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远从来没受过这种苦,刺眼的鲜血让他头晕目眩。小臂一抽一抽的疼,恐慌与无助感蚕食着他的心。
星远下意识往“回”跑。
在他的认知中,那顶熟悉的帐篷已经成了他躲藏的小窝。
少年慌张地钻进帐篷,触目惊心的红在艾斯利瞳孔中扩散。
他收敛笑容,表情变得严肃。他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微眯的眼眸中黑潮涌动。
他清楚没有人看得见星远。
这应该是小孩不小心弄的。
艾斯利征战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伤都受过。像星远小臂这种程度,对他而言就像是常人断了一节指甲……
艾斯利清楚这要不了人命,就是小孩没见过世面,被这一点小伤吓得不得了。
他心虽是紧了紧,却不至于提心吊胆。只是,他脸上的严肃始终没有下去。
从小顺风顺水的星远头一次应对这种困难。
他小臂颤抖,鲜血滴答落下。
尽管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可面对如此多的鲜血,他还是感觉死亡的阴影在笼罩着他。
疼痛钻心,星远神色痛苦。
恍惚间,孤独感将他包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独自面对这一切。
矜贵的小少爷再也忍不住,他吸了吸鼻子,目光偷瞥周围,待确定“无人”能看到他后,他总算是卸防。
这儿就像是漆黑温暖的被子里,小少爷尽情挥洒自己的情绪。
星远睫毛颤了颤,眼眶红了。
他扶着带血的胳膊走到墙角处蹲下,鼻子抽泣声从小变大。
他垂眸看着小臂没有张口,眼泪却是止不住“吧嗒”、“吧嗒”掉。
少年尽显委屈的模样映入艾斯利眼中,他眼皮缓慢眨动,心脏不由随之阵阵抽疼。
星远委屈是委屈,却从没有想过逃避。难受归难受,该面对的终是要面对。
恰逢艾斯利受伤,星远在附近找到了没用完的伤药与纱布。
他将这些东西拿到墙角,凭着记忆他独自包扎。
一碰伤口,钻心的疼卷噬他的脑海,星远脸色白了白,他咬着嘴唇头冒冷汗继续包扎。
他边包扎,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星远吸了吸鼻子,口中溢出“呜咽”声。
总算是包扎好了,鲜血也被止住。
星远双眸泪朦朦地看向周围,他蜷缩的模样很是无助。
星远蹲在原地一抽一抽,眼眶因为眼泪流得过多而酸痛睁不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流血过多的缘故,星远的精神越来越萎靡,抽泣声化为呼吸声,他的脑袋贴在膝盖,似是睡着了。
待呼吸声稳定下来,床上传来阵阵声响,起伏间夹杂着男人隐忍的声音。
地面的脚步声时轻时重,因为男人伤势严重,他走路有些不稳。
艾斯利面色苍白看不到血色,剧烈疼痛让他浑身发冷,冷汗从他的额头滚落,身后传来潮湿与温热感。
明明身上的痛苦撕裂着人的神经,艾斯利的表情更多的却是无奈。
他缓慢地走到这团身影前,蹲下身,用轻柔的动作将少年缓缓横抱起。
若是往常自是不费什么,可如今他受了伤,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撕裂。
少年稳稳落入怀中,白皙的脸皱着一起痛苦未消,眼角还有干涸的泪渍。
似是感觉到了温暖,星远往怀里缩了缩,脸也顺着往绷带上蹭了蹭。
艾斯利低头静静凝望着。
他想,常人指甲断到肉里,也是疼的。
凑巧,星远在艾斯利床的夹缝中支了个小窝,今早恰好没叠。
艾斯利走路依旧大方端正,他弯腰将星远轻轻置于被褥上,待起来时有些拾不起身。
他手臂撑着床沿,缓了会儿。等稍微有了知觉,他的腰才缓缓直了起来。
他重新躺到床上趴好,这才在浑身剧痛中气定神闲地对门外低声喊道。
“去叫人,爷不行了。”
一阵慌乱声将星远吵醒,他迷糊地睁眼,只见艾斯利的床边围了不少人。
医者骂骂咧咧:“你非得把自己作死才心甘?!乱动都不许你还敢下床,真该把你疼死。”
医者被气得直哆嗦,但还是稳住手让人拿来了剪刀针线。
他气得都快白眼了,口中骂咧,“伤成这样敲晕你也没用,再疼你就活生受着吧。”
朦胧在星远眼中散去,他看向艾斯利的眼神中多了不安。
星远用一只手扒着床沿,另一只胳膊隐隐作痛。
他慢慢站起身,绕过床穿过人群间隙来到床边。
水盆的血水让星远呆住,他颤颤地看着艾斯利,对方背上狰狞的伤口让星远瞳孔紧缩,脸色煞白。
如此血腥的场面是星远第一次见,伤口很深,直见血骨,长长的刀口从肩膀到半腰,这还仅是一条。
针线活生戳过血肉拉长,将两边缝在一起,星远神经绷紧,头皮发麻。
艾斯利皱眉忍着剧痛,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的神经仿佛被人攥住用力拉扯,意识险些涣散。
在度日如年的过程中,艾斯利看到了那片熟悉的衣角靠近了他的床边。
艾斯利终于放松了,他也笑了。
这次他不再想着遮掩自己的身体,反倒是大大方方地趴着暴露给星远看。
他的身上可不像小少爷那么白皙平整,除了这次狰狞可怖的伤口,他身上的伤疤数不胜数,布满全身。
有的形状很是恐怖,光看外观就能想到当时的伤有多重。
星远目光扫过,身体发颤。
他突然瞥见了自己手臂的纱布,这一瞬他觉得之前的自己又傻又蠢。对比艾斯利的伤,他就和轻轻刮了一下差不多。
他刚才竟还偷偷掉眼泪。一时间,星远觉得自己很没用。
星远下意识拒绝了逃避。
哪怕艾斯利的伤很恐怖,他也忍着恐惧强迫自己趴在这儿看完。
艾斯利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想要对一个人好,从不是为那人遮去阴暗、扫平困难、让其活在舒适安全的小巢下。
他想让那人坚强,学会成长,拥有自己羽翼可以随意翱翔于天际。
过了不知道多久,周围人散去,帐篷内又恢复了安静。
灯火摇曳,艾斯利脑海里像是被压了一座儿大山,头痛且意识昏沉。
忽然,他闻到一股熟悉且安宁的气息,他眼睛睁开了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
入眼是肉肉的脸庞压在床面,湛蓝色眼睛很圆润。
那张脸离他很近,甚至一直往他的脸前凑。
少年张口,他轻轻问:“你疼吗?”,少年声音很小,如清风拂过柳梢。
艾斯利合上了眼,他眼皮动了动,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呼吸重了几分。
空气中流散着少年的最后一句话。
“我难受。”
第二天,星远打消了继续训练的念头,他乖乖地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下知道他们上司伤成什么样,今天也没有送来果子。
艾斯利今天精神状况虽然不是很好,好在人是清醒的。
星远混着喝了一碗肉汤后,便愧疚地不好意思再喝了。
他趴着乖乖看了会儿书,也没有像昨日那样仰身打滚。
这次别说艾斯利想不想摸星远的脑袋,他是真没力气了抬胳膊了。
星远看完了一个篇章,期间他总是心神不宁,等将书合上后,他将目光投向了艾斯利。
艾斯利虚弱得就连气息也很轻,星远端着凳子坐过去后,他双臂趴在床上。
星远看着艾斯利苍白的面庞,他将脸往过凑了凑,小声道。
“你应该听不见我说话,我就是想安慰安慰你。”
星远抿了抿嘴,眼皮微垂。
“哎,我不太会安慰人,我还是给你讲讲故事吧。你别觉得我烦……没事,我怎么说其实你也听不见。”
星远也不知说什么,他就是东扯西扯,大部分说的都是关于自己的事。
他从小就听话,长辈们都很喜欢他。他从小学习就很好,几乎都是第一。
后来,他爸爸送了他一家手办工厂,他也是从那时起接触各种纸片人。
不知道是哪天,他外公带他进了皇宫,上了全星球最高的阁楼。那里视野辽阔,恰逢赶上了帝国军队凯旋而归。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最前面,穿着军装的男人。军装制式美观,穿在身上好看有威严,无数士兵拥簇那人……
那时,他便有了当将军的想法。
后来,他认识了一个人。
星远说到这儿便兴致勃勃,神态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欢。
他唇角微扬,眼眸弯弯地小声念叨。
“其实,也不能说我没有喜欢过人。准确来说,我也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多年。”
藏在被子里的手指颤了颤,手腕上青筋勒起,手掌缓缓握住。
说着,星远叹着气摇头,他虽是遗憾眼中笑意却依然还在。
“我是为了他才坚定了当将军的想法,但是,他是不会喜欢我的。”
艾斯利头动了动,在中短发的遮掩下,眼皮渐渐抬起,露出浑浊的眸子,黑暗无光。
他知道星远有多想当将军。
星远望着帐篷顶回忆道。
“哎,我没有见过他,只是听过他的传说。除了我喜欢他,我们那儿还有无数人喜欢他。
他很厉害,杀伐果断,身体素质很强大,就和神一样。
尽管他总是笑眯眯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手段狠厉,朋友只敢开玩笑,关键时刻根本不敢惹,他认真起来的眼神特别恐怖,没有人不怕他。”
“对了!”,星远趴着看向艾斯利笑着说:“他还和你一样,也扎了一个小揪揪。”
艾斯利闭上了眼,胸口气血翻滚,他强行压抑住,却闻到了血腥味。
“我是遇不到他了,不过真要遇见他也不喜欢我这种人。
而且,我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不过他要是想花我的钱我愿意给他花”。
星远既遗憾又向往。
“如果真有一天有这个机会可以让他和我在一起,那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我很喜欢他。”
星远眼睛弯弯,“对了,他叫斯达尔。”
艾斯利:……
让他捋一捋。
他咽下了喉间那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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