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这一打岔,登时把女皇未完的吩咐截断了。
于是,这本就奄奄一息的天子霎时噎住了,张了张口,考虑到云倾的地位,终是妥协了。
或许真有更好的主意呢?
女皇想着,目光转向云倾,费力地眨了眨眼。
这就算同意让她进言了。
当是时,云倾周全地行了一礼,缓声道。
“陛下膝下现各有两女,不过皆是二、三岁年纪,尚难主事。臣以为,可令大殿下代为摄政,臣愿担辅国大臣一职,为陛下守好江山。等皇储们长成后,再选新君。”
!
这话一落,女皇立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一、一派…胡……胡言!”她嘶声道,看着下首处恭谨万分的云倾和侧边波澜不惊的凤胤,目光中仿佛淬了毒。
什么摄政、辅政?
名头好听罢了。
这两人,分明是在联手图谋她凤朝江山!
这傅云倾,竟是如此狼子野心!
至于…凤胤更是其心可诛……
哪有皇子摄政的道理?!
“男、男子与…小、小人……怎堪大任!?”
心中憋怒太甚,处在噎气边缘的天子苍白的脸色突地泛起了潮红,就连精神都似乎抖擞了几分。
然,众人都清楚,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云倾更没被这一嗓子威慑,反而笑了起来:“不堪大任?陛下让大殿下代理国事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呢?”
!!!
听清这句反问那刹,女皇浑身一震,只觉如坠冰窖。
怎么……她怎么会知道这个辛秘?!
对,对了。
一定…一定是凤胤说的罢!
濒亡的天子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恨恨地瞪向榻边的未婚夫妇,余光却瞥到了面色沉沉的其余诸臣。
不!
不对!
他们为什么都毫无意外之色?!
难、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蓦地闪出,她张了张口,想要呵斥这些叛臣,却只能挤出粗粝的含糊音节:“嗬…嗬……”
见状,云倾眸中寒芒一闪,反提声道:“请陛下准奏!”
旋即应和响成一片——
逸王凤九岚:“请陛下准奏。”
殿阁大学士柳月:“请陛下准奏。”
刑部尚书魏娅:“请陛下准奏。”
领侍卫大臣薛成舞:“请陛下准奏。”
……
直至最后,帝王榻前几乎跪了一地。
宗室重臣们皆恭谨地叩首,真心实意地……逼迫天子应下皇子“篡位”一事。
“你、你们……”
女皇看着这荒谬至极的一幕,牙齿直颤。
要知道,这里面竟还有她属意的继位姐妹,却丝毫不争要将天下让给侄子!
对方显然不可能是个真无私的傻子。
那便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凤胤的手段,让他们都忌惮到了极点!
原来,凤胤不动声色地……竟笼络了这么多人!
这些都是朝堂的中坚力量啊。
凤轻璃算什么?
凤胤,可几乎架空了自己这个天子的全部权力啊!
“哈……哈哈……”倏地,女皇咧开嘴,哑声大笑了起来。
是啊。
这个大儿子的政治手腕多高超,她还不清楚吗?
幕后执政九载,足以让他翻天覆地!
更别提还有傅云倾这个助力……
是她太天真,以为对方是男子,即使再惊才绝艳、雄韬伟略,也翻不了天!
这一局……是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狼狈又可笑。
但……
“凤、胤!你、你以为自己就赢了吗?”
癫狂中,女皇又转向了榻前唯一伫立着的冷俊男子,恶意地笑了起来:“你、你的…毒……”
积了九年的毒,他那破烂的身子……即使登位,又能享受多久?
她刻意提醒着,强撑着不闭眼,只想看一眼这叛子痛苦的神色。
不想。
那一刹,凤胤薄唇微勾,竟绽出了个浅笑。
如冰雪消融般,耀目得令人难以直视。
“母皇毋须忧心。”
须臾,他抬步走近天子的榻边,坐下,体贴地给其掖了掖被角,俯身,以只有两人的声音道——
“儿臣体内的毒,已解了。倒是您,自三年前日日吸食掺了毒草的大烟,滋味如何?”
!
女皇又是一惊,目眦欲裂地看着她,胸膛剧烈地喘息着,就像是脱水已久的鱼,挣扎着,即将用光最后一点力气。
凤胤却又淡笑了起来:“您还记得罢?九年前,您曾对儿臣说,男子之身,注定不能问鼎,如今,您觉得还是如此么?”
语气淡漠,却又寒凉到了极点。
女皇身子一僵。
刹那间,那些翻腾的愤怒情绪似乎都褪去了,她脑中闪出的,是凤胤年十二的片段——
那时,她正在养心殿为国事焦头烂额。
小小的少年端了茶点,到殿中慰劳她这个母皇。
烦躁中,她一时兴起地问了他某项难政,却得到了惊艳至极的答案。
然后……一切都变了。
曾也被她单纯疼宠的亲子变成了幕僚……
她对他说:“胤儿,你要知道,男子之身,注定不能问鼎天下,记住了吗?”
少年认真地点头应是,却又目光清亮地道:“儿臣只为母皇分忧。”
可,她仍不放心。
一天天,随着下达的政令效果愈佳,随着民间朝堂愈发称颂,她成了人们口中的“圣明凤主”,却再按捺不住对幕后亲子的忌惮。
无休止的试探,无休止的打压,甚至……她下了毒。
少年眼中的光一点点褪去。
她却没察觉,什么时候,岁月一转身,他就成了这幅八风不动的模样?
而曾经,那个会对她真诚地说“母皇辛苦了”的娇儿,去了哪里呢?
而曾经,那个会对唯一的皇儿宠爱骄纵的她,又什么时候消失了呢?
“你……”
最终,这位天子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上首处出落得俊美如仙的大儿子,艰难地张了张口:“朕…朕对……”
抱歉的话就在嘴边。
然,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却还是难以出口……
九年。
一次又一次冷酷,足以将时光中曾存在的温情都消磨得一干二净。
到底是……太迟了。
濒死的天子苦涩地想着,直至意识完全陷入了黑暗……仍旧懦弱地不敢承认自己的罪孽,只能瞪着一双泛着水光的眼,停止了呼吸。
而榻边,凤胤确定她的状态后,便伸了手,静静地为她合上了眸。
神色依旧不喜不悲。
早在多年前,他对“母亲”的期待,就已燃烧成灰。
只是不知为何,这刹,本以大好的身子仍是凉了几分。
直至——
一道热源突地从身后传来,贴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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