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个工厂找了个事做。”我去客厅橱窗里拿东西时,对沙发上正在看电视的萧姐说。
那天下午我打电话给萧姐说要请她吃饭,她就笑了:“有什么好事儿啊,还请我?”
我请她,是想要感谢她,感谢她这三年来无微不至地照顾林林,感谢她年年到监狱里来问寒问暖,感谢她现在还这么帮我。这些恩惠,不是我一顿饭就可以报答的。而除了感恩之外,我还有另一层意思,我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已经可以自立,不用她再操心了。
“你去做什么?”她走到厨房来问我。
“不做什么,体力活。”我回答。
“也没关系呀,起步的时候都这样。你以前是有机遇,遇到了好平台,没有从零开始过,其实很多成功人士都是从零开始的。你人这么聪明,干不了两年就会提升的。以后搞些拉生意的活儿,干熟了自己开个公司也行啊,生意场上的事你不是本来就熟吗?”
我知道萧姐是在鼓励我,如果我真的有了事业心,我的生活的确不会像现在这么无望。但她不明白的是,事业心的前提是要对未来有憧憬。而我,此时的我,何处去找那种憧憬?
“我没什么想法,也不想再干那些生意了。”我说,“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就好。”
“可是你不可能一辈子都给人下苦力,得某别的出路。你现在年轻,还有力气,等将来年纪大点儿……”
我微微地摇头,望着在一旁玩耍的林林:“将来,到我干不动了的时候,林林就长大了……”
***
我答应了舒心帮雅林找工作,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又算个谁?在人海茫茫的平城,杀人放火都占不了一张报纸的版面,说找工作就找工作?对自己不闻不问是简单的,但一旦有了一个你真心想要帮的人,你就会觉得自己拥有的能力永远不够。答应得轻巧,到头来,除了那个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兄弟,又还能找谁帮忙?
但我始终不知该怎样对张进开口,一个多月了,我从未在他面前提到过雅林。
张进最擅长戏谑,他要知道我认识了一个漂亮女孩,可不得戏谑个够。但我不想雅林被他拿来戏谑,我认真了,我不乐意。
于是我选择了下下策,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向张进开了口:“帮个忙成吗?给找个女孩儿合适的活儿。”
张进本来斜仰在沙发上看报纸,听我突然冒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漫不经心地哼了声:“啥?”
“找个活儿,就是工作,”我走到沙发边,重复道。
“谁?谁找工作呢?”他的神经还没从报纸里那些花花新闻上收回来。
于是我扯开他手上的报纸:“帮我找个合适女孩儿的工作。这回听清了吧?”
张进一时没反应过来,望了望我,然后腿一伸,坐了起来,半天才答了句:“谁呀?我认识不?”
我就知道,他第一件注意的事永远不可能是找工作这个正题,只要说是女孩,他的注意力立马就会转移上来。
要说张进这人还真挺好色的,而且好色得明目张胆。他对稍有点儿姿色的女人完全没有抵抗力,一有机会就上去撩,凭一张油嘴屡屡得逞。但他只有三分钟热情,没一个能长,我就没见过超过一个月的。他不拿女人当回事,却又三天不碰就手痒痒。以他的话说,“只要是个男人,哪能缺了女人,这就好比,再宏伟的一棵树,得不到雨露的滋润,就会枯萎。这女人也一样……”,便以同一个比喻把女人放进去,只需把树换成花儿,把宏伟换成娇美。
这姑且算是张进的两性哲学,自行贯彻我也只当视而不见。可气人就气人在,他总要把他的理论强加于我,说什么“连女人都没有的男人忒他妈不是男人!”我没有感染上他的作风,连送货上门——这是指苏也——都不要,他就认定我是生理或者心理上有缺陷,白长了一张脸和一双长腿。
而今天,我突然要帮一女的找工作,语气还挺浑,他劲头就上来了。真不知他那扭曲的想象里,勾勒出了我和他认为的某个女人怎样的一幅画面。
“你别问了,你不认识。”我说。
他嘿嘿地笑起来,眼睛鼻子揉成一团:“哟!破天荒啊!”
“少胡扯,你到底有辙没辙?”
“那要看那女的怎么样啦。”
这话还真不好反驳,找工作当然要看本人怎样,但我知道他才不是在说这个。我一本正经地跟他报告情况:“人还行,人品不错,就是身体不是太好,工作嘛,得轻松点儿的,还有就是……”
“行行行……”他打住我,毫不关心这些,“有照片儿吗?”
我憋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回答说有。
“看看,看看。”他立刻说。
我从皮夹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那是在郊外的一棵柏树下我给雅林照的。
张进一看,两眼立刻直盯着照片眨都不眨一下,嘴巴摆出一个o形,哑然失声。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看我,又低头看看照片,摇晃着脑袋道:“哥们儿啊,这哪儿是你说的什么小姑娘,简直就一仙女儿!一个字儿——‘纯’!看不出来呀,艳福不浅呀!”
他又把照片前前后后,颠来倒去地看了几遍,连连感叹:“真看不出来,你小子平时看着老实,原来是要一口吃个大胖子!嘿,有种!”
他这些表情我早已习以为常,但我想他今天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表情的有限,实在是无法比平时做得更夸张,来表达这异常的惊叹。如果这照片不是我给他的,不是事先就有我占据了位置,他恐怕早已心生歹意。但朋友之妻不可欺,张进深讲这个意气。
“诶,说说,怎么泡上的?”
“没你想的那回事,不就帮找个工作吗,竟屁话。得,你爱帮不帮。”我装得无所谓,因为我知道,张进是不会拒绝的,除非我真掏出一张“东施照”。
“切,你老哥还想帮你出出主意,给你参谋参谋,你倒好……”
“你帮人家把工作找好了不就摆平了?”
这句话最管用,张进不屑地瞅了我两眼,嘴角咧着笑了一下:“原来打的这算盘,拍上了分红啊!”
张进开始认真琢磨这事了。只是我心里,却突然感到了一丝苦咸。
***
张进是个真正的铁哥们儿,为兄弟办事从来都尽心尽力,他应下我这事的第三天便给了我答复。他有个哥们儿的堂兄开了家男装店,这段时间生意有些下滑,想找个漂亮姑娘接客,愿意让雅林去试试。
我说雅林不是个话多的人,可能不擅长笼络客人。张进就笑我:“就她那模样,还用得着笼络?往门口一站,肯定一邦人进店瞧。他们说了,工钱按店铺的收入提成,凭她那条件,怎么着都比那破中学拿得多吧。”
对雅林来说,这真算是来之不易的工作了,即便她可能并不喜欢做这类事,但只要能再留一段时间,她应是愿意的。至少,比起在河铭中学受气,在这里能得到我的照应,不会被人欺负。
我便说:“行,我们请你那朋友和他堂兄吃顿饭吧。”
“那是,还不能光是咱俩,小丫头呢,叫上,她才主角呢!”
“……”这却让我有些为难,我总感觉雅林跟这种场合是沾不上边的。“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吞吐了半天,才磨出一句话,“非得她来?”
“这不废话吗?”张进瞪了我一眼,笑得有点邪,“哟!还藏着不让人瞧呀?”
我只好先应下,脑中却在思考,该怎么对雅林解释这一切,怎么说,她才不会因为舒心向我透露了秘密而耿耿于怀,欣然接受这新工作呢?
***
当天,我一边上班一边琢磨这事,还没琢磨出头绪,电话就振动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出“雅林”两个字,我心头紧了一下:这是被逼上了梁山?
“海冰,是我。”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从上次舒心找我以后,我都没再听到她的声音了,现在突然又漂浮在耳边,似乎夹了一些久违的亲切感,那些因舒心讲的故事带来的陌生,因为她的几个字淡去了许多。
“嗯。”我答。
“你有空吗?”她又问。
“现在吗?”
她停了一下:“……你在上班吧?”
“一会儿就可以走了,怎么了?”
“那我等你,我请你吃饭。”
我惊了下,不自觉笑了:“呵呵,为什么?”
“……”话筒里沉默了。
“说啊,干嘛请我吃饭?有事要我帮忙吗?有事你说就是了。”
“……没有……没有事。你先来吧。”
***
雅林约的地点是我头一次请她吃饭的那个普通的中餐小店,她说附近别的餐馆她没去过,怕没试过不合胃口。我以为她会带着舒心一起,毕竟她们难得下一次馆子,但当我打的车驶到餐馆门口时,却只看见了她一个人。
她背靠在店门口的柱子上,双手缩进外套的袖子里,微耸着肩,将两根袖管绷得直直的,像是在抵御寒冷。但她的神情却有些呆,两眼出神地盯着地板。
她听到向她靠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是我,脸上展开来一个微笑。
“外面冷,在里面等就好,干嘛在这儿干站着?”我说。
“里头大,我怕你不好找。”她的表情一如既往,便是听说了那些秘密,我也看不出丝毫异样。
我浅浅一笑,和她开了句玩笑:“我还没有老眼昏花。”
她笑着肩膀一耸,手就从袖口里露了出来。
进店后,我们找了个窗边的座,我摆弄桌上的碗筷,雅林双手把菜单向我递来:“你点吧。”
从她手上接过菜单并要敲她一笔的感觉着实有些奇特,服务员就站在我旁边,但我没有急着点菜,而是把菜单压在肘下,望着她笑:“你要我点哪种菜呢?”
她懂我的意思,直言道:“点吧,今天你点什么我都请。”
我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半信半疑,故意做出要痛宰一顿的样子,但实际上只在几个普通的菜名上画了勾。
等服务员拿走菜单,我问:“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为什么请我了吧。”
雅林望着我的表情变得沉静,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其实,我是不知道怎样用一两句话跟你说清楚。说得简单一些吧,就是我已经辞职了,我和心心准备一起离开平城,我们已经买好了后天早上的火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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