直在放东国的人回去?真是狗屎,果然就不该相信你们这种人。”警员开口。
“是我太急了,我不该露出那么大的马脚。”名为兰德的东人自责的说道。
“我们的部门被伱渗入,可真是耻辱啊!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们会从你的嘴巴里知道一切,摸出你们在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随后将你们送到地狱!”警员愤恨的说道。
“你们做不到的,地狱?我们一起下吧!”兰德推开抽屉,里面放着一把手枪,他迅速的举起。
可包围自己的警员们,每一个都在盯着自己的动作,虽然兰德的速度很快,但是他们都反应了过来,瞬间,无数的枪口冒出了火光。
“上去救人,我们要活口。”
“生我无法决定,死,我可以控制。”倒在血泊里的东人抬起头,笑了起来:“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天灾纪元之际,国家之间的最后体面的面纱也无需留存,剑蝶卧底的审判、囚禁,都成了意义不大的浪费时间行为。现代的审问手段太多且有效,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凭借意志力和一个国家的技术进行抗衡。他不希望自己成为用来钳制自己祖国的筹码。
他抬着头,看着这些从某种角度来说属于自己同事的人们,吐出一口血沫:“我才不叫什么狗屁的兰德,我叫刘长智。”
“向我的妻子说声抱歉,我并没有爱过她。”
“最后,东之民族万岁。”
……
“他的名号在东国列为罪犯,为了保密,即使是内部人员,也大多不知道他的身份。”
“因此,我们对‘兰德’恨之入骨,我们憎恨这个背叛了祖国的叛徒。”
“可他其实从来没有背叛,他深爱着这里,比谁都深爱着这片土地。”
“刘长智是英雄,我想告诉整个东国,告诉所有人,牺牲于他国,数年没有回家的刘长智,是英雄,是自己放弃求生归家希望的英雄!”
——刘长智,二十八岁,牺牲于十月二十八日。
……
冰封天。
“斯——冷死了,这个地方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在冰雹咚咚咚的声响中,两个士兵在对话。
“这里的输送管道不能断啊,等这个月结束,大家迁移到这里的时候,想要迅速重启这里,就得靠这个呢。”
“我其实知道啦光哥,只是吐槽一下,也没抱怨的意思,别跟庄连队说哈,不然又要被骂了。咱们也属于快要坚持到彼岸了,这个月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说不说,小伍,你也别强撑了,你看看你手上的冻疮,都成什么样了,说话都不利索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来值岗。”
“哥,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
“我比你好的可不止一点半点,咱俩的身体素质能比?行了,你赶紧先去休息,等下我坚持不住的时候,我叫你来换下我就行了。”
“好,马上就要春暖开了,到时候大家都可以重新回到家乡了。”
“是啊。”
……
“我不该信任我的队友。他根本就没有让我代替他的意思,而是一个人死死的坚持在冰封最前线。”
“是我的孱弱让他牺牲,让他春暖开。”
“他在寒冰之灾的尾声中,结为秋霜,再没有醒来。”
——阳向光,二十四岁,牺牲于十一月二十六日。
……
地震时。
“报告长官,可以前往附近补给点的道路被地震切断了,我们短时间内无法靠自己获取任何物资。”一个士兵正在汇报。
“救援什么时候能到?”长官询问。
“指挥部说已经将我们调整到救援最高的优先级,但是救援队抵达我们这里,得等地震平息之后才能出发,即使他们会进行三无跳伞进行救援,但预计最快也要一天半之后,甚至更晚。”
三无跳伞指的是无气象资料、无地面标识、无指挥引导的条件下跳伞,相比正常跳伞而言危险很多。
救援部也已经在竭尽全力了。
“我们手头的物资还剩下多少。”
“几乎是……零。我们对地震路线的误判,导致车辆受损严重,上面的物资,被围困在山里。”
“一天半……将我们的军粮以及能量棒分发给和我们困在一起的难民,熬一熬就可以了。”
军官做出了指示,随后看向了前方从山坡上滚落铸成的土墙,冰雹和土块构成的奇怪形状。
而此刻,地震还在继续,这座山还在变得更健壮,也更崎岖。
军官摇摇头说道:“翻过这座‘山’,寻找被掩埋其中的车辆,这实在是太不现实了,没有这么做的意义,只是一天半的话,我们可以坚持。”
在生存面前,不吃不喝一天半,还是可以接受的。
“长官!出现了紧急情况!”一个士兵突然来到军官面前,气喘吁吁。
“什么事。”
“被困在这里的民众,有一批心脏病患者,现在受到了惊吓,需要紧急救援,但是药物和器材,都在里面的车上,他们随身携带的数量,根本不够!”士兵因为气喘,说话有些断断续续。
三秒的思考。
“让三分之一的人留下来照顾民众,剩下三分之二,准备一下,跟我进山,我们必须把物资带出来。”军官说道。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
“进山的路上,长官跟我说,「这果然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真是危险啊,但有了意义,所以我们必须要去做,不过你们都要小心一点啊」。”
“可叮嘱我们注意安全的人,自己却最不注意安全,为什么总是冲在危险的最前线呢。”
“我们带着物资回来了,都回来了,不但救下了患者们,还让大家连一天半的饿都不需要经历。”
“唯独长官没有回来,永远的留在了山中,成为了山的一部分。”
——殷远,三十二岁,牺牲于十二月一日。
……
废墟中。
“不要害怕,我身上带着军用定位器,大部队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黑暗没有光亮的地方,震颤似乎还在继续,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可是我的手好像被石头穿过去了,好痛,我能感觉到,我一直在流血,血腥味好浓。”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夹杂着紧张与恐惧的回应。
“我浑身都动不了,身上的石头好重,我好像要死了,好害怕。”
“伤口大概是怎么样的?致命吗?”
“好像是一个豁口,在我的右手。”
“我现在手还有点活动的空间,具体位置在哪里?先止血,止住血就没有问题了。”
“在这里。”
“好了,是不是不流了?”
“嗯……”
“舒服点了没。”
“嗯……”
“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剩下的,就交给队里的医生吧,他一定会治好你们身上的伤势的,他的医术很好,我亲测的。”温和的声音继续安慰道。
“抱歉,你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和我一起被埋在这个地方。”能感受到自己不再流血之后,哭腔终于稍微淡化一点,他自责的说道。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我是士兵,保护民众是我责任,有点怪我,要是我动作再快一点,说不定我们两个就不会埋在这里了。”对方笑着回应,随后询问道:
“肚子饿吗?我的背包里有能量棒,补充点能量,我们两个也可以坚持的更久一点。”
“……好的,谢谢。”
“不客气。”
时间缓缓流逝,或许是担心此时的气氛过于压抑,士兵一直在用温和的声音说着一些有趣的故事。
“滴滴,滴滴。”终于,幽暗的环境里响起电子的机械音。
“是救援队到我们附近,来救我们了,啊,终于得救了。”士兵声音依旧十分温和。
“真的吗?”
“是啊,我都听到铁锹的声音了,得救啦。”
“铛铛,铛铛。”
希望的光来了。
……
“可是我不知道,原来不止我在流血。和我埋在一起的士兵,巨石几乎贯穿了他的下半身。原来我一直闻到的血腥味,其实是来自他的身上,我所谓的伤势,跟他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他明明比我还痛苦,可为了不让我进一步感到恐惧,却一直压抑着,不仅没有发出任何的痛苦声音,还一直在用温和的声音安慰我,帮助我。”
“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可以在极致痛苦的时候,不露出一点破绽呢。”
“他明明是为了救我才经历这些的,可是当我被大家从废墟中挖出来,看到了他的惨状的时候,他居然还在安慰我,说没关系,他没事的。”
“可他骗了我。”
“他有事。”
——郑四面,二十三岁,牺牲于十二月二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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