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高睿府。
武士纵马飞奔至府门,跳下马来,当即有甲士前来牵马,另外一人领着他往府里走。
进了大门,两旁各站着十余人,这些人面前竖起大盾,遮盖了他们的大半身体,他们手持弓弩,对准了门口。
武士便知道他们是自己人,可看到这架势,还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进了第二个门,依旧是熟悉的场景,两侧还是由弓弩手来把守,远处修建了一个高台,有武士站在那里,手持火把,随时能点燃烽火。
武士走向了长廊,长廊的两侧,皆是手持长矛的鲜卑武士。
武士们凶狠的打量着周围,做好了随时作战的准备。
武士就这么一路走到了里院,接受了盘查和搜身,确定没有携带武器,这才被放进了内屋之中。
原先奢华的丞相府,此刻变得光秃秃的,格外萧瑟。
院落里的大树被砍倒了,那些遮蔽视线的诸多亭子也被摧毁,看起来一片狼藉。
武士走到了内屋门前。
他咽了咽口水,赶忙行礼大拜,高声念出自己的名字。
“进来吧。”
沉稳有力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武士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更是杂乱,许多文书就那么随意的被丢弃在地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高睿坐在正对面,他比从前似是要消瘦了许多。
脸颊凹陷,眼眶略青,只是,他那气势依旧是没有什么变化,坐在那里,状若龙虎,整个人都舒展开来,很有威仪。
“大王!”
高睿抬起头来,眼神如炬。
“说。”
“边塞大捷,突厥人号十万余众,聚集幽燕边外,妄图劫掠,幽州刺史兰陵王高长恭与燕州司马昭勇将军姚雄出兵击之,斩突厥东汗摄图,斩获两万余,所获牛羊马匹十余万,粮草旌旗无数.”
“啊?”
高睿先是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起身,主动接过了对方奉上的战报,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
“哈哈哈哈~~~”
“好!”
“太好了!”
“兰陵王,真不愧是神武之孙!”
“我过去怎么没发现,他竟有这般本事,天不亡我大齐啊!!段韶,斛律光,刘桃子之后,还有一个高长恭!!”
“天不亡我大齐.”
高睿捧着战报的手都在哆嗦着,反反复复的摸索着,声音都在发颤。
“过去有五虎,如今有四杰!”
“人头和旌旗何时送来邺城?!”
高睿赶忙问道。
武士面露难色,不敢言语。
“怎么了?”
“他们已送往了武川.”
高睿并没有发怒,他只是笑了笑,“你挑几个人,一起去给刘桃子下令,让他将战利品挑选一二,派人送往邺城来庆功。”
“唯!!”
武士又问道:“大王,倘若卫将军.”
“无碍,你去告诉刘桃子:许多勇士拿来弥补些战利品也足够了,让他尽快派人送过来。”
“唯!!”
武士转身离开,走出了内屋,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这些时日里,赵郡王性情大变,为人也越来越暴躁,就是这些跟随了他许多年的老人们,也不敢随意说话,时刻警惕,生怕遭了殃。
他还是更怀念从前的大王,在过去,大王待人总是慈祥和蔼,深得人心.
武士离去了。
高睿随后也走出了内屋,阳光略显得有些刺眼。
高睿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他叫了几声,即刻有侍卫跑过来。
“备车!”
很快,门外的士卒便开始了异动,有士卒源源不断的从府内冲出来,开始沿路戒备,驱赶众人,腾出道路。
过去高睿出行都很是低调,但是这些时日里,却不得不高调,他得罪了太多人,其中许多都是握有军队的狠人,而勋贵的特色,往往都是先做了再说,不怎么考虑后果。
在三天之前,就有人试图闯进他的府邸。
这就是为何他的府邸会变得那般森严,犹如军营一般,而外出也变成了一件凶险的事情,他的侍卫属官吏们都得格外警惕。
武士们大声驱赶着沿路的行人。
行人不敢反驳,低着头从大道上离开,一头钻进了一旁的小巷里。
男人从小巷偷偷看着远处那些士卒们不断的冲出府邸,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丢向了身后墙的对面,那里似是有什么人,接住了那东西。
高睿很快就上了街,坐在马车内,朝着皇宫的方向奔驰而去。
左右都是甲士守护,前后有骑士开道。
便是在马车内,也有心腹跟随。
高睿略微后仰,神色都舒缓了不少,“总算是有一件喜事了若是这次能重创宇文护,那就更好了。”
他忽看向坐在对面的心腹,“你觉得刘桃子能击败宇文护吗?”
那军官一愣,也不知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卫将军善战,定然能胜。”
“杨忠,尉迟迥,权景宣,达奚武.他们不擅战吗?”
“这”
“我倒是觉得,事情的成败都要看宇文护这个人.若是他坐镇后方,信任麾下的将军们,让他们担任统帅,全权由他们以二十万人进攻,刘桃子便是再神勇,只怕也抵挡不住。”
“可若是宇文护要亲自上阵,统帅大军,那只怕他是要将大军送在战场上了。”
军官点点头,“大王所言极是”
高睿忽低声说道:“能赢的,大齐怎会败给西胡?”
军官更加不敢说话了。
外头忽传出嘈杂声,军官大惊,即刻起身,挡在高睿面前。
很快,有士卒来到了马车边,“大王,前路的吴家食肆似是出了命案,有吏差在拿人,是不是要绕开?”
“命案?”
高睿问道。
军官急忙说道:“大王,可能是故意要引您过去,我看,暂时绕路,往后再过问这件事.”
“停车。”
“唉”
军官叹息,却还是护着高睿下了车,在诸多甲士的簇拥下,高睿快步走向了现场。
吴家食肆在此处有些名气,主要是因为这户人家原先是从南边来的,来这里也有两代人了,做的饭菜大多是南国饭菜,许多人好奇,常常来这里吃,便有了些名气。
此刻,原本平静的食肆内鸡飞狗跳。
隐隐能嗅到血液的腥臭味。
店里的几个人分别倒在地上,还保持着往外跑的姿势。
在诸多吏和卒之中,有几个人护着一个年轻的小郎,那人穿着奢华,整个人精雕细琢,画着装扮,恰恰是高睿最最最痛恨的那类人。
他是吃醉了,此刻面对诸多吏,也丝毫不怕,大声训斥。
高睿领着甲士们出现在此处,诸吏赶忙前来拜见。
“大王!”
“出了什么事?”
小吏沉默了下,不知该怎么说,高睿冷冷的说道:“最好说实话”
“大王,我们接到报案,说是这位元郎君在食肆内吃了酒,想要对小厮无礼,被拒后杀人.还有几个跟着他一同来的,此刻跑掉了,就剩下这些人护着他继续抵抗。”
“店内五个人,全部都死了”
“姓元?”
高睿缓缓看向了远处那人,推开了面前的几个吏,走到了他的面前。
“人是不是你杀的?”
元郎君审视着高睿,忽咧嘴笑了起来,“我认得你。”
“你不是赵郡王高睿吗?”
“我问你,人是不是你杀的?”
郎君摇摇晃晃,挥了挥手,“不是我,我麾下的几个侍卫手快了而已,要问罪,就抓他们去问罪吧。”
高睿看向了那几个人,他眯起了双眼,“宿卫?” 这几个侍卫此刻有些慌张,看到高睿,更加惧怕,为首者正要靠近,就被甲士用弓弩指着。
侍卫无奈,只好压低了声音。
“大王.这位元郎君.他是,他是胡太后的亲戚。”
听到这句话,周围几个吏是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赶忙低头,只当是什么都没听到。
高睿的脸色俨然是更加难看了。
“为何杀人?”
侍卫这次无言以对,他们只是说道:“大王,愿意到太后面前对质。”
“绑起来。”
高睿当即下令,几个侍卫不敢说话,满脸的苦涩,一旁的军官则是急忙上前,拉住高睿,“大王.太后的事情,还是要多谨慎。”
“能有宿卫来贴身保护,那与太后的关系定然不是”
高睿的眼神愈发的冰冷。
军官不敢再说,他示意甲士们去捆绑这几个人,元郎君被两个甲士抓起来,满脸的错愕,他抬起头来,愤怒的看着高睿。
“伱可知我是什么人?!”
“这些开食肆的,他们是贼人,我奉太后的命令来彻查贼人,你岂敢对我无礼?!”
看着面前这嚣张跋扈的后生,高睿的眼里依旧是说不出的愤怒。
“杀人偿命。”
“偿命??谁敢杀我?!”
“你敢杀我吗?!”
“谁敢.”
“噗嗤~~~”
下一刻,高睿手里佩剑一闪而过,剑光之后,鲜血四溅,元郎君捂住自己的脖颈,死死盯着高睿,想要说些什么,轰然倒地。
周围的众人惊愕的看着高睿手起刀落,砍杀了这郎君,皆是不敢言语。
高睿冷冷的说道:“自古忠臣都不怕死怎能让一个妇人颠覆国家?”
三台宫,正祥殿。
他骆拔急匆匆的走进了殿内,看向了殿里头的母亲。
陆令萱让几个宫女好好教导天子,自己则是走出来见儿子。
“如何了?”
他骆拔低声说道:“母亲,高睿杀掉了太后的情郎,此刻往殿里来了”
陆令萱的眉宇之间满是喜色,“高睿果然是不会容忍的.”
他骆拔点点头,“那姓元的也是,咱的人都没挑拨几句,他就直接杀人,太后身边这些人,着实蠢笨。”
陆令萱看向了坐在里头的小皇帝,又赶忙抓住儿子的手,她的眼神格外的阴冷,“你看好时日,不能让太后来的太早,也不能太晚,等高睿一进来,你就让太后得知消息,让她准时赶来.”
“若是太后不愿意来呢?”
“呵,怎么可能不来呢.照做就是。”
“唯!”
陆令萱转过身来,脸上的阴沉顿时消失,再次变得慈祥且温柔。
她走进了殿内,拍了拍手,那些女官们当即离开。
高纬有些不舍的看着她们,欲言又止。
高纬对比从前的变化也极大,眼神里的那种稚嫩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张脸还是个半大孩子的脸,可那眼神,绝对不是个孩子的眼神,没有半点的单纯与清澈。
胡太后只顾着自己的玩乐,对皇帝不管不顾,而陆令萱则是随着他的性子,无论他想要什么,都最大可能的满足他,包括以人喂狗,杀人取乐等等。
只是,陆令萱做的更加隐秘,只是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自娱自乐,不使外人得知。
在许多人那里,皇帝跟太后的风评是完全不同的,甚至陆令萱的风评跟太后也不同。
而在陆令萱这样‘有识之士’的引导下,高纬早早的就继承了家族传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北齐皇帝,这个过程甚至比他父亲都要快。
高纬不悦的问道:“怎么便走了?不能再去遛狗吗?”
“陛下,赵郡王要来了。”
“高睿?”
高纬坐起身来,陆令萱点着头,笑眯眯的问道:“陛下可还记得我是怎么说的?”
“记得,记得,高睿不能得罪.”
“陛下,高睿是个忠臣,陛下必须要珍惜每次与他见面的机会,我知道陛下不喜欢他,这个人着实有些强势,可他是实实在在的忠臣,陛下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附和他,认可他,都好几次了,大姊不必再教了。”
“陛下记住了便好,不过,这一次,情况可能会有些不同。”
“哦?”
“陛下,若是有人来训斥赵郡王,您该怎么做?”
“帮他?”
“若是来训斥他的是太后呢?“
“我”
说起太后,高纬的眼里闪过一丝惧怕,他有些不自然的问道:“若是母亲训斥,我该怎么办?”
“帮赵郡王!陛下要记住,往后陛下是否能执掌大权,是否能玩的更加开心,随心所欲,都在高睿身上了,若是他能支持陛下,那所有的事情都能成功,至于太后,太后这些时日里,可曾一次来见过陛下?陛下每次去拜见,她何时让您进过大门?她最在意的还是高俨.”
这一刻,高纬脸上的惧怕消失,脸色也变得略微凌厉,“好,朕记下了。”
陆令萱刚刚交代了几句,高睿便已经来到了殿内,请求拜见。
陆令萱就站在远处,低着头,只照顾年幼的皇帝,不参与朝政。
高睿每次处置那些勋贵,都会来奏告皇帝,以皇帝之令来处置众人。
前来拜见的次数比高浟要频繁的多。
高纬不是很喜欢他的那种态度,总是一副咄咄逼人的口吻,可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高睿这次前来拜见,是为了边塞的战事。
“陛下,边塞大捷,请您下诏封赏参与战事的诸将士们,宣告天下.”
高纬听的云里雾里,他听不懂什么大破突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要封赏边塞,明明前不久,他才说什么白灾化祥,让自己封赏一次边塞的众人。
可想起陆令萱的吩咐,他还是点着头,表示认可。
其实,他就是不认可,也没有什么用,高睿不是来问他意见的,只是来告知他一声而已。
就在高纬听的迷迷糊糊,几次犯困的时候,殿门外传出了叫嚷声。
高纬知道这个熟悉的声音,他即刻打起了精神。
很快,胡太后急匆匆的闯进了殿内。
“拜见母后!”
高纬急忙行礼拜见,高睿也行礼拜见。
胡太后相当的愤怒,眼眶通红,气的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指着面前的高睿,声音尖锐,“你敢杀我的人?!”
高睿冷冷的看向了太后。
整个人随时都要爆发,就在国内重臣们全力以赴,想着要治理天下的时候,这位太后却是越来越不自知,本来高湛之后皇室威严扫地,勋贵们频繁的出手,太后的行为更是雪上加霜,肆无忌惮的玩乐。
若她只是玩自己的,高睿虽然愤怒,但是也不会说出她颠覆国家之类的话。
可她不只是玩,她竟敢越过高睿和高浟,强行下太后诏来册封自家兄弟。
胡长仁封了王,胡长怀和胡长穆等人封了郡公,胡长洪,胡长咸,胡长兴等人也各有封赏,他们被调入中枢,以及中外军中任职,满门兴盛,势力越来越庞大。
胡长仁更是接过了尚书令的官职,麾下邹孝裕、陆仁惠、卢元亮三人帮着他操持朝政,天下人称为‘三佞’。
在高睿对付不法勋贵的时候,胡长仁却笑呵呵的迎接这些人,将他们变成自己的座上宾,竟有跟高睿一较高低的意思。
可高睿一点都不怕他们。
宵小之辈,鼠辈耳。
高睿平静的说道:“臣惊恐,不知太后所言的是何人?”
“我说的,乃是你今日上朝之前,所杀的人!!”
“哦,太后所说的,是那个想要奸淫民人不成,将他们残杀的那个贼人?”
“这样歹毒的贼人,不知跟太后有什么干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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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太后气的胸膛一起一伏,“血口喷人,你分明就是对我无礼.”
“母后,岂能这么说赵郡王呢?赵郡王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忠臣,他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高纬急忙说道。
胡太后惊呆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小崽子,“你,你是在为谁说话?!”
“母后,赵郡王真的是个忠臣,您若是要惩罚,先惩罚我吧!”
胡太后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远处的陆令萱。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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