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为强敌所惧,但是现在忍不住心乱如麻,爹当年的惨遇,老鬼的凄凉,爷爷的孤苦,还有小九红的泪眼,不断的在眼前晃动着,这是难以抉择的事情,让我左右摇移,下不定决心。
“近水,你放了她,放了她,她是我妈啊……”小九红一边抱着我的腿,一边用力拉着我的胳膊,但我的胳膊硬如铁,手里的鱼叉纹丝不动,始终对着红娘子的咽喉。
一个个念头,不断在心里飞转,红娘子脸上死灰一片,小九红则痛哭不止。听着她的哭声,我心一下子就软了,过去往昔,不住的在冲击着我的决心。我的手渐渐松了,鱼叉也从红娘子眼前一寸一寸的慢慢挪开。
“近水,放了她,以后我们排教再也不参与这些事情了,好不好?”小九红看着我有松动的意思,马上站起身,紧紧抱着我,脸庞贴在我的胸膛上,道:“我知道,你和九黎那女人没有什么,我心里早就原谅了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近水,近水……知道你还活着,我很欢喜,我们什么都不管了,好不好?你要到哪里去,我陪你,我们种点田,我给你洗衣做饭,给你……给你生娃娃,好不好?”
她的话,像是一幅幻想中的美景,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是每个河滩人一辈子都所渴望和渴求的。我的心一软,跟着又是一酸,看看目光流转的小九红,心里那股酸楚,实在说不出口了。
抛开别的不说,仅凭我们之间的血缘,她所说的,终究会是一场幻梦,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河滩虽然偏僻,但姑表亲,注定是不能成亲的。我涩涩的看了小九红一眼,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不应该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不要紧,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小九红望着我,好像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只要我喜欢,什么都不在乎,我是你的表妹,但我情愿做你女人。”
我心里感动,感动的热血澎湃,刚想开口说什么,陡然想起来当初在乌苏木圣棺里看到的那个很像我的人,化成了一片飞烟,消散之前,他说过,红尘铅华,他洗不掉。
儿女情长,我又能放得下吗?
“近水,我们走,我们走……不再理会这些了,不理会了……”小九红抱着我,想要离开。我的脚步动了动,但随即又一下子站住了,手里本已经松动的鱼叉,呼的重新抬起,架在红娘子脖子前。
因为,我又想起了在乌苏木中被困几十年的庞大,想起孤身镇河五十年的老鬼。他们都是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不知道苦,不知道痛吗?他们放弃一切,只为了大河安稳。
一个红娘子的生死,或许不会对现在的局势产生逆转性的影响,然而这却是我人生和信念的考验,它考验我的原则,还有我的底限。曾几何时,我一直觉得,自己终究做不了大事,但是当重担真的全部落在身上的时候,才会知道,即便自己不想做,也要做。
祸乱大河,无论远近亲疏,必杀!
我一下挺起了鱼叉,小九红仿佛感觉到我的杀机又突然浓重了,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我道:“近水……如果你杀了我妈,我恨你一辈子!”
“那……”我不想再直视她的目光,忍住心里的酸和痛,一字一顿道:“那你就恨我吧。”
噗……
锋利的鱼叉猛然朝前一刺,从红娘子的咽喉洞穿过去,鲜血飞溅,红娘子的目光一下子呆滞了,生机随着脖颈上的伤口飞速的流逝,她全力挣扎了几下,喉咙里格格的乱响,痉挛般的一扭身子,只剩下微微的颤抖。她的续命图已经用掉了,这次死亡,将是彻底的死亡。
小九红没有哭,那一刻,她仿佛失魂落魄,呆呆的看看我,又转头看看已经断气的红娘子,眼睛里的泪断了线般的朝下滚落。
我丢了手里的鱼叉,心里一阵绞痛,痛的几乎喘不过气。小九红,小九红,我只觉得对不住她,却又不能有一丝心软。
“陈近水!”小九红突然一下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我的手臂僵直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安慰她。
骤然间,正在痛苦的小九红张嘴咬住我的肩膀,用力的咬了下去。她的牙齿咬穿了皮肉,鲜血顺着衣服流出来,我一动都不动,强忍着痛楚,任她发了疯一般的哭号,撕咬。时间好像凝固了,耳边只有小九红不住的哭声。我定定的站着,这是我唯一能补偿她的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九红停止了哭泣,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她抹掉脸上的泪,神情好像一下子平息下来。
“我知道,那个乞丐,是你吧?”小九红伸手从贴身的地方掏出那块血红的天师符,递到我跟前,道:“你的东西,我不要。”
“这是你的,留下吧。”我说不出别的,转身慢慢的走了,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却不觉得痛,只是一颗心崩裂出了无数的裂痕。
这可能是我人生中经历的最严酷的一场考验,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职责所在,我没有选择。红尘铅华,三千情丝,我已经一刀斩断。
我忍下心里的酸和痛,挺直了腰身,两艘大船上还有排教的人,但随着红娘子的死,这些人胆子已经寒了,没有谁再敢出来阻挡我。一直走到船头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回头看看小九红,她正呆呆的坐在甲板上,慢慢的擦着红娘子尸体上的血迹。
那一刻,我知道,我失去了她,永远失去了。是小九红,给了我二十岁生命中第一次喜欢和爱的感觉,但是这一切,都在此刻中止。
“陈近水,放下吧,全都放下。”我回过头,一下跳进水里,游向对面的大船,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你总要俯望这片河滩,你是人中之龙……”
排教的船不敢再阻拦,我们迅速离开了这里。自然道不提倡杀戮,刚才的一场恶斗,让老学究默然无语,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等到大船靠岸的时候,老学究要告辞了,临别前他对我道:“这不怪你,大势所逼,你的路还有很长,圣域的圣主,圣殿长老,还有九黎的苗尊,那都不是现在的你能够应付的,你要觉醒转生印。”
“有法门吗?”
“只有找到那个能唤醒你转生印的人。”老学究道:“那个人,很可能已经出现了。”
留下这句话,老学究转身离开,我独自琢磨了一会儿,就开始安排后面的行程。我要到九黎去,不仅仅为了救回老鬼他们,对自己来说,同样是一种磨练。
九黎,那是一个比圣域更隐秘的地方,传闻是在南疆的最深处。我没有任何关于九黎的地图,完全是陌生的。大头佛和金大少他们都在商量,要谁跟着我一块儿去,但是我没答应,无法预料这次前往九黎会有什么样的波折,我不想再拖累谁。
我做了一些准备,独自上路了,这是我第一次南行,漫长的路途中还算是顺利,我一直从河滩南下,到了桐乡寨的马遥山,据说,这里是通往九黎的必经之路。这儿的山跟河滩的山完全是两码事,那简直是一片山海,一眼望不到边际。在这种地方赶路,不是有力气有毅力就能走过去的,没有熟悉的人引领,迷失在山海里,就走不出来。
我在当地打听了一下,马遥山的进山口是一条河,那年头的人还没有旅游的习惯,尤其是这种野地方,人迹罕至,但是会有一些领路人偶尔出没,带人进山。我赶到马遥山的山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那儿有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小窝棚。
我想过去先问问,没走到窝棚边的时候,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黑瘦黑瘦的老头儿探出头,朝我这边张望了一眼,老头儿身后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躲在老头儿身后怯生生的望着我。
我这种北方口音到了这儿就很难让人听懂,费了半天力,才跟那黑老头儿搭上话,问了问,他果然是领路人,在这儿呆了有两个月了,几乎没有什么生意,正打算离开。我跟黑老头儿在窝棚外面聊了很久,他领路不要钱,因为在这个地方有钱也花不出去,我给了一些实用的东西,黑老头儿很高兴的答应下来。
“准备准备,这就上路吧。”黑老头儿转头对屋子里的孩子道:“山娃,把行李收拾收拾。”
进马遥山,要先过河,黑老头儿的小船就放在窝棚不远的地方,他转身过去拖船,那个留在屋子里的孩子眼睛骨碌骨碌转动了一会儿,好像很惧怕黑老头儿,直到对方走远了,那孩子才急匆匆的跑到我跟前,一脸恳求般的望着我,道:“救救我!”
“怎么?”我一时间感到诧异,开始打量这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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