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的衣衫褴褛,隐隐能见到布料曾经的名贵,却染了大半的血和尘。
“小哑巴?”对方又问。
戚谋溶了大半金属栏,嘴唇未动,从喉里轻轻吐音:“嗯,是啊,哑到说不出动人的话语。”
还蛮清晰,和他方寸之间的人一定能听得见。
“叽叽咕咕什么呢?”里面的人挑起了眉,伸手要爬出来,“你自愿救我的。”
戚谋挡在出口,一只手把人拦住。
失听,阎不识。
仗着人家听不懂,戚谋讽道:“刚才可不知道你脾气这么刁钻,笼子里的小鸟雀。”
“啊……什么呀,听不懂。”阎不识懊恼无比,咬着戚谋的手钻出来,又绽出诡异的笑,眼瞳放大少许,“哦,小读?”
阎不识的眼尾染了点棕黑的晕影,如白纸上写下的神秘咒语。
在戚谋眼中,这人变脸比文字的混乱组合还快。
何况手心上,痛感真实存在。
是真的被咬了。
但好歹找到一个队友。
戚谋没法和这家伙正常交流,转身带路。
戚谋面上笑着,亲切和善:“先捡到你实在让我很失望,快跟上吧。”
阎不识完全听不懂似的,眼皮微微吊着,直勾勾地盯戚谋的脸,像在判断。
稍许,他捏了捏手指,老实跟着:“好有礼貌,真的是小读?”
嗯,听力缺陷不小啊。
戚谋语气温柔:“走吧,听不见我在骂你的小呆瓜。”
失听有些不自然,侧身到了一旁,低下头挡住了神色。
戚谋心里压抑着笑,渐渐淡去,冷然目视前方。
他才不信耐心又聪明的失听这么纯良。
——
戚谋不多说,快步在城内穿行,寻找剩下的小伙伴。
失听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地跟着走,嘴里还胡乱地念叨,如同梦中的呓语。
不是戚谋听不清,说的根本不是人话。
虚谎之国或许是标准的幻想国度,人民有趣又平凡地度日,为金币和面包奔波在石板路上。
但街边也有故事里才会上演的桥段。
鲜花广场前,路过的人大多停步,聚集在那。
阎不识拍拍戚谋的肩:“喂?凑热闹。”
戚谋蛮正经地点头,拨开人群,挤到了内围,正见到有人正追着一个长着黑色猫耳朵的少年!
周围有人叽叽喳喳。
“哇,猫化人,是受了巫师的诅咒?”
“居然敢偷侯爵的书,太大胆了吧。”
戚谋不动,又看向被偷书的侯爵。
侯爵身姿挺拔,举手投足自带贵气,讲话无奈:“这小猫咪……”
戚谋想,黑猫会不会是失说?
阎不识眯眼瞧了瞧:“黑猫。”
然后如猎豹一般,迅疾地冲出去追!
“别……别追我!”黑猫少年跑得更快了,直向前方。
不远处是国都的图书馆。
少年这一开口,打破了戚谋的美妙幻想,不是失说。
那么,是不是失写呢?
黑猫少年仓皇失措地逃,却被动作看起来不是很快的阎不识踩住了尾巴。
身后的其他人还未追上。
戚谋凑近紧盯黑猫少年:“你无家可归吗?我刚巧想养一只猫,因为猫不会像身边这家伙一样,篡改我的手稿。”
话中暗示:你是失写么?
少年的耳朵支楞起来,像是找到了救星,瞬间蹬了一下地面,就要扑过来,说道:“我不会写字,也不改你的稿子!”
戚谋往后走了两步:“看起来很不靠谱,我还是去侯爵的府上完成写作吧。”
黑猫少年却叫嚷道:“不行!你看不清字是不是?我可以给你念故事听,用不着去别人的府邸。”
戚谋低头瞄带猫耳的少年。
嗯,失写的浓度很高。
小家伙反应很快,见戚谋能听能说,就能判定他是失读。
但凭空捡队友的好事未必存在,戚谋只把这家伙往图书馆里推推,打算避开人群再仔细观察。
黑猫手里抱着一本书,见戚谋盯着,乖乖地摊开。
戚谋低头,只是瞄一眼书皮都浑浑噩噩,眼晕眼花。
黑猫失写殷勤地举起书:“你看不懂,我来念吧。”
“你们一起。”戚谋眉头挑起笑意,把书抱在怀里,“告诉我,书名是什么?”
他拎住阎不识的衣领,指了指书封,示意让他念。
浮卓眯眼看了半天说:“《朱红之泪》。”
“《天蓝之血》。”阎不识拖着慵懒的声调。
好呀,颜色都能说错。
戚谋没笑,淡压着唇线:“诚实一点。”屈指弹了弹阎不识的脑门。
这位小失听万分不解,疑惑地看过来。
浮卓忽然道:“啊啊,是我没注意,副标题还有几个字……嗯,是他说的没错。”
戚谋弯眼说:“读不懂,不代表我看不见,我看着可不止八个字符。”
胡说!书在他眼里像是打了究极漆黑马赛克,根本看不出来有几个字。
失写黑猫又凑近了:“啊,好吧,刚才没看清。副标题是《少女、少年、天蓝之血》,作者署名是s。”
戚谋示意知道了。
浮卓却把他的猫爪子扒到戚谋手边,戳了戳那本书,说:“反正你也看不懂,还给我保管吧?”
“现在是我的。”戚谋按住书委婉拒绝,扫了一眼,“和最后一个同伴会合要紧。”
一番试探,这两个同伴都不靠谱。
即使要看书,也得等四人齐聚。
哑巴兄弟还不知去向,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阎不识咯咯笑两声:“小写被训斥了。”
这个半聋子还很有眼力。
图书馆内是这个城镇最安静的地方,无人,连管理员也没有。
玻璃窗映照之内,是一个书海世界。
戚谋走到前台,找到一张看着就很重要的纸。
他敲了敲桌子,跟那两个能看懂的扬下巴:“来看。”
阎不识手插着兜,不理他,径自靠到窗边向外望,摆出事不关己的姿态。
浮卓老老实实捧起来看:“是登记表,这都没标时间。啊,有一个最新的……落款是失说!写的是‘我去过花园和住宅区,太阳落山前可能去孤儿院。’”
戚谋点头,拎走独自忧郁的失听,先行出门:“孤儿院,走。”
顺便探索图书馆,是因为他觉得哑巴会远离人群,到能留下记号的地方。
阎不识晃了晃头:“看来你们要找到人了?”
戚谋慈爱地摸摸阎不识的头,说给聋子听:“耐心一点,小笨蛋。”
一旁的浮卓拿爪子挠挠胳膊:“我咋觉得你俩有点甜蜜的渗人呢?”
戚谋眨眨左眼:“甜蜜和恐惧,只能二选一。”
太阳就要沉下,时间所剩无几。
孤儿院的破败的大门敞开着,院内也许久没有修葺。
腐墙任经年雨水冲刷,再现不出本来面目。
阎不识喃喃道:“不详。”
戚谋带笑说:“再不详,能有我不详?”
不论是巫师,还是欺诈。
三人踏入,一个女看护正背对着他们,在为婴儿床里的孩子穿衣服。
坐在小板凳上的大孩子捧着白粥。他们在沉默地祷告,感谢来之不易的食物赐予。
设施老化,墙壁干黄,比起孤儿院,更像难民窟。
老式钟敲响,时针指向整点。
女看护惊觉身后有人,回头问:“你们是?”
戚谋面善了许多,一贯承担了发言者的位置,说:“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
他面露赧色笑了一下:“看看合眼缘的孩子,加入我们的家庭。”
这话一出,浮卓没忍住,咳了一声,似乎有点憋笑的意思。
阎不识眨着眼睛,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想要领养孩子?”女人抬眼打量戚谋,摇了摇头,“不用,我们的日子虽然贫苦,但也能活下去。”
戚谋发出一声感慨,凝望桌面:“他们长大也是该出去的,没有力量和金钱,如何保证安全呢?女士,我不瞒你……”
女人还是很戒备,手里已握了把刀,警惕地看着戚谋,没说话。
戚谋拍了拍黑猫失写的头:“这孩子才十来岁,刚捡的。因为长了双耳朵,在街头被人围观,还有贵族想强抢他回家,想做迫害他的事。我恰好路过,见不得这黑暗场面,就给他在身边带着了。嗯……我和我爱人都很喜欢他。”
浮卓愣住,弯下了腰,像一只呆滞的黑猫猫,不懂戚谋在讲什么屁话。
他差点都信了。
戚谋又叹了口气,把浮卓的爪子亮出来,上面还有在地上翻滚蹭到的灰,惨兮兮的。
浮卓才反应过来,低头哽咽:“大姐姐,刚才就是这两个哥哥救了我,不然那个侯爵一定会把我带走……”
感人肺腑。
阎不识一无所知,也不插话打扰。
长发女人放下了刀,眼睫颤动两下:“那你们?”
“啊。”戚谋拍了拍阎不识,都快哄睡了,还低眉握住了那双手,“希望能多给一个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所以我们来这儿了。”
阎不识微微睁眼:“找到了吗?”
戚谋:“嗯,很快。”
很温馨笃情的一对儿情侣呢。
“不能勉强他们。”女人站了起来,走到戚谋面前,“这里曾经遭了难的,幸存的孩子身上还有伤疤,心上也有。”
这是暂时取信了。
至今为止,没有一个孩子是正眼看他们的。
戚谋仿佛面对了一堆沉默的失说预备役。
“长大的都离开了么?”戚谋问。
“你见到了,有几个还在这里。再大些的,各自寻出路了。”女人忽然笑的很温柔,走过去抚摸桌边相框,“有一个,我很为他骄傲呢……”
照片上是个年少老成的男孩,一看就是孤儿。
一个沉稳的脚步向这里走来。
骑士打扮,脖颈间围着布巾。
“啊,刚说到你就来了,今天有客人。”女人迎了上去,给那人一个拥抱,“最近很辛苦?”
骑士摇头,安抚地拍了拍女人,神情平静地看向戚谋这边,未发一语。
银色铠甲上,戴着日与月的徽章。
在图书馆留下信息的人说,“他”会来到这里。
而“他”是不是这个骑士?
戚谋微扯嘴角:“骑士啊,很光荣的职业。能否冒昧一问,为女王陛下效忠多久了?”
骑士还是没说话,眼皮一眨。
“三年了。”女人为骑士倒了一杯热茶,“他不能开口。”
嗯,哑巴。
“旧伤么?”戚谋盯着骑士被包裹上的脖颈,手指敲了敲桌,“嗯,我是一名合格的药剂师。我有治疗过哑症和后天损伤,不信任的话,我交一下病例信息也行?”
有病例信息才有鬼了。
可他却真的要找纸笔,写写自己的光辉过往。
非常做作,要骗人信任。
女人刚要点头,又缩回去,看向骑士,似乎在等待他首肯。
戚谋走近,和沉默的骑士对视。
骑士手中的热茶飘着淡香。他望着杯中,微微吹动后饮了两口。
随后他起身,找到纸笔,认真写下了一段长话。
戚谋就站旁边笑眯眯看着那一团乱码,时不时点点头。
等骑士全写完,递到戚谋面前。
戚谋噙着笑,缓缓地道:“辛苦你写这么久……但是抱歉,我不识字。”
淡定的骑士猛然张了一下口,拽回字条送给旁边那两人。
戚谋觉得,这人一定是想骂什么,讲不出来,便更觉得好笑了。
浮卓简略地说:“他愿意接受治疗,先跟我们走。”
女人欣慰道:“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阎不识如梦初醒,拽了拽戚谋衣袖:“找到了?”
女人噗地笑了出来:“这么大的孩子,可领养不了。”
戚谋微着抿唇,黑猫少年也跟着哈哈笑。
黄昏并未给他们时间交流。
【寻找队友的时间已到,任务选择环节。】
【玩家戚谋,你认为你真的集合了你的三个队友吗?】
【他们分别是失听、失说和失写吗?】
【若坚信,请在三分钟内和他们踏出孤儿院。】
【顺便警告一下:从你清醒以来,有人对你说谎了。】
有人说谎了。
戚谋第一个念头,竟是看最神秘的阎不识一眼。
阎不识微张眼睛,一脸才睡醒的惺忪。
他察觉戚谋的注视,于是咧开了嘴,无害的眼眸此时盯住戚谋:“你在怀疑……是我说谎了。”
“对吧?”
“对吧。”
一声比一声轻而低,如八方涌来的蛛网,绵绵编织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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