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河铭走后,易轲一屁股坐在桌子边,望着一桌子的酒菜傻笑。
我走过去拍了他一下:“你跟我过来。”
他瞥了我一眼,不屑。
“不想被拆穿的话,最好先听话。”
易轲一惊,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跟我走了出去。
我把他带到走廊尽头一个没人的角落,开门见山:“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易轲发现已经被我识破,倒也懒得假装了,一手扶着额头,沾沾自喜道:“这不能怪我,是姓廉的太蠢!呵呵……你看看,我头上这块伤疤到现在还没好呢!”
“廉河铭那会儿要是没来,你是不是打算给我喝?”
他耸耸肩,假装无奈:“只是个小玩笑,别生气嘛。”
我的眼里多了一道历光:“到底是什么?”
“哈哈哈……再过两个小时你就知道了。”他放肆地笑出声,脸都变了形,然后又忽地放低了声音,“你就等着看廉河铭演一场好戏吧,一场前所未有的、淋漓尽致的‘激情戏’!一定会特别精彩!”
我知道他下的什么药了,惊讶之余却有几分不屑:“不就是□□吗,能怎么样?”
“那么俗的东西可是我易轲会用的?”他眼里透出一股邪气,“这可不是市面上买得到的普通家伙,我费了好大劲才搞到的。你可别小瞧了,这东西会让人产生幻觉,神志不清,发作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男女不分,见人就扑的!哈哈哈哈……我真是太期待了!”
这下我真的吃惊了:“你也太过分了吧!”我盯着那张丑陋得变了形的脸,狠狠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搅黄今天的局对你有什么好处?”
“嘿嘿!”易轲嬉笑的表情里竟多了一层潘宏季的狠毒,“我告诉你吧,我就是要毁了那姓廉的,要他知道我易轲不是好惹的。有钱有势就神气了?飞得越高可是会摔得越狠!你看看今天这阵仗,多少人看着他呀,要是在这宴会上出一条丑闻,肯定立马就能传遍整个平城,叫那姓廉的今后再也抬不起头!你想,他要是没脸见人了,王牌一倒,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冒出来刮分河铭公司吗?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别看那个宋琪现在忠心耿耿,要真到了那一天,说不定河铭公司早划到他名下了!扳倒了这个难缠的对手,对长慧是大大的利好。我一定能得到杜经理的赏识,日后蒸蒸日上,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你就等着瞧吧,瞧瞧那姓廉的是怎样一步一步栽的!哈哈哈哈……”
易轲像个小丑般的沉浸在自己的“宏伟蓝图”里,而我已经哑口无言了。他,易轲,能说出这样的话,编出这么大的故事吗?易轲再怎么卑鄙,却也不过是玩些过家家的小把戏。下下药整整廉河铭以报一摔之仇,这很符合他的作风,但整了廉河铭之后的那一连串幻想,却实在不符合他惯有的思维方式。
我不得不调整了一下思路:“潘宏季教你的吧?”
易轲瞪了我一眼,咬着牙不承认。
“他不仅教你这样对付廉河铭,还教你这样对付我了吧?”
“都说了那只是个玩笑,海哥别较真儿。”
“哼,要给我下药,他怎么不自己来?你这不是被人当枪使了么?”
“海哥你这么讲可就没意思了,宏季可是一心一意在帮我。”
我忍不住暗笑,好心好意提醒他提防潘宏季的阴险,这倒好,反而落了个挑拨离间的名头。看来易轲对潘宏季已是深信不疑,言听计从了。算了,他高兴被谁指使是他自己的事,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下次最好再专业点儿,就这技术也有脸拿出来秀?不怕被我换了杯子,自食其果?”
我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要走。易轲却急了,一把追上来拉住我的胳膊:“你想干什么?”
他怕我把事情捅出去,坏了他的好事,更怕廉河铭知道了饶不了他。于是我故意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怕什么?敢做不敢当了?”
易轲开始喉咙发梗,慌了:“我今天可没害你,你少管闲事啊!”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你还没害我?要不是我看见了,就已经中招儿了!”
“那你想怎样?倒向那姓廉的背叛我们大伙儿?”
易轲倒也不是那么傻嘛,还知道给我扣顶背叛的帽子施加压力。我不屑地笑笑:“你听好了,我对你们这种幼稚的游戏不感兴趣,要是被廉河铭抓到了,你可别赖上我!”
***
我独自在走廊里待了许久,走廊全是落地窗,视野很好,尽管今天的天气有些灰暗,但望出去的一片夜景却能让人浮躁的心再度沉下来。我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平静,享受着这沉静的夜晚贮藏的伤感和孤独。
其实,在亲眼所见了那场火灾之后,我就打心底开始抵触这个圈子了。我希望有一天能离开这个环境,过上平静的生活,没有这些无聊的闹剧,没有明争暗斗,更没有杀戮。这些事我虽然可以做到不参与,不过问,但这群叫人生厌的人却总会在视野里蹦来蹦去,惹得人心烦意乱。
我在观望风景时,不经意间望了一眼酒楼的大门——我吓了一跳,我竟然看到了舒心!
我看第一眼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们明天清晨的火车,她现在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况且,在这屋子里,还有一个穷追不舍的恶魔,要是被潘宏季发现可就麻烦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舒心正和门口的迎宾小姐进行着交涉,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
“求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了,就让我进去吧,就一会儿!”舒心急得快要哭出来,但迎宾小姐也只能送她一副无奈的表情。廉河铭知道今天场面大,为了保证寿宴的顺利和安全,特地将整个酒楼都包下并封锁,凡是没有得到请帖的人一律拒之门外,舒心再怎么求情也是无济于事。
我走过去叫了她一声,她看见我,就像看见救星一样,立刻破涕为笑:“海冰哥你也在呀,你帮帮我好不好?我要进去,进去一会儿就行。”
我顾不上她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们不是要走了吗?雅林呢?”
“是要走了,但是我还有点儿事。”
“雅林呢?”我又问了一遍,总觉得舒心那么急急忙忙肯定和雅林有关,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在家里收拾东西。”舒心答完,又把话题扯了回去,“我要进去,你帮帮我吧。”
见她那么固执,我也有些急了:“你到这里来就已经很危险了,你还想进去?你知不知道潘宏季就在里面等着你呢!”
“我不管!”她突然激动地喊了一声,连我都吃了一惊,“我不在乎!我必须进去!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会想别的办法!”
她故意这么说是想逼我答应她,可我还是不解:“那你告诉我,你进去是要干什么?”
舒心望着我的眼睛垂了下去,咬着牙不说话。我等着她回答,但她却不答,光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吗?你说话呀!”
舒心抬起眼来,她眼睛里竟晶莹地闪着泪光,双唇打着颤,吐出来的话却仅仅只是央求:“求求你了海冰哥,我必须进去,我真的有急事必须进去!你就帮帮我吧!”
真的有什么对我都开不了口的事吗?连舒心都无法对我开口?
我没有再逼问她了,我不忍心再为难一个正在向我求助的女孩。算了,她不肯说,我就再当一回好人吧。我身上有请帖,的确能带她进去,而且,这多半是我最后一次帮她们了。
***
我带舒心进去后,直接把她带到了电梯口:“你到底想找谁总得告诉我吧,这里这么大,人又多,你自己怎么找?再说,潘宏季还在呢,你不能跟我走散了。”
舒心点点头,吞吞吐吐地回答说:“我……我想找,廉……廉校长……”她停下来看看我惊讶的表情,遮遮掩掩地解释,“罗老师是被他们赶走的,都是因为我,我气不过,我……”
“所以你想找廉河铭理论?”我接过了她的话,这真是天真得不能再天真,早知道她是这个目的,我说什么也不会带她进来。“我都已经给她找好工作了,只不过没告诉她。如果你只是想让她留下来,那你就去告诉她,找什么廉河铭,没用!来,我送你回去!”
我的口气几乎是在命令,并一把抓起舒心的手腕想把她往外拉。
舒心拼命反抗,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啜泣不已。她用手死命地抓住旁边的柱子,坚决不肯走:“海冰哥,你就让我找找廉校长吧,我只想跟他说几句话,听不听是他的事!真的,我说完就走,就几句,花不了多少时间的!我求你了!”
舒心的坚决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面对那一双哀求的眼睛,我尽管极不情愿,尽管觉得这太过荒唐又毫无意义,也再无法狠心拒绝她了。
我向别人打听到廉河铭正在一个包间里敬酒,我把舒心送到门口,让她进到了里面,自己在门口等她出来。舒心果然像她承诺的那般,仅仅进去了十五分钟便出来了。
她出来时,面无表情地呆站在门口,一口一口地呼着气,仿佛终于完成了一件天大的要务。然后她对我说:“谢谢你,我可以回去了。”
我惊讶于舒心进出前后神色的巨大差别,对她非要同廉河铭理论一番才觉得解气的逻辑甚为不解。但瞧她的样子,她该是心满意足了。
“这就说完了?”我问。
她肯定地点头:“嗯,说完了。”
***
我立刻带舒心走出了酒楼的大门。但就在我们穿越酒楼正门前的花坛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光线灰暗的花簇中穿梭——是潘宏季!
他还真是个嗅觉灵敏的杀手,舒心进出酒楼前后不过半小时,就被他发现了!
“快走!”我小声督促舒心。
我们加快了脚步,但就要穿过花坛时,潘宏季突然从一旁蹿出来扑向我身旁的舒心!
我一把把舒心拉开,让她躲到我身后。潘宏季扑了个空,朝前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不紧不慢地理了理乱了的衬衣,斜着眼对我阴笑:“我猜的没错,海哥果然有猫腻,你该不会是局子里派来的线人吧?”
我知道这回是彻底暴露了,我在保护着舒心这件事,已经无可辩驳。但这并不要紧,她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平城了,今天也就是最后一次。等她们安全了,我再来想办法洗脱潘宏季对我的栽赃,倒也不是办不到的事。
于是我并不慌张:“宏季说笑了,我要是局子里的人,你还能逍遥至今?”
“既然不是,那劳烦海哥把那小丫头交给我,如何?”
潘宏季冷酷的目光中闪烁着杀戮的光芒,那眼神把舒心吓得直哆嗦,站在我身后,抓着我的衣服不敢动弹。
我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提醒他道:“宏季呀,你不会是想在这里动手吧?你看,那边可有酒楼的警卫,你要是在这里动手,被人看见了可不好。到时被警察抓个现行,你不会又要来怀疑是我通风报信的吧?”
潘宏季朝我说的方向一瞥,不远处的确有个警卫亭,里面还有人。他已经被警方重点关注,是没有胆子冒这个险的。果然,他只是阴沉着脸盯着我,没有答话。
我进而道:“再说,这里毕竟是廉老板的场子,大寿之日,见了血光总是不吉利的。你可能不了解,廉老板是个迷信的人,这要是犯了他的忌讳,他怪罪下来,我们可谁都担待不起。”
潘宏季一声不吭地瞪着我,双手握紧了拳头,对我恨得牙痒痒。好不容易发现了舒心的行踪,他当然不甘心放过这个机会,但我提到的这些他也不能不顾及。况且,就算他能不顾及,真有胆子在这里下手,可就凭他那两下拳脚,在我面前连一点儿水花都掀不起。
潘宏季不会不清楚轻重缓急,一阵剑拔弩张的对峙后,他最终退了回去。他面目僵硬,语调低沉地吐出一句话:“海哥酒量真是了得,喝了那么多还这么清醒。我却是喝多了,说了胡话,海哥莫当真。”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了花坛中。
***
我带着舒心上了一辆出租车,舒心还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在胸前抱着拳头。
“你现在不能直接回家,潘宏季不会就此作罢,他一定会跟踪我们。”我说。
舒心吃了一惊,立刻转过头向后张望。
“不用看,你看不见的。我先带你去别处溜达溜达。”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呀?”
“甩掉他之后再回去。再说,你不想在走之前……”我顿了顿,“去看看你父母吗?”
舒心一下子就眼泪汪汪地哭了起来。我嘱咐过雅林,千万不要让舒心到公墓去,潘宏季很有可能在那里安排了人守株待兔,所以在她父母下葬之后,她从未去扫过墓,一听说今天终于可以去了,就控制不住地激动。
我起初让司机以正常的速度朝着河铭中学的方向行驶,在一个旁边有弯曲小道的拐弯处,忽然让司机加速拐进小道,并在出去后立刻又拐入另一条巷子,然后穿过巷子180度掉头,沿着另一条路朝着公墓的方向狂奔而去。
潘宏季再厉害,也比不过出租车司机的车技,而且他不会想到,我们会大半夜的跑去远在郊区的公墓,便在突然的拐弯掉头后被甩得无影无踪。
***
夜晚,公墓已经关了门,空无一人。我带着舒心从后院的小门进去,舒心在她父母的墓前放声大哭,悲痛不已。失去双亲对于这样一个小女孩来说实在太过沉痛,而且自己依旧身处险境,很长时间怕是都再难回来祭拜。
我们在公墓待了足足两个小时,却从头致尾没说几句话。我没有再问舒心关于雅林的任何事,一个字都没问,就连送舒心回去时,我都只把她送到小院门口,没有进去。
“你不进去坐坐吗?休息一下吧,罗老师估计已经收拾完东西了。”舒心说。
“不了,太晚了。你回去吧,注意时间,赶火车别迟了。”我拒绝了,看着她走进院子的门,转身便离去。
我可能是怯弱了吧,不想再见到雅林。昨天的不愉快不可能这么容易烟消云散,她见到我一定会浑身不自在。而我更害怕,我好不容易接受了她要离开的现实,那点可怜的勇气,会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功亏一篑。
然而,我至今都不敢去想象那个夜晚,那个刮着西北风,阴沉死寂的夜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上演着怎样一场恶梦,怎样一场令我追悔莫及的恶梦!
我没有把舒心送进去,没有把她送回到家里。而如果当时我送到了,我进去了,也许后来的事,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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