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
回洛汗流浃背。
边兵依旧是在源源不断的出现,所有目光所能扫到的地方,皆是那些骑着高头大马,脸色凶狠的边塞武夫们。
这些人手持马槊,背着短弓,最靠近的那些人,几乎已经跟回洛的骑士们面对面,他们的眼神桀骜且狠辣,当这些人凝视着回洛麾下的时候,这些权贵所养的百战老卒,也是连连后退,阵型里出现了骚乱。
几个副将死死盯着回洛,虽没有明说,眼神里却满是催促。
大王!你说话啊!
这情况怎么搞?
回洛抿了抿嘴,握了握拳头,整个人虽没有慌乱,却已是心乱如麻。
作为宿将,他太清楚这些边兵是什么德性,就是因为这些人太凶狠,庙堂方才选择了特殊的治理方式,不设立主官,不在这里设立太高的官职,将地方管理与边戍管理分开,如此将他们分散,不让他们自给自足,让他们无法联合起来。
因为联合起来的边兵,在边塞这片土地上,几乎是无敌的。
回洛这些亲兵加上朔,恒各地的勋贵们的私人武装,再加上那些郡兵,也根本无法跟聚集起来的边兵走上一个回合。
这帮人又是一群只认钱粮不认官爵的野人。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跟这些人起冲突,一旦真的打起来,他必败无疑,人头都得被摘了,而庙堂为了安抚边兵,指不定还要诸罪行都按在他的头上,让他死了也不能安息。
可若是避让。
不只是自己颜面扫地,这些人过去还只是劫掠些不值当的百姓,可贺拔呈这个混蛋带了头,往后这些人可就不满足劫百姓了,朔,恒各地的勋贵官府,都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看着沉默不语的回洛,刘桃子纵马上前,他这么一爆冲,正在愣神的回洛大惊失色,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回洛险些被掀翻,身后的骑士赶忙上前,护在他的周围。
回洛惊愕的看着刘桃子。
刘桃子却没有理会他,他从马背上提起了一个大袋,用匕首狠狠一扎,随即将大袋抡起来,用力的在头顶上挥舞。
一时间,粟米漫天飞扬。
远处的边兵们的眼神都看直了。
“兄弟们!!可汗给我们的粮食就被克扣在州衙!!还有诸多粮食!!与我进城取粮!!!”
刘桃子全力嘶吼道。
这一刻,他所带来的骑士们纷纷跟着他一同高呼。
这咆哮声响彻四周。
回洛脸色大变,当即对左右喊道:“速速让开!!”
他的话刚说完,在他们身后的边镇骑士们便如打了鸡血,哪管什么面前的王旗,嘶吼着便发动了冲锋。
回洛领着自己的左右朝着左侧逃离。
而他身后的那些亲兵们,就没有这般好的运气。
边镇骑士们直接发动了冲锋,狠狠跟面前的顺阳王亲兵撞在一起,亲兵们惨叫着摔落,骏马碰撞。
“勿要拦路!!”
刘大头怒吼着,一刀将面前的骑士砍翻。
回洛听着那冲天的喊杀声,整个人埋着头,疯狂的朝着左侧逃亡,想要逃离边兵的冲锋路线,只是,边兵实在是太多了,他这冲出了许久,终于被冲锋而来的骑士们从侧面撞上。
他的左右纷纷举刀怒斥,跟这些人交手,而片刻便被淹没。
回洛见情况不对,赶忙调转马头,朝着刘桃子的方向狂奔逃离。
此刻,刘桃子等人已经转过身来,贺拔呈举起佩剑,指着对面的招远县。
“冲!!!”
刘桃子所带来的骑士们再次朝着招远发动了冲锋。
而原先追出来的勋贵们,此刻惊恐的叫嚷着,纷纷躲避,他们倒是比回洛要好躲些,只要不挡住城门就好。
骑士们再次冲向了城池,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人敢发怒了。
城内官员们惊呼着,四散而逃,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私兵们,此刻纵马狂奔,不敢逗留。
回洛就这么被裹挟在边兵之中,一路朝着城门狂奔,他不敢放慢速度,速度一旦慢下来,便会被身后的骑士们所淹没,他就这么夹杂在边兵之中,一路冲进了自家城池。
进了城池,有亲兵高呼道:“往左!大王往左!!”
回洛不敢耽误,调转马头,直接冲进了左侧的巷里,冲进巷子,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头从马背上掉落,直挺挺的摔在地上,幸存的亲兵们赶忙下马,将他扶起来。
而在此刻,刘桃子领着众人再次杀回了城池之内。
数万骑兵的奔腾,使得整个招远城都抖动了起来。
整个县城都在剧烈的晃动,百姓们惊恐的躲在屋内,牲畜们慌乱大叫,勋贵们四散而逃。
那一道黑色的洪流就这么席卷而来,淹过了道路,一路朝着州衙狂奔而去。
道路上的官吏们此刻四散而逃,若有来不及的,就直接被洪水所淹没,化作肉泥。
他们就这般再次冲进了州衙。
在方才,因为不能被堵在城内,故而刘桃子等人速战速决,并没能将所有的东西都带走。
如今,这里依旧是摆放着如山的物资。
刘桃子勒马,挺起身子,“传令诸军!!有序领取!!不得哄抢!!不得滋扰百姓!!”
“谁敢争斗,我非砍杀了他!!”
在这个时候,诸多戍主就起到了相应的组织作用。
他们分工明确,有序的合作,共同劫掠。
有人冲杀进了内屋,大叫道:“这里还有黄金!!”
刘桃子看向了一旁的破多罗喾,“你领着人再去周围彻查!”
“唯!!”
方才还无比燥热,神色激动,几乎要失控的骑士们,在此刻格外的冷静,有人在前头拿粮食,一路往后递送,最后的几个人负责将粮食放上马背。
有人不知从何处弄来了车,将成堆的粮食往车上装。
有骑士在道路两旁戒备,一路到城门口都有骑士戒备,防止粮食被劫。
整个城池内热火朝天,却又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此刻,太守正躲在府内,他麾下的甲士们正在不断的用东西堵住门,生怕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这里。
这位太守长得人高马大,是个粗糙猛汉,只是此刻,他的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惊惧。
他不敢确定当下城内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若是边兵谋反,他们不曾进来杀人,也没有控制城池的举动。
若说他们没有造反,他们又直接杀进了州衙,正在放肆劫掠。
作为见证过六镇起义的老人,这些人是绝对不愿意再看到一次的。
六镇起义将这些人推了上去,让他们成为了如今的‘权贵’。
而再一次的边镇起义,也能将他们从现在的位置拉下来。
官员们聚集在太守的身边,大多惶恐不安,哪里还有平日里那趾高气扬的模样。
“使君,大王方才是不是被杀了?”
有人颤抖着问道。
“不知道!”
“大王的生死当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想要做什么!”
“都勿要愣着,去搬东西,给我守住大门!!绝不能让人杀进来!!”
那几个官吏都被太守驱赶出去,堵在了门口,有甲士趴在墙头,看着外头,向太守禀告情况。
道路上,处处都是戒备的骑士们,有人抬起头来,看到偷窥的甲士,露出了一个相当和善的笑容,那甲士吓得直接从墙头摔落。
骑士们哈哈大笑。
有苍头奴牵着马,马背上挂满了大小包裹,苍头奴满脸的激动,浑身都在颤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粮!!
骑士们看着被牵出来的那些粮食,神色也愈发的激动,有的干脆直接拿起了箭矢,做好了随时击杀敌人的准备。
今日,谁敢来阻拦他们要粮食,他们就要干掉谁。
说句不太客气的,今日这粮,边兵要定了,可汗来了也保不住!!!
太守焦急的问道:“如何了?如何了?”
甲士禀告道:“还在运,好多好多啊,那些马都不够用了,开始用车推了.”
“开始出来一大堆人!!他们往这里看了!!”
官署内一片混乱,太守拔出剑来,不安的来回走动。
太守就这么站在前院。
甲士一次次的给他禀告情况。
所幸的是,边兵们并没有冲进他这太守府,只是,门外的诸多道路,却已经是被那些边兵占据,没有人敢轻易出门。
此刻,无论是太守还是其余官吏们,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但愿这些边兵抢完了就走,勿要再四处滥杀,哦,尤其是不要来杀他们。
天色渐渐阴沉,乌云在半空之中聚集,又缓缓缠绕起来,不断的往下压去,天空似乎变得很低,那些乌云触手可及,外头的嘈杂声终于停息了。
甲士急促的说道:“走了!走了!都出去了!”
那几个甲士的声音嘶哑,他们做了几个时辰的报告,这嗓子能冒出烟来,神色憔悴。
太守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敢出去,继续在这里等着。
平日里各地总是禀告,说边兵劫掠郊外村庄,官员们总觉得这不算是什么大事,直到今日,他们终于体会到了那些躲在家里瑟瑟发抖的百姓们到底是何等的绝望与痛苦。
这简直就是煎熬。
太守还不曾出来,可州衙门外却出现了几个人。
有几个亲兵扶着回洛,呆滞的看着面前的州衙。
回洛原先赶了一天的路,没有休息,而后又遇到半夜的战鼓,还不曾休息,随后又强行军来到此处,又遭遇了这般祸事。
虽是行伍出身,可回洛也毕竟是过了半百的年纪,哪里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此刻的他,得有两个亲兵扶着,才能勉强站起身。
他的腰板就像是被直接打断,脸上再也没有了几个时辰前的冷峻,他的脸色惨白,耷拉着头,吃力的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州衙。
边兵们已经逃离了招远,留给了他一个残破不堪的州衙。
这些边兵犹如蝗虫过境那般,将整个州衙都给搬空了。
他们甚至将州衙的大门给拆走了。
面前的州衙,就像是被打断了牙齿的猛虎,朝着外人张开嘴巴,里头的场景一览无余。
所有地方都是空的,好在他们没有将地上的碎石给扣走。
回洛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左右粗暴推开,踉跄着走了几步,走进了州衙,众人跟在他的身后,地上留着几具尸体,尸体光溜溜的,衣裳都被抢了去,头颅也被割掉当作军功,正儿八经的边兵做派。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而边兵走过去,如剃。
回洛就这么来到了自己的南院。
当下的南院,空空荡荡,为了搬运方便,他们甚至将墙凿穿推倒。
整个南院,就成了这副模样。
回洛的脸色终于不平静了,他的嘴角抽动了起来。
“畜生啊!!!”
回洛怒吼着,一头倒下。
亲兵们大叫着,赶忙再次冲过来。
与此同时,收获满满的边军正押运物资,有说有笑的朝着武川大营走去。
贺拔呈走在最前头,脸色是说不出的舒坦。
“那老贼人模狗样的,却是巨贪,这般物资,我平生从未见过,幽州大营的粮库,只怕都没这么多,当真是夸张啊,夸张啊!!”
贺拔呈很开心,却又很愤怒。
“难怪年年发粮,年年不够吃,还要吾等自筹,根源是在这里呢!!”
“说什么汉家大族吸血,我看这帮老贼才是真正的大害,他们不吸血,他们是直接啃脊梁骨啊!!!”
“哪家的大族敢这么干?这厮起码吃掉了庙堂拨发的半数军粮!!”
“我真的是.”
贺拔呈一路都在谩骂。
他知道这些有军功的勋贵们非常的贪婪,胃口极大,借着自己当初立过军功,大吃四方,但是他没想到,人能贪婪到这种地步,这是无法想象的贪婪。
光是从他府上搜集出的这些粮食,都足以让诸镇边兵们大吃上半年了。
这是什么概念?
看着无比激动的贺拔呈,刘桃子却脸色平静,“将军,这便足以证明,并非是可汗不发粮食,而是被贼人给克扣了。”
贺拔呈一愣,随即看向他,笑着点头,“对,是这样的。”
“这还只是那回洛老贼的,二州之内,像他这样的又不在少数.我倒要看看,这些人今晚是否能睡得安稳!!”
“我倒要看看,这些人还支不支持我们整顿边兵!!”
“此番边兵们都已经知道了谁家有粮,就算杀了我们,也无用处,往后只要是缺少粮食,或者边兵们自己觉得缺少粮食,他们就会聚集起来去拿。”
“妈的,我看还有哪个敢不将我这个镇将军放在眼里?!”
贺拔呈眼里满是凶悍。
大军过境,鸟兽逃窜,百姓们更是远远的看到动静便吓得先逃离,漫山遍野的骑士们一路前进,并没有什么敢阻挡在他们的面前。
当大军返回武川的时候,早已得知消息的留守人们欢呼了起来。
这可比劫突厥要好太多了。
突厥哪有这般富裕?
往后勿要再北上了,改南下好了!
成堆的粮食被运进了城里,而有人清点了起来,就如作战时那样,要统一的分发。
西大校场无法聚集这般规模的军队,很多人只能是驻扎在城外。
贺拔呈身边聚集了各地的大戍主关津尉等等,足足有七十余人,官署都有些不够他们坐。
贺拔呈坐在上位,肃穆的说道:“这些本是大丞相所分发的粮食,却被奸贼们克扣,这还是其中一贼,尚且不知道其余贼寇那边是个什么模样!”
“今日,我就先分发了这些粮食,都要记住,这些粮食乃是大丞相所派人送来的!!”
“我方才的话,要如实的告知士卒们!”
“唯!!”
众人纷纷低头。
这一刻,他们似是都明白了什么,再也没有了顾虑。
就这么袭击了一个郡王,尽管不怕,也会有些不安,生怕对方秋后算账。
但是,如果他们这边也有大旗压阵,那就不必担心了,当今天下,还有什么比大丞相的旗更硬的吗?!
刘桃子则是吩咐诸军吏,定要做的公正,各级军官都不许私自克扣,犒赏诸军,让他们庆祝大胜,往邺方向拜谢大丞相。
只是,身边没有了田子礼等人,让刘桃子颇为不适。
这些军吏虽然也能做事,却并不能代替田子礼和崔刚。
而此刻,田子礼跟崔刚正在一路狂奔,他们的目的地,乃是距离边塞并不远的肆州治所九原县。
这里是非常重要的交通要道,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这里都能作为一个核心门户。
而此处的刺史,正是宗室,新封兰陵王的高长恭。
在出示了过所之后,当即就有官吏派人禀告,随后领着田子礼等人往州衙去了。
九原虽然也不算是大成,可进了城,里头却格外的热闹。
百姓们来来往往,商贾成群,两市极为喧闹,看到有骑士,这些百姓也没吓到失控,淡定的让开了道路。
他们就这么一路来到了州衙。
许久不见的张老吏得知消息,正站在门口,左右跟着一群人,精神奕奕,看到田子礼等人,他赶忙大叫了起来。
“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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