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龙雀卫 - 第三十七章 锁心石碎

    世间爱情万千样，最难还属千山万水如初见。
    当玉剑毫无阻挡地刺入方圆后心的那一刻，姬心夜整个人悚然大惊，一个念头不由分说地侵占了识海神魂，强烈到令心肝俱颤的直觉告诉她，不能杀方圆，万万不可，否则必将后悔终生！
    很奇怪的念头，于情不合、于理不通，可心头怅然若失、空落落的，神魂不安到了极点，仿佛玉剑将要斩去的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至宝。
    一道混杂着遗憾、悔恨、不安，惊恐的复杂念头充斥了整个心房，巨大的失落感是如此的痛彻心扉。心湖巨浪滔天起，宛如瀑布倒挂冲云霄，随之而起的飓风这一次失去了以往之神威，奈何不了躁动不安的心湖，却又不甘放弃，愈发癫狂。
    当巨浪势不可挡地撞向心湖穹顶的那一刻，姬心夜听到心间传来一道碎裂之音。
    一块块七彩碎片如蛋壳般自心外脱落，蛋壳脱离之时光彩尽失，接着便见无色碎片无声消散。
    与此同时，识海深处传来一声帛裂脆响，一道无形界壁蛛网般碎裂，一条条刻骨铭心的记忆势不可挡地冲撞出来，撞得蛛网裂壁片片如花瓣飘落。
    玉剑穿心。
    锁心石碎！
    姬心夜泪流满面。
    她想起来了，通通想起来了。
    无尽的自责、愧疚、悔恨涌上心头，滚滚洪流席卷扑来，她如一片落叶，任由痛苦冲刷拍打，无力挣扎。
    原来，难过到极点时心真的会痛。
    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为何会是这样？
    一股巨力不知身体何处涌出，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方圆身边，颤抖的双手捧着他布满血污的脸庞，滚滚泪珠连成珠帘。
    “方圆。”她嘶哑的呼声细若蚊吟，胸口好似压着一块千钧巨石，她想喊方圆的名字，可使尽浑身气力都喊不出来，好似身陷沼泽，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方圆……”
    “方圆……”
    她颤抖着煞白的嘴唇，不断呼喊，与千钧巨石殊死抗争。
    “方圆！”
    她终于正常地喊出了他的名字，那口堵在心间的郁气终于吐出，她终于挣脱了那令人绝望无助到窒息的苍白，仿佛经过一场生死之战。
    她也终于哭出了声。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惨白脸庞，眼眸里哀伤、痛苦纠葛，伤心欲绝的模样令人怜惜。
    他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黑暗很重，压得他浑身难受、疼痛不已，整个人浑浑噩噩，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
    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很熟悉的声音，可声音远在天边，他努力去听，却听不真切。
    他好累，想睡觉，他记得自己做完了最想做的事，没了遗憾，很放心，很轻松。
    “方圆……”遥远的呼唤，好熟悉好亲切。
    他不知声音的主人是谁，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听这个声音，那仿佛是世界的声音。不是真的世界，而是……他的世界。
    声音的主人是他的世界中最重要的人。
    也是……这人世间最重要的人。
    她是……
    她是……
    她是姬心夜。
    姬心夜……好熟悉的名字，好熟悉的人……
    她是……
    她是姬心夜！
    黑暗沉重，他分不清时间快慢与长短，只知道想起她的过程漫长到令人抓狂，久到仿佛渡到光阴长河尽头。
    姬心夜，他认定的女人！
    他想见她，想在自己昏睡前看一眼她的样子，一眼便心满意足。
    因为他知道这一次自己会睡很长很长的时间。
    于是，他循着声音传来的远方，努力地睁开眼。
    眼皮很重，胜过泰山，难以挪动分毫，他浑身疲惫，使不出一丝力气，可刻骨的思念让他不愿放弃。
    千山万水不及一双美眸，花花世界不如莞尔一笑，于他而言，姬心夜胜过人间。
    又经过令人抓狂的漫长时间，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终于出现一束亮光，一双月牙般的美眸映入眼帘，美眸会发光，驱散了整个黑暗。
    他恋恋地望着早已深刻神魂中的眸子，好开心，好满足。
    他嘴角忍不住上扬。
    上扬到一半却停住了。
    熟悉的眸子里充满了令他揪心的悲伤。她为何伤心？因何在流泪？
    是谁？
    谁敢惹他的女人？
    郞炎这个狗杂种没死？
    郞炎……高毅……八卦阵图……不死药……
    他终于从浑噩中走出，想起了所有。
    “你可还好？”他急切道，声音虚弱到了极点，哪还有金丹第一人的半点威风。
    郞炎肯定死了，自己亲眼所见，亲手所杀，他是怕自己昏迷太久，又有人闯入此处晶莹长廊，打伤姬心夜。
    “呜……”
    她心中一酸，再也止不住哭声。
    她愈发自责，愈发愧疚，愈发悔恨。
    方圆一句关心，打败了她仅有的坚强。
    即使到了现在，他清醒的第一句话，竟还是关心自己……
    心夜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痴心？
    她看着他那一头白发，嚎啕一声，泣不成声。
    亏心到难以自拔。
    你不惜走火入魔来救心夜，心夜却屡次飞剑相向；你为了心夜奋不顾身，硬接半步化神剑气玉符，你用尽最后的力气也要替心夜除掉包藏祸心的小人，可恨心夜浑浑噩噩，张冠李戴不识好人心；可恨心夜在你最虚弱之时，用你送与的仙器玉剑伤你性命。
    你遭此重创，为何连句责怪都没有，竟仍关心心夜这个最该死之人……可好？
    心夜负你一片真心，无地自容。
    没脸说出好字。
    心夜的好是你用你的不好换来，心夜情愿自己身死，也不愿君不好。
    ……
    她无力抵抗那双黑眸中的绵绵情义，哽咽道：“我很好，你可还好？”
    她清楚地知道，往后一生自己都忘不了这道柔情似水的目光。已深刻神魂深处，除非魂飞魄散，否则如何能忘？
    心夜不会忘，一生不忘，生生世世皆不忘！
    听她回答，他开心的笑了，“那就好。”
    他不好，故而避而不答。强行破境走火入魔，又硬接半步化神一击，还被一剑刺穿，想好也好不了。
    不过，他心甘情愿。
    只要你安好，一切便都好。
    “对不起，方圆，对不起！”她明白他为何不回答，她痛苦万分、伤心欲绝。
    上天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大梦方醒，却知自己害了心上人，郎君因她将死。人世间还什么比这更叫人悲痛？叫人绝望？
    老天为何要这般戏弄自己？
    他神色一喜，不可思议地盯着她那双美眸，颤声道：“想起来了？”
    他是那般的小心翼翼，生怕只是梦一场。
    这些年，他心里其实挺苦的。
    他害怕她永远想不起他们的曾经。那对他而言是世间最残酷的刑法。
    “嗯！”
    他殷切、紧张的眸光，直射她的心房，她情难自禁，愈发哽咽，只说出一个嗯字，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情到伤心处，金丹修为也无用。
    “呵呵，好，好，那就好……”他开心极了，语无伦次。
    想起来就好，如此一切都值了。
    方圆虽死无憾矣！
    “方圆，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呜呜……”
    他的毫无责备，他的心满意足，款款深情令她彻底崩溃。
    她声声抽泣断人肠。
    老天为何如此残忍，偏要她杀死她的心上人？
    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可太晚了！
    她好恨自己！
    他为了救她，不惜走火入魔，甘愿舍弃一身同境无敌的修为，刹那白头。可她做了什么？联手包藏祸心的同门师兄，几次三番想致他于死地，他不忍伤了她，满腹真心被误，却舍不得半点恶言恶语。半步化神剑气玉符杀来的生死关头，他分明能躲，却为了她硬接，可她却在他身受重伤之时，用他送给自己的玉剑重创于他，他甘愿被她一剑穿心，都要替她铲除包藏祸心的小人。此等真心，这等真情，世间能有几许？
    相识以来，一直是他照顾她，一直都是！可她又为他做过什么？从来没有！除了抚琴弹曲，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为他做过什么。
    老天爷，姬心夜到底做了些什么？
    掌门师叔、诸位师叔、师祖，你们为何要这般待弟子？为何要如此残忍？姬心夜一心为宗门，换来的就是被夺一生所爱？
    姬心夜视为亲人的宗门长辈，却狠心夺走姬心夜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何其悲哀，何其心痛！你们害姬心夜亲手刺穿了心上人，你们……不可原谅！
    姬心夜更不可原谅！
    但姬心夜的不可原谅只是对方圆一人而言。
    从此往后，再无大衍宗千年奇才，只有方圆之妻姬心夜。他若难活，姬心夜随他共赴黄泉路！
    君以真心碎心石，此生若不在君左右，何处不是深渊？
    不识好歹的姬心夜本就该死，锁心石再强，也不是对心上人下手的理由。
    蠢到屡见真心而不知，姬心夜罪该万死！
    可恨造化弄人，心夜多想以己之死换君生。
    君定能扬威九天，妾便也含笑九泉。
    若老天嫌姬心夜贪心，换我郎君凡俗一生也好。
    ……
    她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拿出白玉生机丹。
    颤颤巍巍的纤手，沾满了方圆脸庞的血迹，慌慌张张的夜仙子此刻比寻常女子都不如。
    她玉指捏着白玉生机丹，要往他嘴里送，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白玉生机丹送到了他的嘴角，她颤颤巍巍的手，却将丹药滑落。
    她慌张、自责，像是犯了天的错。
    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没用的，留着吧，经脉寸断，活了也是废人一个，你还要夺不死药，留着吧。记得照顾龙雀卫。”
    他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混蛋，欠了这个女人一大笔情债，这辈子才会为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他苦中作乐，心中暗道：天地可鉴，小子方圆原来竟也是个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