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到他这句话,商如意的顿时定住。
但她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回过头去,月光下,那张俊美的脸比白天清逸俊雅更添几分深邃,连眼神,也更深了一些。
他这话,倒也没错。
他如今已经作为国公世子正式回归宇文家,今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会很多,如果每一次都像今天这样——对他而言也许尚可,商如意身为国公府儿媳,只怕会度日如年。
可她心里更明白,即便道理是对的,但很多事,未必就真的能如道理那般简单。
她想了想,转过身,平静的道:“那大哥,想要说什么呢?”
宇文愆微微一笑,朝她走了过来。
他越走越近,商如意的呼吸也越来越沉,即便普通的大伯和弟妹的关系,也不宜在这样的环境下太过靠近,何况是他们。
更何况——
对上他眼中那悠然的笑意,商如意更敏锐的意识到,他们的相遇,好像不是自己“迷路”那么简单。
膳厅那边既然摆好了饭,那宇文愆就应该赶过去才对,而不是在这里看月亮。
他好像,是专程在这里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眸子陡然一沉,立刻后退了一步。
宇文愆也立刻停了下来。
两人之间,正好隔着两步的距离。
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能刚好看到彼此脸上的表情,眼中的神色,可要看得更清楚,更明白,却又是必须要两个人再各进一步——但谁都知道,他们谁也不会再迈进一步。
在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里,宇文愆低头看着商如意谨慎的神情,微笑着道:“看来,你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和该处的位置。”
商如意却并不接他这话。
只轻声道:“不知大哥要跟我说什么,能让我们今后的相处,不像眼下这么尴尬,这么难堪——”
听到这句话,宇文愆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他平静的说道:“其实,以弟妹的聪慧应该明白,不管今晚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你我之间的关系。”
“……”
“在世人眼中,你商如意,弃了我宇文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商如意的心跳蓦地加快,这句话听在耳边,仿佛也蓦地沉重了数倍。
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却仍旧对上了那双平静的眼瞳,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清泠,可他的嘴角,仍旧是一成不变的,好像刚刚那沉重得有些震耳欲聋的声音,只是自己的错觉。
宇文愆继续笑道:“所以,我们之间不可能像普通的亲人那么亲近,而今后,不论我宇文愆娶了谁,只要她有一点胜过你,都是你商如意的灭顶之灾;而凤臣若有一丝一毫的坎坷,也都会成为天下人对你口诛笔伐的借口。”
“……!”
商如意气息一沉,瞳色瞬间黯了下去。
她没想到,宇文愆是如此的敏锐,更是将人心都看透了。
当她弃了一个,选了另一个的时候,这两个男人的好与坏,优与劣,就已经不是他们自己的事,反倒成了她商如意的慧与愚,成与败。
之前,宇文愆一直云游在外,这个状况还不那么明显,可如今,宇文渊已经权倾朝野,离那最高的位置只一步之遥,这两个男人,也几乎站到了世人的顶峰,所有人都会看着他们两,也会看到自己。
她商如意,注定会成为所有人评判这两个男人的标准。
想到这里,刚刚那一场纠缠留在身体里的一点温热,彻底被清冷的夜色卷走,商如意只感到寒意从心里升起,蓦地打了个寒颤。
她沉默半晌,轻声道:“既然这样,那大哥留我下来,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宇文愆笑道:“可是,所有的看法,都是外人的事。”
“……”
“我对你,没有敌意。”
“……!”
商如意的眼眸一闪,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他。
宇文愆又淡淡一笑,转身走回到那池塘边,夜风轻轻吹过,虽然风轻得几乎扬不起他那轻悠的衣袂,却吹得水面不停的泛起淡淡的涟漪,也搅得月光阵阵晃荡,映在那双青灰色的眼睛里,似有万千情绪,闪烁不定。
商如意道:“你是说——”
宇文愆道:“我说,我对你,没有敌意。”
“……”
“不仅没有敌意,我更不想我们之间因为没有结合,而生嫌隙。”
“……”
商如意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探究之意,更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愕然。
这个人,是个佛吗?
平心而论,哪怕易地而处,如果是自己在出嫁之前被他拒婚,就算两人素未谋面,没有任何的情感可言,也一定会不满,会怨怼;而就算男子和女子不同,不会因为被拒婚而受到世人的嘲讽,更可能影响将来的婚嫁,但人心,怎会一丝恶念都没有?
这样的境界,岂不是佛?
想到这里,商如意忽的想起白天在离开大岩寺的时候,那心证法师最后送给他的那只偈子:成佛人稀念佛多,念来岁久却成魔。
他到底是——
宇文愆慢慢的回过头来,对上商如意探究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道:“你不信我?”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就是今晚大哥要对我说的话?”
“……”
“我们今后,不论外人如何看,不必再有嫌隙,更不必因为曾经发生过的事,就心生芥蒂,更心生敌意,是吗?”
宇文愆微笑着道:“这些,的确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
“但这些,也只是一个破题。”
“哦?”
商如意微微挑眉,目光闪烁。
果然,她心里也明白,宇文愆今夜突然在这里等着她,不可能就只说这么一句——“我对你没有敌意”的开诚布公的话来。
但,这才只是个破题,那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商如意道:“那,大哥接下来还要说什么,如意洗耳恭听。”
宇文愆背着手慢慢的又朝她走了过来,仍旧走到离她还有两步的距离停下,这个时候,天色更暗了一些,可他青灰透明的眸子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倒显出了几分异样的凝重,好像染上了这夜色的深幽。他说道:“弟妹想必已经听说,薛献率领三十万大军东进,兵指大兴城,如今,已快要拿下扶风了。”
“……?”
商如意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宇文愆会继续跟她说他和自己,或者他和宇文晔之间的事,却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突然提起薛献。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薛献的事?
就在商如意有些意外的时候,宇文愆接着说道:“扶风离大兴城只有百余里,若他真的拿下扶风,那么大兴城在他面前将再无屏障。所以,我们是一定要派兵出征,与薛献对阵的。”
商如意道:“那,又如何?”
宇文愆看着她,微笑着,一字一字道:“我希望弟妹你想办法说服凤臣,放弃这一次出征扶风。”
“……!”
商如意的眼瞳猛地震了一下。
他让自己说服宇文晔?
这——
若是在平时,听到他有这样的念头,商如意只怕都要笑起来;而此刻面对他,听到这简直异想天开的话,商如意也忍不住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他竟然让自己去说服宇文晔不要出征?!
谁不知道,这一次薛献兵指大兴城,是这个刚刚脱胎换骨的新朝廷最大的危机,也是在他兵不血刃的拿下大兴城之后,最大的一个军功,谁拿下来,谁就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哪怕身为女子,商如意都明白,这种军功,不可拱手让人。
所以,刚刚宇文晔在房中直白的告诉了她,他想去。
而宇文愆,竟然——
商如意压了又压,终于还是没压住的,轻叹了一声。
宇文愆抬起眼来,那双清亮的眼眸定定的看向她,似乎在辨认这一声轻叹里含有多少笑意,但商如意立刻正了正脸色,平静的说道:“大哥开口,如意自然不能不从。可这件事,事关重大,而且是真正的军国大事,怕也不是如意能开口置喙的。”
“……”
“更何况,”
说到这里,她目光闪烁的看着宇文愆:“大哥又怎么会知道,凤臣一定想要领兵出征呢?”
宇文愆微笑着道:“我就是知道。”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宇文愆又笑道:“其实,弟妹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之前就听说,二弟在攻打兴洛仓,立下大功的时候,弟妹就曾经参与到整个战事当中,也为他做了不少事。你们夫妻齐心,令我这个做大哥的,又欣慰,又羡慕。”
“……”
“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
“这一次应战薛献,不仅是一场硬仗,更会是一场——一场前所未有的恶仗。我不愿让自己的兄弟身陷险境。”
“……”
商如意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双清澈澄明的眸子在这一刻突然收缩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震撼。
宇文愆也静静的看着她。
半晌,商如意突然道:“大哥怎么知道,这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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