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郡城向北通往博陵的驿道上,乱哄哄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
诸部兵马大举追击,斩获甚众。
鲁口镇将苏丘一改之前的畏首畏尾,突然就变得积极了起来,带上全部本钱三千余骑,四处出击,追杀溃敌,很是俘虏了一些人,然后抓回自己的镇城,扩充实力。
其余各部也差不多。
既然不允许屠城,他们也就淡了那份心思,专心收取敌军辎重,俘虏人丁,增加日后割据的本钱。
十二日,刘汉冀州刺史梁伏疵在博陵境内被苏丘擒获,捆送至安平。
被堵在城内的胡汉男女尚有三万余人,收缴器械之后,被统一押解到了城外,住进了一处军营内,严加看管起来。
大败之际,人心惶惶,谣言满天飞。
降人们瑟瑟发抖,哀戚不已。
负责看守他们的乞活军将士哈哈大笑,非常解气。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般下场,跪在地上哭泣哀求,让胜利者放他们一马。
石勒放过他们了,让他们仍然在广宗一带耕牧,为他效力。
大伙感恩戴德,庆幸不已。
随后的枋头之战,乞活军也是卖了力气的,强攻晋军营垒,死伤不轻。
陈公伐石勒,也有一部分乞活军在广平与晋军交战,大势已去之后方才投降。
至于后来归降陈公,与石勒、梁伏疵交战,那不怪他们,大势如此,天意难违啊——如果陈公在河北惨败,一蹶不振,他们也会再度反叛,对陈公反戈一击,谁赢谁就是“天意”,他们就帮谁。
“别号丧了,你们运气好,死不了。”守营门的军士居高临下,拿长枪点着在营内席地而坐的降人,说道:“陈公出钱买了你们的命,多新鲜啊,这么多年我还第一次听说。”
“罢了,当年梁伏疵、石勒也没杀我们,一报还一报,以后不欠你们的了。”旁边一人说道:“都老实点,别给老子机会。若闹起事来,你们这一营三千人全给杀光了,陈公也无话可说。”
“放饭了,放饭了……”远处传来了喊声。
守兵过去交涉了一下,这才打开营门,让装满了饭食的车马进去。
降人有些骚动,不过很快止住了。
守兵站在墙头,居高临下拿着步弓。
营内也有部分甲士维持秩序。
他们早就吃饱了饭,在营中逡巡着,看见骚动之人就捕杀。
遇到漂亮的女人,有时候就拖进营房享用一番,许久之后,才把蹂躏得不成人形、衣衫破碎的女人放出来。
降人敢怒不敢言。
古来征战本就如此,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因为他们也是这么对待敌人的。
再者,乱世之中,见过比这还惨的事太多了,奸淫妇人简直不值一提。
饭一份份发了下去,降人默默吃着。
肯定是吃不饱的,这是规矩,胜利者不会给他们留下反抗的力气。
吃完之后,还要分批出营,挖坑掩埋尸体,恢复纵横交错的壕沟,进一步消耗他们的体力。
到了最后,即便想反也反不起来。而且在干活的过程中,不出意外的话还会累死、打死不少人,进一步消磨他们反抗的意志,把敢于鼓噪的刺头及早挑出来,全部处死。
如此一来,剩下的都是相对老实之辈,反抗的心思没了,人也麻木了,任凭摆布。届时再养个几天,喂几顿饱饭,送他们上路。
目的地是河南,肯定不会再把他们留在河北了,免得与匈奴勾连,再生事端。
而他们走后,饱受战争蹂躏的安平郡将会变得空虚无比,邵勋已决定将其拿在手中,并发布了战后的第一道命令:委任侍中卢志之子、北军中候丞卢谌为安平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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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三日,平东幕府右司马羊忱自博陵返回,面见邵勋述职之后,便来到了羊聃帐中。
从辈分上来讲,羊曼、羊聃、羊献容是一辈,羊忱比他们高一辈。
面对长辈,羊聃再暴虐,也得老实一点。不然的话,宗族有的是办法治他。
“彭祖,陈公一言九鼎,说出来的事就不会变卦,当了清河太守之后,性子收敛一点。这不是治军,而是抚民,可懂?”羊忱看着帐中左右环列的各色兵器,眉头一皱,训斥道。
羊聃行完礼后,张了张嘴,无奈道:“族里若不放心,派些人过来好了,我专门练兵就是。”
陈公任命他为清河太守,可谓重酬,因为这是一个富得流油的大郡,人人争抢。
但问题在于,南阳兵战后就会返乡,不归他管了。
他在南阳积累那么多年,笼络了那么多亡命徒,现在却要散去大半,让他很不高兴。
到清河上任之后,少不得还得问族里借些人,加上他劝说之后愿意留下来的数十心腹,从头开始编练一支兵马。
“此事老夫自然致书族中,不消你多说。”羊忱说道:“今日来此,只是提醒你一下,羊家已经树大招风,伱老实点,别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泰山羊氏本就十分显赫,下定决心资助陈公之后,家势愈盛。
羊冏之为豫州刺史、羊忱为平东将军幕府右司马、羊鉴为汝阴太守、羊曼为顺阳太守、羊亮为鲁国内史、羊篇为泰山太守,羊氏姻亲夏侯氏又控制着谯国,沛国刘氏也与他们亲近,现在羊聃又当上了河北大郡清河的太守。
羊家的势力已经足以让人忌惮了。
之前羊氏本想嫁一嫡女予陈公为平妻,奈何陈公不愿意正妻受委屈,拒绝了。
另外,羊献容也不知道怎么发了疯,坚决不许羊氏女到陈公府上,简直不可理喻——多一個羊氏女,你就多一份力量啊。
这事黄了之后,羊家也消停了,但并未放弃。
他们把目光瞄准了下一代,即想办法让陈公世子娶羊氏女为妻。
世子变成太子之后,羊氏就是太子妃。
太子变成天子之后,那就是羊皇后了。
当然,在这件事上,他们也面临着激烈的竞争。
庾家很难连续两代人为后,那么与庾氏交好的颍川士族呢?会不会出一个荀皇后、陈皇后、殷皇后?难说。
总之,羊家阶段性的扩张到顶了,下面是培植党羽,徐徐消化,尽量避免惹人注意。
“叔父,大争之世,还这么畏首畏尾,实在不像话啊。”羊聃大大咧咧地说道:“昔年族里有人到司马腾府上为官,腾败后,一番苦心付诸流水。现在又有了插手冀州、并州的机会,就这么放弃了?”
“你不懂。”羊忱摇了摇头,说道:“陈公这人不简单。说是一言九鼎,但老夫觉得他没几句真话。他对士族又拉又打,百般提防。”
对一个群体,你又要重用他们,又要打压他们,看起来是十分矛盾的事情。
但世间之事,本来就没有绝对,很多时候就是矛盾的,这个就需要手腕了。
陈公对世家大族的态度是什么?表面上是一团和气啊,蜜里调油,好得很。
陈公又贪恋世家女的美色和才气,每每收入府中,以至于他的子女身上都流着世家大族的血脉,但事实上呢?
当他大举启用豫兖二州寒门、豪强,当他为武人请官,当他不断扩大门生规模,当他甚至招抚任用胡人为官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向世家大族割肉了。
这是又一个曹孟德!
而且比曹孟德更进一步,因为他提拔了更多的武人进入官场,甚至让他们在某些郡县成了气候。
世上没有傻子,世家大族也在琢磨邵勋。
特别是河南渐渐成为后方之后,外部危机缓解,当初能够妥协的地方,有些士族不太愿意妥协了。
不过,近来有传闻,陈公要在邺城建霸府。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让人将信将疑。这样一搞,河南士族又老实了一点,他们担心陈公真的跑去邺城,那样河北人可就笑死了。
“我在清河要做什么?”羊聃问道。
“练兵、屯粮即可。”羊忱说道:“需要用你的时候,带兵上阵。不需要用你的时候,老实着点。”
“那也太无趣了点。”羊聃哂道。
羊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就按叔父说的办。”羊聃无奈道。
羊忱哼了一声,道:“破安平之后,陈公定会移师西向,你不要主动请缨。”
羊聃闷声应了下是。
涉县仍在坚守。
匈奴大队过不来,只能遣一部骑军,自涉县东行,携带数日食水,活动范围有限。
他们现在挖掘壕沟,把涉县围起来了,看样子没什么办法,也舍不得继续死伤人命。
接下来其实没什么大仗打了,去不去都无所谓。
今年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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