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的雨愈发暴怒,似一头被激醒的野兽,摧枯拉朽着世间的一切。没有往日的霓虹灯,没有往日此起彼伏的汽笛声,也没有往日在街上熙熙攘攘的,拥挤的无数柄五颜六色的伞。
公交车载着大家在雨中前进着,前方的一切都笼罩在雨中变得不可见。
人们只是向着迷雾中的前方不停前进。
现在队伍里只有两辆公交车了,一辆在同狼组的交锋之中损坏过于严重,不找专业的汽修师傅,没有个把小时是不可能修好的。那位司机也伤势过重,只好……
幸存者们在同狼组的交锋中损失了八十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难民,由于惊慌失措脱离了群体,沦为了摩托骑士们的刀下亡魂。
这样一来,也不存在什么运载压力了。甚至,车队的运输负担还小了一些。
不过现在是特警们的车队打头。警车的红蓝灯光交替闪烁着危机与正义,多少给颠沛流离的人们一点心灵上的慰藉。吴烈钢的悍马车紧跟在这辆特警运输车之后,在他的车之后则是一辆普通的公安警车,里面坐着刘占金与贵佩卢。
“吴队,我们马上就要到长征门了,距离路口还有两百米。”
对讲机内传来前方开路特警车队的声音。上面的特警虽然之前不是一个队伍,但好歹也是半军事化的专业人士。
“队尾,报告尸群情况。”
“报告,钱铁蛋现在距离车队尾两百米,这里并未发现大型尸群!”
“报告,赵霆宇现在距离车队尾三百米,这里只有零星丧尸!”
“好,你们可以归队了。”
吴烈钢说罢,将对讲机放回了衣兜里。以尸群在雨中的移动速度,就算只有三百米的距离,它们也可能需要半个小时才有可能慢慢摸索过来。在这之前……
不知道敢死队员们是否还有足够的热血和镇静。
到了个拐角,出了这里,就会完全暴露在炮楼的视野下。据李光启的描述,那上面有着足矣在百米距离上打穿汽车的大重弩,和两挺可以连发的连弩。
如此强悍的武器,即使是放在冷兵器时代也足矣称得上大杀器。可以看得出来,邓晨安在失去制约后没有忘记点亮科技树。
自己手下这些毕竟不是特警队员,救人,阻击,一路上伤了不少……敢死队员已经损耗不轻了。
这一战,难道要赔上最后的资本吗……
等等,重弩?
“都停车!”
吴烈钢突然察觉到了些什么,忙勒令最前方的特警车刹车。然而,由于开车特警的惊讶,这一道命令的落实还是晚了一秒。
就是在这晚了的一秒之内,一切都改变了。
“啪!”
只听那是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暗夜之中飞过一抹电似的暗影,旋即便传来沉闷与清脆齐飞的破裂声。
该死,自己早就应该想到,车灯暴露给了弩手位置!
若不是勒令停车,这一弩说不定就会打进车窗……到时候,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前方车辆,报告你们情况!”
“报告……未出现人员伤亡。只是车胎被打坏了。”
“有备用轮胎吗?”
“没有……疫情失控当天,车的左前轮胎就该更换了。但事发紧急,我们直接使用了备用轮胎。现在被打坏的这个就是备用轮胎。”
“该死!”
吴烈钢顿时气不过来,一拳头砸在方向盘上。
这辆车是唯一一辆车队里能称得上有防护水平的。这辆装甲车是老式装备,市里还没来得及更换成最新一代的剑齿虎,并没有配备防爆继行器。现在轮胎爆了,怎么突防?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三百多人都在等着吴烈钢做决定。
“吴队,我们相信……到时候没有这一辆车也能运走所有活人的,现在我们就是您的特警,您下达作战命令吧。”
“吴队,市民联盟永远听从您的指挥!”
“吴队,钱铁蛋服从命令。”
“吴队,赵霆宇服从命令!”
“吴队……”
那一瞬间,吴烈钢心中的最后犹豫终于彻底消失。
“好,我今天不是特警支队长,我吴烈钢要引导吉安市的市民逃离地狱!”
那斑白的胡须上,滑过一滴热气腾腾的汗珠。
“不管是特警还是市民,不管是幸存者还是难民,觉得自己是爷们的,都拿起家伙事,留好遗言。五分钟以后……听我的命令开始强攻!”
……
“咔——”
只听见如同剑斩铁幕一般的响亮雷声。
仿佛一切混沌都在此时分开了,钻出窄小的巷子,李光启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豁然开朗。胯下的机车如同无双的赤兔,沸腾着,疾驰着,践踏着,碾着遍地的雨水与残肢,飞速前进着。
到了,终于到了,李光启看到了睿荆小区那标志性的古色古香的楼房屋顶,李光启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幢在小区后方的单元楼!
前门处的丧尸群只是在雨中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些引擎的发动声,甚至没来得及扭头,那轰鸣着的战马便将它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李光启已经迫不及待,他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
他,他……
他要见何津,他要看到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姑娘!
“吱——”
摩托在雨中急停下来。
李光启早就看到了,即使隔着厚重的雨雾,他还是能看见五楼隐隐约约有东西在动——因为世界的一切都是死寂的,只有她舞动的手无比灵动!
即使这只是李光启的错觉,但何津一定早就听到了摩托的轰鸣声,看见了那穿透寂静黑暗的耀眼车灯!
李光启等不及了,他翻越围墙,一下子跨越过去,他看到何津也转身了,一定是在跑着下楼罢。
被紧锁在铁门彼侧的丧尸看见雨中模糊的声音,从积满了液体的喉咙中发出一两声无力的嘶吼,那些腐烂了的指爪只是在空中空荡地摇摆着……
她下楼了。
李光启仅仅是刚到单元门下,何津就已经下楼了。看她全副武装的样子,一定也苦等了很久吧。
二人紧紧搂在一起。
傻姑娘,这次不傻!
小区外侧的丧尸早就听到了机车的轰鸣声,已经在向这边靠拢,但最近的路线少说也有三四百米的距离,完全来得及。
何津在李光启的辅助之下,很快便翻了墙。见到久违的大家,她很是激动,一个劲地抚摸着戚卫光的脑袋。
然而,一向在何津面前温顺的戚卫光,今天却也面如死灰。
何津很识趣地收了手。
经历了那么多见血的事情,大家心里肯定也都是又紧张又郁闷的,自己也要理解……
“好了,我们走吧。”
李光启跨上了摩托车。
可何津怔住了。
因为她看到,他在用手势和眼神暗示她上戚卫光的车。
可这不可能……
一定有问题!
女性敏锐的神经令何津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她脑袋中那最可怕的最坏假设一下子就像病毒一样爆发开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光启在和自己开玩笑!
她开始向李光启快步走过来了,那双眼就像老鹰的眼一样,就算是捉奸也不会有这种犀利的眼神。李光启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把右手从车扶手上放下来。
可就是这一举动,让何津高度注意到了他的右手……
那被丧尸啃咬过的右手还是被何津拽出来了。
就像……
就像藏在地板下的私房钱被拽了出来一样。
何津向后退去两步,她只觉得……
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光启,告诉我,这是假的好不好……你在开玩笑,对吗?”
何津喃喃道,又像自言自语。
“可是……这就是真的。”
李光启的语气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可他不是戚卫光,从来不会这样说话,这种强行管住的冰冷也只是让他的语气显得更加可怜而已。
雨,浸湿了两颗雨中的心。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
泪腺顿时间收到一记猛烈的打击。何津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汹涌的泪,一下子扎进李光启的怀中,放声嚎哭起来。
赵国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他似乎是想提醒,不要这样轻易接触已经感染了的人……
可这一次,他做不到。
他有什么理由阻止一对鸳鸯的最后一次相聚呢?
何津哭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几乎要盖过雨声。
这具一直充当自己庇护所的身躯,仿佛在一点一点腐烂下去……
仿佛在一点一点地失去人类的温度……
仿佛在一点一点地变成他曾经刺向的那些狰狞的怪物……
不要!不要这样啊!
不要丢下我!
她只觉得,那双一如既往的有力的胳膊,在此刻终于将自己搂紧。
李光启从未搂她这么紧过,即使是在热恋的大学时光中也从未向今天这样毫无顾忌地搂着她。
另一股滚烫的热流也顺着衣襟流下来了,和自己的眼泪交融在一起,在周围所有寒冷的雨中交融着……
李光启也哭了。
从小到大,他虽然是哭过,可从未像今天这样哭过。
尤其没有在大家面前哭过……
凭什么?
凭什么不能哭?
凭什么我就要什么时候都像英雄一样?
我也是个普通人啊,一个也渴望活下去,一个也畏惧死亡的普通人啊!
我只是想让多一个人也活下去啊!
我只是想让我爱的人也活下去啊!
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也没什么拯救全人类的重任啊。
凭什么,还不能哭了呢?
去他的幸存者联盟,去他的突围,老子就是要哭!痛快地哭!
我的孩子,永远都失去爸爸了……
哭声环绕在二人的身边,如同一条无形的,没有重量的绸带,将他和她的心连接在一起。这条丝带由无数细腻的丝缕织成,由那些逝去的好时光,织成……
啊,从未像今天这样痛快过。
这就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解脱感啊,真舒服。
好,哭也哭完了。
李光启抚摸着何津的头,她还像高中时光那样美好恬静。那些老同学还活着,准会嫉妒自己的。大雨完美地掩盖了他的眼泪,他看上去就和平时一样。
“何津,答应我,要坚强。跟着大家,你一定能到达安全区的。”他强打着笑容,注视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那你呢……”
“我永远都会活着啊。”
李光启将头凑到了她的跟前。暴雨也难以抹杀佳人的清香,那是将终生托付之人才会有的味道。他轻闭双眼,嗅遍她的每一根发丝,然后倾之以无比深情,在额头上留下最后的吻。
“只要你还在坚强地活着,我就永远都在你心里。”
“少鬼话连篇了!”何津似乎是想大声反驳,可声音却越变越小:“我不要你活在我的心里,我要你活在我的身边……”
“听话,先上车吧。”
“什么时候感觉不行了……我再掉头离开,也算是为你们吸引尸群了。”
李光启招呼着三人,准备跨上摩托车。可是刚转身,却迈不开步子了。他看到水幕的那头,缓缓而来的是一个无比魁梧的身影。
他的双目仿佛是在发光,就像还没有彻底被大水浸灭的炭球。
“何津小心!”
“怎么?这就想走啊。”
邓晨安狞笑着,走到他们的面前。那把锋利的倭刀出鞘,破碎黎明前最厚重的黑暗。
“我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