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阅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精神恍惚间,他又想起了自己经常做噩梦见到的情景。
小男孩那天很高兴。因为他在学校被老师表扬了,画画画得好。
他瞪着小短腿高高兴兴地从司机叔叔的车上下来,准备跑上楼去告诉自己的妈妈,自己被老师表扬了,这一好消息。
但妈妈很异常,她没待在房间里,也没有在客厅里。他找了好多地方,把房间一个一个地推开了,最后在天台上看到了她。
阳台上的风特别特别的大,把她的白裙子吹得晃晃荡荡地。她那身裙子很白很白,特别特别的白,像栀子花那样的白,像雪一样白。
女人原本是撑着手站在天台上的,许是听到了小男孩的脚步声,转过了头。
她温柔地把小男孩一把抱起,亲了亲他的小脸蛋,说,“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小男孩叽叽喳喳地把自己在学校被老师表扬的事情说了。
女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你个傻孩子。”
她牵着他的手一起下了楼,回到了房间里。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被撕裂又粘好的照片,指着照片上笑得一脸开心的两人对小男孩说,“儿子啊,你看你爸爸和这个阿姨适不适合啊?”
他摇了摇头。虽然他并不明白“适不适合”是什么意思。
但在他的心里,爸爸只能是妈妈的,要拍照也只能和妈妈一起拍。
“真是我的好儿子”,女人抱住了他的头,狠狠地亲了他的发顶一口。
小男孩也眷念地抱住了自己的妈妈。他知道爸爸最近工作太忙了,没有时间陪妈妈,妈妈是女孩子,她太脆弱了。
女人整个人癫狂着,自顾自地说道:“没关系,适不适合都没关系,他们已经下去了。他们已经一起到地狱了去了。”
照片都被她尖利的指甲戳破了。
小男孩很害怕,他想要下楼去请保姆阿姨上来,但却被妈妈紧紧地箍在怀里。
“妈妈,我怕,我怕”,他哭了。
女人伸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怕什么,怕死?妈妈死都不怕。”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瓶白色的药丸,平静地把它倒在手中,然后捏住了小男孩的下巴,疯狂地把它们塞了进去,“快吃,快吃,吃了我们一家就可以到地底下团圆了。”
小男孩不知道被塞进嘴中的是什么。他只是使劲地挣扎着。药片太苦了。他不喜欢吃苦的东西。
女人看到小男孩流了眼泪,她也哭了。
她扔掉了药片,又把小男孩嘴里的药片全部挖了出来,抱着小男孩小小的身子,不停地道歉,不停地道歉,“阅阅,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对不起你。你还那么小,妈妈不应该自私地剥夺你的生命。”
小男孩拼命地从她怀里挣脱了出来。他不喜欢现在的妈妈。她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妈妈了。
女人看到跑出去的小男孩,瘫倒在了地板上,把整整一瓶药片吞下了。
她看着小男孩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着:“游阅啊,我本来也想把你一起带走的。可是,可是你太小了,我舍不得你。等你大了,你就会自己来找我了。”
小男孩没有跑,他躲在房间的门外,听到自己妈妈所说的话,又惊又怕。
他很想找司机叔叔帮忙,可他送自己回家后,还要去接自己的女儿。于是他迅速地瞪着小短腿,跑下了楼,去找保姆阿姨,可怎么也找不到她。
他又给自己的爸爸打电话,一直提示电话无人接听。
他这才给住在别墅里的爷爷打了电话。
爷爷在电话里告诉他,“阅阅乖,不要害怕,先看住自己妈妈,不要让她出门,他马上就派人来处理。”
于是,他坐在门口等啊等啊,直到睡着了。
等他醒来,跑上楼去再看妈妈的时候,只看到了她青白着一张脸,僵直着身体躺在床上,身上还盖了块白色的布。
他走到她的身边,使劲地摇啊摇啊,可她怎么也醒不过来。
游阅深深地吐出了胸中的浊气,从床上起来,来到了活动厅,拿起了画笔,按照脑海中的记忆开始作画。
一幕又一幕的连续情景在他的笔下被描绘出来:
小男孩兴高采烈、从车上下来的;
小男孩背着书包瞪着腿跑上楼的;
小男孩在天台上被妈妈抱住的;
妈妈搂着小男孩,指着照片上的爸爸和阿姨的;
妈妈拼命往小男孩嘴里塞药的;
……
小男孩拼命摇动妈妈身体,妈妈却再也没能醒来的。
他每完成一幅图,便会把它用图钉钉到墙上晾着。
不一会儿,一面白墙便被暗色系的图画占满了。
他完成了所有的画后,停下笔。
外面,天早就亮了。
温阮本是因为饿了才提前下的楼,没想到却正好碰到他在作画。
随着他停笔后,她也才深深地吐出了胸中的浊气。
这些画面,全是黑白,非黑即白,实在太压抑了。
她看完了所有画后,终于明白了游阅自闭的原因。
经过一夜的折腾,游阅已经精疲力竭。
他哂笑地看着墙上的画。
你说,世界上有哪位母亲会想着拉自己的孩子一起死的呢?!
他在最后完成的一幅画上的右下角,提笔写下了“母爱”。
这可真是伟大的“母爱”。
他癫狂着拿起画笔,就要毁掉这些图画。
他不想再想了,不想再想了。
他才不稀罕什么“母爱”。
他没有母爱,一样长大了。
温阮就静静地看着,直到他发泄完怒火上了楼后,这才捡起了被毁坏的画作,离开了。
而对于这一切,程晓玥都一无所知。
自从昨晚接到电话后,她每一刻都在忙碌着。她也必须忙碌着。
她现在只能依靠自己了。
毕竟昨晚她妈妈已经在电话里明确地告诉了她:若是她不能尽心讨好游少爷,不能给公司带来利益,她便也不用回去了。
也是因为这通电话,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和他们原本就不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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