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林林被接走了?”
平日都是我下班后来接林林,偶尔不得空拜托萧姐帮忙,也都是心里有数的。但今天,我没拜托过任何人,幼儿园的老师却告诉我,有人把林林接走了。
那老师见我毫不知情,脸色顿时一暗:“是个女的,说是你上司,说你生病来不了,拜托她来接孩子。她还给我们看了身份证和工作证,当时我们没打通你的电话,没办法才让她接走的。难道是假的?”
“她叫什么名字?”
“我们复印了她的证件,我去拿。”
不一会儿,那老师拿来了复印件,姓名处清晰地写着“徐黛佳”三个字。
是徐主任,我心头稍微安心了些,可她接走林林做什么?
我立刻拨通了徐主任的电话,她开门见山向我抱歉:“不好意思啊,我自作主张接走孩子,让你担心了吧。”
“……”我虽恼怒,但她毕竟是上司,平时对我十分照顾,便把不悦的话吞了回去。
“孩子现在在我家呢,你知道我家在哪儿,过来一趟吧。”
***
别无选择,我跑了一趟徐主任家。
“到了。”打开门后,站在门口的徐主任让我有几分吃惊——她从来都是一身干净利落的工作装,一头整齐的束发,今天却一改常态,穿着条修身连衣裙,头发束到一侧披下来,还露着小女人似的微笑。
“……林林呢?”我不自然地拘谨起来。
“里面呢。”她把拖鞋放到我跟前,满脸热情道,“进来吧,有惊喜哦!”
我本只想带上林林便走,又实在不好意思做得太过冷漠,勉为其难换上鞋,走了进去。
一进客厅,我一眼看到的,便是头带小王冠,抱着个玩具大熊,冲我笑得乐呵呵的林林。旁边的餐桌上,还摆着几盘菜,和一个插着四根蜡烛的生日蛋糕。
“今天是林林的生日,你这个当爹的,不会忘了吧?”徐主任笑道。
林林的生日,我自是不会忘记,也打算今天接回家后,给她做点特别的吃食,但的确没想过要搞得像徐主任这般隆重。
“你怎么知道林林的生日?”我问。
“我问萧姐的呀。”她答得爽快,“我今天下午老早就撤了,见你还在办公室,连孩子生日都忘了。我要不做点儿什么,林林多可怜。”
我没接她的话,而是问:“萧姐什么都告诉你了?”
她见我一脸严肃,愣了愣,却不屑地反问道:“有什么要紧?”
大概萧姐告诉过她,我不愿提起从前的事吧,她尽管看上去知道了些什么,却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她笑容满面地把我叫到餐桌旁,又把林林抱过来,帮着她一起点蜡烛,教她许愿,又带她一起吹灭蜡烛。林林高兴得手舞足蹈,一口一个徐阿姨,叫得十分亲热。
氛围看似和睦,但我心头始终局促。做这些多余之事,怎么收场?
不得已,我只能表现得坚决一些,分吃完蛋糕,便以林林需要早睡为由,告辞回家。
徐主任留我:“饭都没吃呢,急什么?”
“菜我都尝过了,做得特别好,饭就不吃了。”
“你不吃,孩子总要吃吧。”
“她吃不了多少,蛋糕足够了。”我抱起林林,一边道谢一边往外走。
可林林眼看要走了,嚷嚷着要沙发上的玩具大熊,我责备道:“怎么能要别人家的东西?”
徐主任立刻把大熊送到林林怀里:“这本来就是我送给林林的生日礼物,当然应该带回去。”
“这不行,你给林林买蛋糕,已经很费心了,不能要东西。”我又对林林说,“林林乖,把大熊放下好吗?”
林林却噘着嘴,拼命摇头。
“林林,听话!”我沉下脸来,故作严厉。
可林林还是不听,抱着大熊不肯放手。
“好不容易过个生日,别为难孩子。”徐主任说。
但我心头早拿定主意,蛋糕的情会想办法还,东西绝不能要。
见林林不听话,我一狠心,一把从她手里夺走了大熊,放回到沙发上。
强硬的动作把林林吓了一跳,她愣了几秒钟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徐主任责怪道:“你那么凶干嘛!”
“小孩子,不能惯坏了。”说着,我抱着还在大哭的林林直径走出了门。
徐主任在身后嘟哝了一句:“你这人,还挺犟。”
***
其实,对林林,我一向都是惯着的,从不责骂,从不竖起眉毛,连萧姐都提醒过,不能这样惯孩子。我总是对她严厉不起来,再淘气都没打过她一巴掌,才会宠得她无法无天,常常不听话。
这次情势所逼,不得不对她板起脸,没能顺她的意,她就委屈得用哭闹来抗议。我强硬地把她从徐主任家带走后,又马上在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个相似的玩具熊给她,才把她哄好。
我把玩具熊给她时,严肃地同她讲了个条件:“林林,以后除了爸爸和萧阿姨,谁到幼儿园接林林,都不能跟着走,记住了吗?”
林林还没把气理顺,埋着头不理我。
“记住了吗?不能跟其他人走,万一又像上次一样,是坏人怎么办?”
她还是不做声。
我便把玩具熊拿到她跟前:“答应爸爸,爸爸就把大熊送给林林。”
她看了看我手里的熊,总算撅着小嘴回了句:“记住了。”
***
“罗小姐怎么样了?”匆匆赶到医院急救室外的李师傅,满眼泪光地问我。
雅林正在抢救中,我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情形,心急如焚。
看到那血腥而绝望的一幕,连我都感到心脏快被震得停止跳动,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到现在我都回不过神来,悲剧就这样发生了,就在我们眼前,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搬到医院来吗?”我的声音低落得像被抽去了轴心,缥缈如烟。
李师傅点点头,忍不住痛哭流涕。
“好……搬来了……我会去看看……”
李师傅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廉河铭这些天一直都好好的,坚持吃药,情绪稳定,直到今天,直到那则轰动平城的新闻播出的一刻……
他看到新闻后,整个人就彻底疯癫了,搬起凳子朝电视屏幕里的宋琪狠狠砸去,一下将屏幕砸得稀碎,自己的手也被碎片割得鲜血淋漓。
然后他不停地自言自语,不停地说,我要完蛋了,警察要来抓我了,马上就要来了!他慌得满头大汗,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惊慌之中,还不忘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狼心狗肺的宋琪。
李师傅见状只得好言相劝,却无济于事。
“不行,我得马上离开这里,马上走,走得越远越好!”他突然命令李师傅道,“快去给我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走,马上就走!”
李师傅只好听从命令,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行李。
但他刚装进去两样东西,廉河铭就又狂喊道:“口罩!没有口罩!现在是白天,我出去会被认出来!你快去给我买个口罩!现在就去!”
李师傅愣了,没有立刻行动,廉河铭就破口大骂:“该死的老东西!连你也反了不成!”
李师傅只得跑出去买口罩。关上门之前,他看到廉河铭就那样呆呆地站在碎掉的电视机前,完全没想到,就在他离去几分钟后,廉河铭就翻越了阳台的栏杆,一跃而下……
李师傅走前看到的那个呆呆的身影,就成了廉河铭生前,最后的一幕……
***
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戴着氧气面罩,打着吊瓶,依旧昏迷着的雅林被推了出来,安置在病房。
又一次,雅林躺在了各项监控仪器的包围里。而这次,我却盼着她能睡得久些,我怕她一醒来,那个血腥的画面就又会出现在她的脑海,把她拉进悲痛的漩涡之中……
医生们离开后,萧姐走了进来,她双手插在白大褂衣兜里,一脸愁容地看着病床上的雅林。
我沉默地坐在病床边,没有和萧姐打招呼。
呆了一会儿,萧姐对我说:“我有话和你说。”
我跟着萧姐来到一间无人的病房。关上门后,她愁云满布地望着我。
我以为她是要告诉我雅林的病情,沙哑着嗓音说:“她这些天都不好,姜医生说,是心肺衰竭。”
“是,重度衰竭,恐怕这一回,她再也走不出医院了……”
萧姐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胸口,我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她却严肃地问我:“你还不知道吗?”
这口气像是在质问,我茫然:“……什么?”
“你不知道,雅林怀孕了吗?”
***
空空的病房里,久久回荡着萧姐的话。
怀……孕……
我的大脑惊诧得凝固住,廉河铭惨死的一幕还在徘徊,这两个字搅和进来,竟一时分不清是喜是悲。
“已经两个多月了,你一点儿都没察觉吗?她自己也不知道吗?”
两个多月?难道就是出院当天,在远山别墅里,唯一没有防范的一次?难怪雅林最近总吃不下东西,总觉得疲乏,我还以为都是因为她的病,从来没朝这方面想过。这段时间一直忙于追查宋琪,竟连雅林都没照顾好,是我太大意了!
“她的身体状况太差了,不可能生得了孩子,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终止妊娠!”
萧姐口气紧张,意在告诉我这件事刻不容缓,但一想到打胎,我整个脑子更堵得慌:“廉老板刚走,她……会愿意吗……”
“已经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了!现在马上做,药物流产还来得及,再过一阵子就晚了。时间拖得越久,负担越重,她现在已经不堪重负了。再过一段时间等显怀了,就只能引产,但她的身体,可能连引产手术都承受不了!”
我一句话都回不出,回病房时,双腿跟灌了铅似的。
雅林还在昏迷中,面色苍白,连一呼一吸都困难。看着她,我心上一千把刀子在割!
廉河铭突然离世,死状惨烈,我要怎么在这时候告诉她,她必须马上杀死自己的孩子……
***
廉河铭出事是在下午,警察检查完现场,确定是自杀身亡后,便把遗体送到了医院。
我去太平间看了他,在被白色布单紧紧遮盖的遗体旁,静静待了许久。
我对他说,雅林怀孕了,虽然生不下这孩子,但你也算是,有过外孙了。
李师傅自廉河铭的遗体被送来后,就一直守在一旁,深深地自责没能看好他,衰老的脸上,印上了几道泛红的泪痕。他的家人也来了,来送别这个养活了他们一家多年,却不得善终的大老板。
第二天,河铭公司里的高层也来了好几人,包括陈主管,所有人都对宋琪突然曝光的案情和廉河铭的身亡感到震惊万分。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老总了,再次见到,已是天人永隔。
陈主管心中疑惑,把我拉到一旁单独说话。他告诉我,在赖盈莎被害一事曝光后,河铭公司内部就逐渐有了廉河铭患上精神病的传言,但这些传言从何而来,却不得而知。我告诉他,当时知道廉河铭有精神障碍的人极少,传出话的只可能是宋琪。陈主管听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许久。
旁人一定都以为,宋琪大肆向媒体揭发廉河铭的罪行,虽导致了廉河铭的自杀,但只是个巧合。而陈主管不然,结合我拜托他调查资产一事,他或许能隐隐猜到,这其中有着骇人听闻的缘由。
只是,宋琪的高明就高明在,就算全天下都明白这不是巧合,廉河铭的死也追责不到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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