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澡之后,同志们顿时神清气爽。
一点半钟,审讯在田所长的办公室进行。梁书记忙自己的工作去了。刘师傅说,自从同志们来了以后,梁书记在公社的时间多了一些,要是在平时,想在公社大院找到梁书记,那是很难的。
当田所长和另外一个公安将花长云押进审讯室的时候,头是低着的,这和大家印象中的形象反差太大。反差更大的是,花长云终于扔掉了他唯一的道具——竹拐杖。
这应该是一个可喜的变化。
郑峰和李云帆彼此望了望:随着王八的出现,乌龟已经没有必要再往淤泥里面钻了。郭根生过早的出现,击碎了花长云心理上所有的支撑,他已经毫无退路,该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问题了,我们有理由相信,同志们准备的另外两张牌,很可能派不上用场了。
花长云的待遇也有所提高,昨天晚上,他坐的是一条长板凳,无倚无靠,时间坐长了,还真有点受不了,人在这种时候,身体是需要支撑的。摆在办公桌前面的是一把靠背椅,这把椅子就是为话长运准备的。
田所长示意花长云在椅子上坐下。
花长云以超出大家想象的速度把自己的屁股稳稳地放在了椅子上,他的眼睛——准确地说是左眼应该参加了整个过程。
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花长云把椅子当成了板凳,他的后背和椅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花长云的两只手放在两个膝盖之间,两只脚紧贴在一起,从某种角度上讲,花长云的坐姿是符合犯罪嫌疑人在审讯时“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要求的。
李云帆负责审讯,向阳负责记录。
“花长云,你考虑好了吗?”
花长云点了几下头,先点了一下,大概是他觉得不够明显,又点了两下。
花长云的眼睛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而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右眼的眼球完全裸露,上下眼皮完全失去开合的功能,左眼的上眼皮基本覆盖整个眼球,上下眼皮之间只有一个很窄的缝隙,深藏在眼皮后面的瞳孔就是通过这个缝隙观察世界、捕捉目标的,花长云的脸明显扭曲,所以,眼睛、嘴巴和下颚严重偏脸部离中轴线;他的脸色绿白相混,所以,除了眉宇之间几个比较大,比较深的麻子以外,分布在这张脸其它地方的麻子不十分明显。
这张脸,咋看上去,你会感到可怕,再看一会,你所感到的就是恐怖了。现在,同志们才感觉到这张脸谱所透露出来的可怕和恐怖的信息,以前之所以没有感觉到,那是因为大家一直把花长云当成瞎子,一个瞎子,是很难和恐怖联系在一起的。一个双目失明的人,人们是很难感受到他的威胁的,于是,人们就忽略了所有的因素,曾经忽略这些因素的有花家村的乡亲,有负责“61。7。16”案扼谭晓飞和向阳,还有初到花家村的同志们,还有那纯洁善良的郭筱兰。一只装成病猫的老虎和一条假死的毒蛇是非常可怕的,花长云就是一只装成病猫——甚至装成瞎猫的老虎和一条假死的眼睛蛇,用不着等这只老虎——这条毒蛇扑向你咬住你的喉咙或者向你的身体注射毒液了,你对它们毫不介意的时候,危险就已经掐住了你的脖子,麻痹了你的神经。
“郭筱兰是你杀害的吗?”
花长云再次点点头,他的头微微扬起,李云帆和大家同时看到了从那条窄缝里面射出来的微弱的光,最重要的是,这只眼睛已经有了正视李云帆的勇气——他正在注视李云帆和坐在李云帆旁边的人。
“我问你,你的左眼能看见东西吗?”
“能看见。”花长云终于开口说话了。
“能看到多远。”李云帆要进一步验证满主任的结论。
“昨天晚上那位医生说得对,我这只眼睛在一般情况下能看到几十米远的东西。”
“‘一般情况’是什么意思?”
“不淌眼水的时候,看东西比较清楚,淌眼水的时候,看东西就有点模糊。”花长云的话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满主任的结论,任何一只坏死的眼睛是分泌不出眼泪来的。
“明明能看见东西,你为什么谎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呢?”
花长云低下头。
“抬起头来,看着我回答,你为什么要装瞎子?”
“能看见,但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这和瞎子有什么区别。”
“这恐怕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没——没有别的原因。”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我希望你放下包袱,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问题,藏着掖着,已经毫无必要。”
花长云两手对搓,两只手有些颤抖。
“花长云,你不要把头低下来,你老是低头,我们还怎么谈话呢?”
花长云抬起头,左眼望着李云帆和郑峰,他的脸上熠熠生辉,准确地说,熠熠生辉的不是他的脸,而是脸上大大小小的坑——这些大大小小的坑已经开始冒油。
“花长云,你是想喝水,还是想抽烟?”
“我——不想喝水。”
“那就是想抽烟,谭科长,递一支香烟给他。”
谭科长站起身,从桌上拿起一包飞马牌香烟,抽出一支递到花长云的右手上,按着打火机点着了香烟,在打火机火光的映衬下,大大小小的坑更加清晰。
“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要报仇!”花长云脱口而出,他左眼下面的眼袋和下颌骨同时蠕动了几下。
“报仇?报仇和眼睛有何关系?”
“眼睛瞎了,村子里面的人做梦都不会想到我的头上来。”
花长云说的没有错,郭筱兰遇害之后,无论是花家村人,还是介入此案的谭晓飞和向阳都没有想到凶手会是瞎子花长云,唯一想到花长云的是谭科长,现在再来想一想这件事,不由我们不吓出一身冷汗来,十二年前,如果不是谭晓飞在脑海里面闪过花长云的名字,就不会再有今天的故事了。
段高山和赵有礼果然是高人,花长云选择了一种非常特别的角色,把自己藏在了人们的视线和思维之外。
话说到这个份上,郑峰和李云帆已经明了,郭顺英的离奇死亡也在花长云复仇的计划之中。但李云帆暂时还不想提及郭顺英的溺水事件。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先把郭筱兰的案子搞清楚再说。
“郭书记对你不薄,你什么要还想着报仇呢?”
“这你们都看不出来?他那是虚情假意,做给花家村的人看的。我又不是一个三岁小孩子,几块糖就能让我神魂颠倒了吗?”
“既然你知道郭书记是虚情假意,为什么照单全收,难道你是做给郭家人和花家村的人看的吗?”
“你说的不错。”
“那郭筱兰关心你也是虚情假意吗?你为什么要对她下毒手呢?”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花长云禽兽不如啊!我告诉你们吧,那郭根生跟我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是应该下地狱,但他郭根生应该打入十八层地狱。”
“先说你的问题,那郭筱兰可是无辜的。”
“我没有其它选择。”
“此话怎么讲?”
“要想让郭根生下地狱,就的让郭筱兰到阴曹地府去报到。”花长云咬牙切齿,左眼里面露出了凶光。
“花长云,你能不能把说的明白简单一些呢?”
“在郭家,郭根生最喜欢郭筱兰——那丫头是郭家的命根子。”
李云帆必须知道花长云的犯罪动机,所以,有些问题是一定要问的。
“郭筱兰出事以后,郭根生差一点去见阎王爷。”花长云有点得意,嘴角上掠过一丝微笑。
“可那郭筱兰和你们花家无怨无仇,他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学生。你如此丧尽天良,难道就没有一点自责吗?”
“我管不了那么许多。我不能让郭根生永远骑在咱的脖子上拉屎撒尿,你们以为他把我安排在祠堂住,让生产队帮我抬口粮,是真心关心我啊!错——大错特错,他是在向我们花家施舍剩汤冷饭,他是寒碜我们花家——他是可怜我。”
“据我们所知,那郭刘氏是一个吃斋念佛的人,她的孙女郭筱竹对你也很关心,你为什么要以怨报德呢?”
“你说的没错,筱竹她奶奶确实是一个大善人,但她的善行能抵消得了郭根生的罪孽吗?美子自从嫁到郭家以后,就开始吃斋念佛了,可吃斋念佛能躲得掉老天爷的惩罚吗?老话说的好,善心必有良果,恶性必遭天谴。”
同志们到现在才知道郭刘氏的名字叫美子,人如其名啊!
花长云的话还是非常耐人寻味的,可这句话从花长云的嘴里面说出来,确实有点讽刺的意味。
下面的问题应该是,郭根生都有哪些罪孽呢?但李云帆没有顺着这个思路往下问,他想先把郭筱兰的案子整明白了,然后再解决花家村历史上发生的那些离奇事件。
“花长云,既然你明白这些道理,为什么还要倒行逆施呢?”
花长云低下了罪恶的头颅。
“你把杀害郭筱兰的过程交代一下,越详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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