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厚重的乌云不知在何时悄然离去。一夜的雨将天空洗刷得如宝石般明亮。阳光温和地照在随处可见的深深浅浅的水洼上,哪里都是光。
钢筋水泥的森林湿漉漉的,远远看去竟显得有些生气,似乎会有什么嫩芽从那些未干的墙体中钻出来一样。
河畔新景工地的蓝铁皮围墙外,一头被暴雨冲刷得肢体脓肿的丧尸刚挪动没两步,不堪重负双腿便咔嚓一声被上身压倒。
它伸出嶙峋枯瘦的双手,向前挪动着身子,挪动着,满口的烂牙不断空咬着,两颗浑浊的眼睛一直盯着跟前小混混们早上吃剩下的人骨头,从未挪开过……
“嗖——”
一支利箭却从铁皮墙后的暗处射出,精准迅捷地将它的脑袋贯穿了。
“哈,又一个!”
铁皮墙后,手持弩箭的红毛混混大笑一声,缓缓将弩箭从铁皮上凿开的射击孔里挪开。
在他的身后,是另外两名穿着破烂的小混混——一个满脸痦子,板牙几乎要长出下嘴唇;另一个梳着中分,头发油亮油亮的,几乎还泛着光。
两名混混不约而同地瞥了他一眼,不情愿地从各自兜里掏出一根烟来。
“和你小子赌真是神踏马血亏,染了个默哥的头,打箭就这么准了!我攒了好长时间的烟都进了你口袋了。”
满脸痦子的那个小混混明显对红毛青年的胜利很是抱怨,就连嘴里嚼着的薯片也觉得索然无味。在他们脚边的一个大框里,堆满了花花绿绿的食品包装袋……
以及几根手臂骨。
“切,我可是天天练箭。上次老大玩腻了的那个女主播你还记着吧?那一箭一箭扎上去,叫声可带劲了!”
红毛混混意犹未尽地牵动绳子,将刚刚打出去的箭从孔里拖拽回来,脸上却是意犹未尽的神色,仿佛脑中还在一遍又一遍回放着那美妙而残暴的影像。
对他来说,那可是独一无二的难得的体验。
“自己射出去的箭记得拉回来啊。前天行动那么多人那么多箭都没了,捡也没捡回来几支。让老大看见不活剥了咱们几个才怪!”
梳着中分头的小混混不屑地吐掉嘴中的口香糖,仰望着阴云未散的天空:“寡死了,真想吃肉,到底什么时候能再宰个人开开荤啊。”
“要不下次咱向头请愿出去‘搜索’吧,兴许找见几个女人,吃之前还可以耍耍!”
吃薯片的小混混也顿时来了兴致,满脸都是兴奋的油光。
可是,红发混混却长叹了一口气。
“出去搜索?快算了……你们俩想想默哥现在的处境吧。”
几人都不吭气了。
……
更高处的苍穹,空气愈发得稀薄,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
火焰的舌尖舔舐着秦默的脸庞,他的冷汗一滴接着一滴从额头上顺着面颊滚落下来。他不敢再往墙角那边瞥了。即使是冷血如他,此刻心底也在微微发颤。那里像钓腊肉钓着一溜肢体:有胳膊,有腿,有躯干……
还堆着两件血色斑驳的校服。
“时间到了,刑罚结束。”
“是。”
血腥的王座之上,察觉到手中的雪茄已燃尽,邓晨安缓缓睁开了双眼。两名身穿黑西装的男子随即上前,利索地把秦默后背处所爬满的蛆虫驱除——后背上特意砍出来的几条细小伤口,是特意吸引蛆虫啃咬的。
“谢老大。”
秦默咚地一声双膝着地跪在地上,连将头抬起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通红的长条伤痕早已彻底消磨他的狂气。
在被蛆虫啃咬期间,他也遭受着两名西装男子的轮流鞭笞——沾水的皮鞭,抽在身上格外地疼。
这就是狼组的规矩,这就是秩序崩塌后,暴君重组的铁律。
“这次行动失利,不能全怪你和老鼠,还有秦爆。让我的左膀右臂三番两次地栽更头,看来这个家伙不是简单人物。”
邓晨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老大,我请求加大投入,重点针对……”
一旁被人按着坐在仙人掌上的老鼠也连连应和着,一边极力控制着自己扭曲的表情——相比起秦默的惩罚,他的惩罚其实已经不错了。
“军师这么说,我会考虑的。”
他将雪茄丢进角落的垃圾堆里,又从旧沙发上缓缓站起——他的身躯那么高大,犹如一堵墙一般,却给人带不来丝毫的安全,反而给人一种随时都会碾过来的压迫感。
“秦默,说说看,现在市里主要的幸存者还有哪些?”
“之前弟兄们在进攻别墅区时也受到了不小的损失,那里似乎住着个不简单的人物,还有那几个特警带头的一群市民,是目前人数最多的……再下来就是这几个家伙了。这些家伙留着势必是祸患,尽早除掉吧!”
秦默说到这里,单膝跪地,将双手都搭在邓晨安的皮鞋上:“请老大下命令吧,一定要彻底铲除他们!我愿意为您效力,万死不辞!”
“我知道你的忠心,起来吧。”
面具下的邓晨安似是对秦默的表面有了些许满意,将脚从秦默的手中抽了出来。
“谢老大!”
“说说正事吧。别墅区隐藏的家伙不足为虑。虽然进攻他会让我们损失惨重,但他形单影只,一个人成不了什么气候。可让这个李光启继续快活下去,如果拉拢到什么别的幸存者,肯定是会威胁到我们的。得想办法限制住他们。”
邓晨安转过身去,看着身后墙壁上张贴的市区地图,若有所思。
“至于那群市民,就算有特警带着,他们也只是一群畏手畏脚的软蛋,不用顾虑。这样吧,即日起,我会命令各小队队长加大对全城的搜索,并加强对主要道路的监视,把他们围死。只要发现,就出动所有的弟兄把他们一网打尽。这个任务交给你,能完成吗?”
邓晨安的双目锁紧了。
“保证不辱使命!”
“好的,走吧。记得你干弟的下场。”
秦默并没有回答,而是快步离开了。
他的心底一直犯怵。
他总是感觉,走廊边挂着的秦爆头颅上,那双惨白的眼睛似乎在一直看着他……
等着吧。
我一定要把你们千刀万剐!
……
到处都是一片混沌。
那种感觉,就仿佛坠下了血海深渊,每一个细胞都在往下坠。
好多的丧尸,它们,它们……
不,不要去咬何津!来啊!你们这些烂肉,冲我来啊!
求你们了,冲我来啊!
“啊!”
李光启睁开了眼睛。却是一缕调皮的阳光先一步撞疼了他休眠已久的瞳仁。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没有丧尸,没有贴着脸飞舞的残肢,也没有遍地饿殍想苦苦挣扎到明日。
印象中温暖的家,一如既往地被何津打理得光亮整洁。书本被整齐地陈列在书橱里,桌上的日记和中性笔也被摆放得相当整齐。
窗内,到处都是闻得见的明亮的温暖。
窗外,依旧是那个已死的世界。
自己,自己这是在家?
对,之前是昏迷了来着。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李光启忙从床头边拿起一面小镜子。还好,双眼并没有什么异样,就像自己之前一般。
“呼——”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自己又幸运地捡回一条命。
嗯?
女人的哭声?
李光启忙扭过头,正好看见拿着半截胡萝卜的何津一把推开房门——她也正在惊讶地看着自己。
比起自己当初离家时见到她,她已经瘦了不少,面容也憔悴了许多,一头短发此刻显得有些蓬乱,想必家中苦等也受了不少苦吧;双目中倒是仍然还充满活力,肚子也仿佛比起上次自己离家时也更大了……
“何津!”
“光启!”
两人不约而同地张开双臂,紧紧地同对方搂在一起。
“虎子!你……”
“别说了,我也想你!”
一向坚强的李光启此刻也崩了泪腺,鼻子一阵接一阵地酸楚,喉咙里也仿佛卡着一块骨头,隐隐作痛。久别未见已久的爱人,生死不知,渺无音讯。而在自己前途莫测的时光中可以再见一次最爱的人,这是何等地幸福!
尤其是在末世,同所爱之人相守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
“何津,你瘦了,瘦得和个衣架似的!”
“虎子,你别这样……”
“不,我就要好好抱抱你!这两天我真的好担心,还好我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何津的笑容有些尴尬。
“那个,虎子,你能不能先听我说两句?”
“嗯嗯,你说!”
“你抱的那个,真的是咱家的衣架……”
卧室内的气氛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尴尬之中。
李光启睁开双眼,这才发现怀中的是挂着何津大衣的落地衣架;何津正穿着围裙站在自己身边,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
“哈,抱歉啊,我有些……”
“不,你没事就好!”
话音未落,李光启感觉到自己被一双略显消瘦的手臂紧紧搂住。他感觉得到何津的脸贴在李光启的后颈上,眼泪的温度随着它的蒸发也逐渐冰凉。隔着彼此的身体,李光启甚至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心以共同的频率砰砰跳动。
“知道吗虎子,你那天刚回来就摔倒在地上,怎么叫都叫不醒。拿来温度计一量,居然有四十度!赵叔说你可能被感染了,还让我做好准备,我当时也真的好害怕……”
何津说着,语气也不由得哽咽起来。李光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抓住那只绕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凉的手,将它握紧。
“还好,你后面就退了烧了,赵叔告诉我你可能只是普通的发烧,我们这才松了口气……”
“何津姐姐。”
正说着,卧室外传来戚卫光的声音。一个长着蓝毛的脑袋探进了卧室。
“土豆长了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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