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的剑鸣激昂。
犹如龙出于深渊之中,响彻四方,整个太和殿之中的众人,脸上的神色都凝固,学宫的诸多夫子脸上是惊愕,惊喜,以及潜藏其中的部分慌乱。
禁卫军则皆是神色沉凝,有宦官之首大步冲来,语气激烈:
“你,你们到底是谁人?”
“忠君爱国的道理,难道还需要咱家来教你们吗?!!诸位夫子,缘何擅闯禁宫,你们是要反了吗?”
“难道这学宫辅佐陛下一脉八百年的功业都要反吗?”
轰!!!
气浪暴起。
这个修为不算是差的宦官之首眼前一花,白发苍乱的老人出现在他身前,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身躯渺小,老者无限拔高,目光冰冷睥睨,一身藏蓝长袍翻卷,霸道气机令人惊惧。
这位年纪不小的宦官脸色瞬间苍白。
他本能要退。
下一刻,司危已叩住他的咽喉,将其举起,淡淡道:
“反了。”
“如何?”
满室惊惧不能言。
那宦官脸上霎时间没有了血色,他腿脚都发软。
司危漠然,只是把宦官狠狠砸在地上,直接道:
“做不到,就不要说。”
“狂吠之犬罢了。”
“你的主人都已经自身难保,你不懂得为他韬光养晦,还在这里树敌,是何蠢夫?”
这宦官口喷鲜血,心神却惊惧欲裂。
老者直接踩着他的身躯走过,站在了太和殿当中,这空阔的大殿后面,禁卫提起了兵器,可是看着那只是白发束发,寻常长袍的老者,却不敢向前。
只有那宦官被砸在地上。
而司危站在被封锁住的赤霄剑前,眼中带着悲伤。
他伸出手抚摸着这被无数红色符箓红绳封锁着的剑器,想着年少时候听闻赤帝三度扫平天下的豪迈从容,当年的大帝已离去了,而他的兵器却因为后人的惊惧被锁在这里,司危神色悲伤,低吟道:
“赤霄啊……”
“赤帝所持神兵,剑上有七采珠、九华玉以为饰,刃上常若霜雪,光采射人,盖即《广雅》所谓断蛇也,在八百年前和霸主的战戟争夺天下的神兵。”
“赤帝!”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一根一根内部潜藏着符箓的红绳,抬起头大喊:
“伱的后人,不成样子啊!”
“他用方士的绳索,把你争夺天下的剑器锁在了这里。”
他的声音里满是悲愤和嘲弄:
“而如今的天下,这样的人,也是皇帝了啊!”
“这样的一个稚子!”
“也是皇帝了啊!”
所有夫子,禁军,宦官的脸色都煞白了。
然后他们看到这位狂徒伸出手,不顾掌心被那泛起光华的绳索勒紧勒出来了一道道清晰无比的痕迹,他不断用力,红色的绳索全部粉碎,他毫不顾忌其他,竟然将所有绳索,生生扯断!
战马的头顶甲胄有羽毛装饰的战车出现,皇帝出现在了宫门口,他大口喘息,神色凝固。
古帝君时代的铜钱洒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其余的夫子们都行礼,而禁卫军们半跪在地上,用手掌按在胸口的铠甲,那個自小就照顾大皇帝的宦官伸出手,口中带着血,道:“陛下,陛下……”
“救……”
他说不出话,一只脚踩在他的背上,将他踩到地里。
司危转身,袖袍翻卷,他右手提着这一柄鸣啸不已的赤霄剑,站着看着那皇帝,然后提起了兵器,以剑柄的方向指着那皇帝,语气安静:“皇帝,赤霄剑鸣了,不是为你。”
“你可知道吗?!”
中州的大皇帝,至少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死死盯着前面的剑,以及那竟能够提起这把剑的狂徒,他踏前半步,然后用手指扣着了系在腕上的一枚玉珠子。
玉珠子泛起了一缕难以察觉的流光,于是在皇帝的身边也有气息汇聚了,化作了赤色的神龙,龙的鳞甲清晰无比,龙首抬起,就注视着那边的司危。
皇帝说出话道:“但是,夫子,这剑难道不是因为敌人的出现而鸣啸的吗?”
“其声音烈烈,如龙吟,如战马齐齐震动,剑器出鞘。”
“不是堂皇的皇者之音啊。”
司危眸子微敛看着眼前的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赤霄剑的鸣啸忽然止住了,似乎是之前引动它的存在消失不见,如同大军出阵,却未能发现目标,司危微微垂眸,他看着眼前展现出赤龙法相的皇帝,反手一抛。
神兵赤霄重新落在了架子上。
“那么,这把剑也不是为你而鸣啸了。”
他道。
皇帝脸上的神色凝固,却仍旧维系着威严。
老者大步走出,袖袍翻卷,前面穿着甲胄,天下精锐武者队伍而成的中州羽林军控制不住往后面退去,皇帝微笑,袖袍下面的手指几乎要刺入掌心。
听闻皇帝回去之后愤怒至极,砸碎了好些个古代器物。
可司危都不曾看他,只是道:
“告诉学宫那六个人,不,告诉学宫和天下。”
“我,回来了!”
……………………
破军把马车停下来了,那几匹来自于最北方的草原之上,有着古老异兽血脉的马匹都已经累得喘息,口中吐出血色的唾沫,破军抬起头,看到了白虎七宿的流光亮起。
然后,忽然亮起了一盏灯。
灯光似乎都被遮掩,于是猛虎啸天战戟的鸣啸都收敛。
破军怔住,他回过头,看到那边慈和的老人微笑:“这个时候,天下太乱了……若是再来更多的关注,对于他来说,不是好的事情啊。”
破军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说是。
他看着眼前的老人,眼中都是忌惮的神色。
从一开始老人就在道观的门口等着,然后到破军把他抓到马车上,又说,离开城池的话,可以转危为安,包括那一盏青铜灯。
老人做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打算做些什么。
最后的结果就是,天下第十杀手司徒得庆以自己的性命,让李观一倾泻出体内的煞气,成功掌握了霸王绝式其中一招,确确实实转危为安。
对李观一和祖文远都有杀意的第十杀手,死在了【霸王之招】下。
一切似乎都在那老人的计算当中。
破军神色复杂,赞叹道:“前辈……这样的庙算手段,真是厉害。”
祖文远看着这个年轻人,道:“想学吗?”
破军脸上一滞,剧烈咳嗽起来。
“您可以,不必如此直接说出来。”
“哦,那就是不想学了。”
破军张了张口,道:“想!”
祖文远轻声道:“这段时日,你可以来道观寻我,我的一身本事,不该埋葬在这里,观一是好孩子,但是他的道路,和我不同啊,不是他的才器不够,也不是我吝啬于自己的手段。”
“只是,猛虎怎么可以学飞鹤呢?”
“他该要驰骋于沙场和天下。”
破军抿了抿唇,他看着李观一,李观一手腕一动,提起了猛虎啸天战戟,这把神兵,哪怕经过了八百年仍旧如新铸时一般锋利和坚硬。
在麒麟那一道真元力量的辅助下,哪怕是天下第十杀手的身躯也挡不住。
脖子的血肉,骨骼,气管,被一气地切开来了。
就只是这短暂的时间,司徒得庆的鲜血就已经要流干了,大片土地被浸湿,有虫子舔舐他的鲜血,然后身躯肉眼可见地膨胀,旋即炸开。
高境武夫的鲜血不是寻常的血肉之躯可以承载的。
而那把神兵在风中低低的鸣啸着。
猛虎啸天战戟苏醒了,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饮了鲜血,还是因为这持兵器的少年,李观一吐气调息,他把手中的兵器插在地上,回忆刚刚的经历,有些后怕。
如果不是祖老把他带出来了,他或许会沉浸在霸主的煞气和恨意里面,在江州城里面恣意杀戮战斗,正是和司徒得庆最后一招的对拼,让李观一彻底清醒。
五尊法相在他的身边,都比之前更为明亮,似乎在孕育某种蜕变,而白虎已蜕变完成,金色的眸子里面散去了杀意,是一种堂皇正大的气魄。
毕竟是天下第十杀手的法相,吞吃之后,可以说大补。
李观一想一想,觉得自己该对司徒得庆道歉的。
一个杀手,提了一把细剑。
就敢挡在愤怒煞气爆发的猛虎啸天战戟施展出的霸王绝式之前。
八百年前都没有这样勇敢的杀手啊。
不愧是天下第十!
赤帝见到的话,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大声赞许。
牛逼!
李观一感慨一声,然后俯下身子,也不顾及司徒得庆的脖子几乎被砍断,整个人断成了三节子,直接上手。
摸尸!
开始愉快的摸尸!
司徒得庆似乎是从宫中出来之后,就来到这里追杀祖老。
李观一翻出来了一个香囊,里面放着送女子的胭脂,放着些金银之物,还有两枚丹药,东西不多,李观一想了想,把这些东西放下,学着越大哥第一次演示的那样。
在衣服的内部,领口,鞋底这些地方检查了下。
鞋底竟然藏了一张大额银票。
少年拿着两根树枝当筷子夹出来,放在旁边散散味道。
然后从领口暗侧摸出来了一个令牌式样的东西,李观一皱了皱眉,他拿着这个令牌,在手里面拈了拈,颇为沉重,似是金子,但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玄奇之感。
正面以大篆写着一个文字。
【十】
背后则是一个奇异的身影,戴暗金面具,下面写着【司徒得庆】。
“这是天下第十杀手的腰牌。”
祖文远的声音传过来了,破军搀扶着老人,老人的神色温和,眼前被砍成三段的司徒得庆业没有让这位温和老人的神色发生什么变化,他只是道:
“天下的刺客和杀手,都会有遮掩身份的‘面具’。”
“杀手是潜藏在影子里的人,更何况,幽冥鬼市还有那位能够抹去一切痕迹,让你离开江湖重新开始的天下第一易容高手,所以鬼市不会认脸,他们认的是信物。”
“司徒得庆,或许才是假名。”
“一个不知道流传了多少次的假名,司清只是这一代,或者说这几年的司徒得庆,他死了,你拿到了他的腰牌,拿着这暗金的面具,你就可以是司徒得庆。”
天下第十杀手的身份。
李观一眸子微闪了下。
老人道:“不过,不知道司徒得庆这样的人,会不会在幽冥鬼市给自己留下一些金银宝物,观一若是有兴趣的话,他日有机会,去幽冥鬼市的总部,可以去天地通钱庄看看。”
“好……”
李观一敏锐察觉到这个身份的作用。
只能说,无论如何,司徒得庆都是顶尖的角色,不是霸王绝式,战戟煞气,和麒麟给的那一道力量,李观一杀不死这家伙,不过,这一次也将麒麟交给李观一保命的底牌耗费了。
确实是保命。
破军直接把司徒得庆的尸骸收敛了,然后放入了车下面。
“请您忍耐,天下第十杀手的尸体。”
“这可是一个多么好的东西啊,足以扭转局势了。”
然后收拾了马车残留在这里的痕迹,才驱车迅速离开了。
至于血迹?
城外多厮杀,官民已不怪矣。
李观一摸着手中的暗金面甲。
这东西是陈国先祖陈国公在五百年前所佩戴神兵宝甲的一部分,祖老解释道:“当年是神将,所以陈国公佩戴这这暗金面甲,纵横在沙场上,后来陈国有了帝王的功业,那是大概两三百年前。”
“那时候的陈武帝认为,皇帝是光明正大的浩荡之身。”
“不应该遮掩面目,这暗金面甲就不再是皇帝的甲胄,而是陈列于宫中宝库里,到了当代……那时候,长公主陈清焰还年少,是护国山庄的少主,是送一物前去学宫。”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消息走漏了,那时候我和陈承弼还算没有这样老去,他找到我,要我去算发生了什么,我们去找她,那时候,她被人暗算负伤,杀死这些追杀者之后,自己也力竭倒下。”
“被一个自诩游侠的少年人捡回去了。”
“那少年人那时也就十多岁,天生力气大,在家乡打跑了几个混混,就说是侠客了,拿着把铁片子剑佩戴在腰间,天天打草,方圆十里草无头,后来我们找到那小子了。”
“陈承弼喜欢他,要让他去护国山庄,长公主亲自给写了推荐信,可谁知道,他走到半途,听闻西南起了战事,百姓流离失所,就把长公主给他的金子都散给难民,然后参军去了。”
“后来那少年人历经生死,有了名望,平定西南,西域,和天下第一神将交手,先被封公,后在当今皇上上位的时候,被封为异姓王,却在封王三年后去世。”
“在他成为大将军的时候,长公主提出把面具赐下。”
“皇帝应允了,所以这暗金面具就成为了那位将军标志性的器物,曾经戴着面甲扫平西南一带,突厥的骑兵见到为首之将是披着墨甲,戴暗金面具者,皆望风而逃,不战而降。”
破军若有所思:“……那位是。”
李观一手指抚摸着面甲,道:
“太平公。”
他把面甲覆盖在脸上,只露出了双眸。
黑发微扬。
破军回眸去看,看着那少年模样,他轻声道:
“当真和画像一般无二啊……”
“您若是这样一身,带着面甲,踏着麒麟出现在天下人的面前,真的不敢去想啊,太平公的旧部,将军不知道会不会有多少反应,但是那些曾经和他并肩奋战的真正同袍,一定会痛哭的吧。”
“比如说……”
“岳帅。”
李观一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他回到了薛家,没有说自己去了哪里,而这一次,猛虎啸天战戟已放在了他的院子里面,收敛了光华,战戟的锋刃也不再是之前那样如同寒霜一般逼人。
“就放在您这里吧,这把战戟已认主了,我若是带走的话,它会不高兴的。”
“七王那里,我自然有准备。”
“您可以放心。”
破军痛快离开了,李观一也同样回到了宫中,司清的消失在一部分人当中掀起了些涟漪,但是毕竟是不起眼的小官,很快人们就不再在意了,宫中人太多,多到人不配当做人的层次。
李观一每日就只是翻阅典籍,去看书,整理卷宗。
这一日他当值,忽而听到了宫中禁卫那边传来吵嚷欢呼声音,夜不疑道:“应该是那个人回来了。”
周柳营也点头。
李观一道:“那个人?”
他身躯微顿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本能的愤怒,一种发现窃取自己之物者的愤怒和森然冰冷的杀意,血脉都沸腾起来,李观一目光看去,看到一人走出来,有人大笑。
“终于回来了啊!”
“陈玉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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