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阴影在阳光的暴晒下瞬间退却得无影无踪。
大门敞开,堆积了两三层高的几摞瓦楞纸箱子倏然出现在一行人的面前。
李光启的瞳孔微微放大,警惕地注视着那些蜷缩着阴影的死角与隐蔽处。与此同时,鼻子也微微抽动着,过滤着每一丝可疑的气味……
没闻到血腥味。
看来在病毒开始大规模爆发的时候,这里已经锁上很久了。
外界徐徐凉风灌入,将仓库中积的厚厚的一层灰扬在空中,和着风钻进鼻子里。
闻惯了外面的死人气,头一次品尝到人类文明残余的气息,不由得令于浩劫中幸存下来的旧世界的遗民心中感慨万千。
自己和这些箱子某种意义上,也是同类吧。
戚卫光从侧面揣着什么小跑着回来了。
“卫生间有一个护士的变异体,我已经解决了。现在至少外面的丧尸没有发现我们。”
李光启点点头,竖了个大拇指。赵国强从后背取下了长戈,用它检索着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犄角旮旯。
三人分工的效率极快,不一会儿便将整个后院搜查完毕。
“呼——安全。”
李光启松了口气。
赵国强环顾四周,紧锁着的眉头舒开了一些,那一直攥着长戈的五根指头也放松下来。
确认后院里没有其它危险后,李光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一大堆箱子。
李光启咽下一口唾沫,他可以感觉得到,那口唾沫顺着干涩的喉咙滑入胃中,在空得干瘪的胃腔中回响。
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几个人的体能其实都已经快到临界点。李光启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视野在逐渐变得模糊,饿瘪了的肚皮甚至没了打鼓的力气——这是体力不支的前兆。再找不到食物,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在一阵眼冒金星中饿倒。
只是但愿,操纵着这一末日闹剧的老天不会和自己再开个残忍的玩笑。
戚卫光上前查看去了。赵国强本要将手中长戈借给他以开箱,却见他直接将右手五指并拢,又发力往下一压,便直接捅破那一层梆硬的纸板,刺入箱子中去。
李光启看得叫一个目瞪口呆,这么强的爆发力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赵国强也颇为惊讶地点了点头,字里行间诉尽心中的复杂:后生可畏……”
戚卫光的左手五指也插入了箱子的另一侧。他的手腕陡然绷紧,暴起一圈虬龙般的青筋。
他深吸一口气,向两侧撕拉去……
“嘣!”
一声沉重的闷响,纸箱的整个上表面被他生生撕裂开来。灰暗的箱体卸开,露出隐藏于其下的鲜亮红色包装——是方便面!
“中奖了!这下有的吃了!”
李光启那叫一个高兴劲,瞬间便一个箭步跑到那箱方便面跟前,用事先已经准备好的绳子左一下右一下捆绑起来。
“咚。”
“啊呦!”
正打着节,李光启的脑袋便让狠狠地弹了一下。捂着被弹得生疼的脑壳回过头去,李光启发现赵国强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戚卫光在一旁捂着嘴,已经忍不住偷笑出来。
“赵叔,你打我做啥啊?我马上就把这个结打好了……”李光启似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聋拉着脑袋,委屈巴巴地揉着后脑勺。
赵国强的焦急却是半点没减,神色反而变得更加严肃:“又莽撞了?你想想,方便面的主要成分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面饼和调料啥的啊……”
“这就对了。”
赵国强说着抽出腰间小刀,麻利地往那鲜亮的箱子上头划拉一下。箱子被划开一道裂缝,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方便面袋来。
“你看,面饼可以为人体提供很高的热量,短期内确实可以解燃眉之急。但你不要忘了,人的生存受短板效应的影响,能生存多久往往取决于最短缺的资源。处在极端环境之中,最容易发生短缺的反而不是食物,而是药品,婴儿用品以及维生素这些。”
赵国强语重心长地说道。他抽出一袋方便面来,鲜亮的外包装在阳光的照射下似宝石一样焕发出微光,刺激着人内心对食物的渴望。
“你知道,何津怀孕了,只靠吃方便面是绝对不行的。蛋白、维生素,对于处于怀孕期的孕妇来说是十分必要的。如果你贪多想带走整箱的方便面,我们可以带回去的其他营养品势必会减少。”
李光启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己确实是有些过于兴奋。
如果真像自己刚才那样直接拿一大箱子方便面回去,那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也只有方便面可吃了。
“不过作为应急物资,它热量高,保存期长,也相当有价值。我们带上一些回去,以应对不时之需也好。剩下的这些留在这里藏起来,以此作为一个补给点,我们可以向四周其它有食物的地方行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到这里,赵国强搓搓手,先抽出一包方便面,撕开了包装。
“说得我饿死了,先吃上一点,补充补充体力!”
“喂喂喂叔,说这么多,那你不还是吃了吗?”
李光启让气笑了。没想到赵叔才是最精的,吃饭都要比别人快一截!
三人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再三考虑,李光启还是没往面饼上撒调料,只是就着菜包干啃完了一块面饼。
调料太咸会迅速让人干渴,从而加大饮水量。而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水资源的宝贵不必多言。当然,调料包和酱料包也被他装进口袋——它们有宝贵的盐分,可以应不时之需。
赵国强先吃完了。军人的基因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解体,反而进化得更加牢固彻底,化为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印记。
在将几袋方便面装进背包里收好后,他以标准坐姿回到原地重新坐好,闭目休息。
“小戚,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半晌,赵国强突然睁开眼睛,发问了。
李光启有些紧张地看着二人,尤其是赵国强。
他知道,军人出身的赵国强向来对地痞之流的提防心很重。虽然经历了一系列事情,也不能彻底地消除彼此之间难以言表的微妙隔阂。
李光启当然也知道他这么做也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但他有些害怕,害怕赵国强如利剑般直接的言语会不会戳痛有些孤僻的戚卫光……
“问吧。”
出乎李光启的意料,戚卫光没有什么膈应的样子,只是干脆地点了点头。。
赵国强双瞳中的目光有了些变化。
“那叔就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刚看到你的时候,你的确与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没什么大的不同,只不过看上去有些叛逆,仅此而已。
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发现,你的身手和认识却不是所有同龄的孩子都具备的。老实说——我从你身上找到一种罕见的稳重。大家以后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总藏着掖着不是办法。所以叔希望你能说个明白,至少解了我的疑惑。”
他一面说着,一面紧盯着那双灰色的双瞳——似是两面具有魔力的镜子,让所折射出的一切褪去纷杂的色彩,只剩下最朴素黑与白。
戚卫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是在五年前……”
……
“咔——”
惊雷剖开了黑暗天空,却在窥探一眼这个肮脏的世界后又于愤怒的咆哮声中悄然将尚存一丝光芒的裂隙合拢。
滂沱大雨洗不净漆黑的星幕。城市的繁华披上夜的外衣,如同一片漆黑的森林,在雨中颤抖着。
畏惧神威与闪电的人们早已匆匆随着车水马龙的人潮回了家,乞求钢筋水泥住宅的庇佑。
雨夜里并没有什么人……
“日期到了。”
那是在某处偏僻的小街上。
两名撑着伞的黑衣人似两根冰冷的铁柱,杵在一对母子的面前。
一个是少年模样,眼中流淌着复杂的目光;另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脸上挂着残忍至极的笑容。
二人此刻一动不动站于风雨中,似两尊索命的复仇神,令人看一眼便汗毛倒竖。
其中一个,叫秦默。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搂着孩子,于风雨中瑟瑟发抖。如此冷的天气,她却只着一件单衣,如果观察得再仔细一些,就会发现,单衣下是累累伤痕。
孩子的模样也很奇特——他的头发居然是蓝颜色的,一双灰色的瞳孔如被天神贬谪的启明星。
他的名字,叫戚卫光。
豆大的雨滴砸在伞面上,又化为无数根水刺,似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剜在母亲的脸上。
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了:“求邓爷行行好,再宽泛我们几天吧……”
“啪——”
话音未落,女人被一掌掴倒。
“贱人,你当邓爷的宽泛是大白菜,想给就给吗?我们狼组借给你贷治你男人的伤,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可是你治不好给死了,就怨不得我们了吧?”
“不许打我妈妈!”
“啪——”
母亲怀中的孩子似是被触痛了逆鳞,挣扎着就要上前反抗,却只听一声闷响,整个人便被秦默一脚踢飞飞出去,重重地跌倒在泥坑中。
一层席卷着灰尘的暴雨随即劈头盖脸地砸上来,更加令脸上的剧痛刻骨铭心。
“你还不配。渡边君……请动手。”
“呦西!我早就想动手了!”
另一个黑衣人微微点过头,从腰间的血红色刀鞘中抽出一柄武士刀来。银亮的刀身在街头路灯的照射下迸射出逼人的寒光。他踏步上前,冲坐在自己跟前的女人落下了刀……
“妈妈!”
“哧——”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被更大的风声掩盖。
血腥的一瞬,于神无情的洗刷中归于平静。那人收了刀,随秦默一起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躺在风雨中断了右臂的女人,于微弱的呻吟中奄奄一息。
“哈哈哈哈!”
被唤作渡边的人收了刀,可怕的笑声在雨中回响。
“渡边君只是斩断了她的手臂,一时间还不会彻底死去……你不应该生在这个家庭。渡边君,我们走吧。”
“秦默!”
“咔呲呲——”
惊雷斩断了整片漆黑的天空。戚卫光在摧枯拉朽的雨中站起来,满是泥水的衣角在风雨中响动。
“你给我等着!”
穿越黑暗,这吼声如一道利剑,直指黑衣下,那颗暴戾、罪恶……而一无所有的心。
“我等着……希望你能杀了我。”
秦默头也不回,与渡边一同消失在风雨之中。
……
“我去上山学过五年的武,和哥哥他们想办法组织起来,想办法协助警方行动,想和他们对抗……最后还是失败了,我的同伴们在一次行动中被打散了。”
戚卫光缓缓说道。
“叔,他说的狼组难不成是那个……”
李光启的舌头开始打卷。他仍然记得,小半年之前的警匪枪战,给一代人的心中留下何等的震撼。
赵国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错,就是那个势力范围跨越四省、臭名昭著的狼组,背后有很多国外敌对势力在暗中支持他们。
狼组主要构成是一些亡命之徒和逃亡到国内的外籍犯罪人员,社会上的闲散人员也有吸纳。后来他们终于被军警联合队伍重创,为了避免被我们全歼,他们有的残部躲进了四省交界处的山区里,企图依靠地形继续负隅顽抗……
狼组创始人邓晨安则遁去身形,不知所踪。若不是爆发了这一遭瘟疫,警方不久便会再组织一次针对狼组的打击。谁知道……昨天我们遇到的秦默,就是狼组的骨干成员之一了。”
赵国强的神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警员大多在同病毒的对抗之中牺牲殆尽,残存的警力别说打击黑帮,即使是自保都变成了一道难题。
狼组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对沦陷区的民众发动疯狂的掠夺屠杀呢?
一颗巨石自所有人的心中缓缓悬起。
“因为这个,你才会……落魄到去超市偷偷拿吃的?”
李光启的双目湿润了。
“嗯,我和我的同伴一直都在暗中协助警方行动。后来我们被打散,我大哥牺牲了,二哥为了自保也逃到省外了。我和他们失去了联系,一直在找,也没找到。”
李光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将宽大的手掌搭在戚卫光的肩上。
他抚摸着那瘦骨嶙峋的脊背,抚摸着那蔚蓝色的头发——李光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觉得,与他仅有三日之交的戚卫光是如此坚强……如此孤独。
可这样说,他难道是……
“轰!”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
所有人都猛然一惊,一齐向屋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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