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沉笙的话刚落音,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就吓得瘫倒在地,脸色惨白地呜呜直哭起来:二少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汪峦看着那小丫头的样子,到底不忍为难她什么,于是便走到祁沉笙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手。
祁沉笙会意地与他对视一眼,但对着那丫头的口气,却未和缓半分:说吧,是谁让你放进来的。
是,大老爷房里的纪姨娘--
纪姨娘?这个答案却有些出乎意料,祁沉笙虽然知道邱夫人没有那么蠢,不会用这等低劣的手段恶心他。可丫头口中这个秦姨娘,他更是从未留意过,怎么会往他院子里放黄符?
你没说假话?
那小丫头只觉得祁沉笙那只残目,要活活把她烙穿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清楚了:千真,千真万确啊,二少爷您别不信,我哪敢骗您
汪峦虽然不知道纪姨娘是谁,更不知道她与祁沉笙之间有什么仇怨,但却瞧出了祁沉笙的困惑,于是便俯身略为温柔地引着那小丫头继续说下去:你可知道,纪姨娘为何要往这里放符?
小丫头红肿着眼睛,听了汪峦的声音,却犹觉春风拂面,不由得晃了神,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也不太清楚
好像是,纪姨娘中了邪就偷偷请了道士做法说是咱们院子里的水池冲撞了她,所以才才求着我把符放进来。
说到这里,她又哭着求起了情:纪姨娘她是我表姐,我实在是可怜她那担惊受怕的样子她又再三说,不会对二少爷有什么坏处,所以我才放进来的
话说到这份上,事情基本也就清楚了,祁沉笙无意继续听她苦恼,摆摆手让丰山将人领了出去。
这些年祁家的仆人也陆续成了雇佣的,而非早些年买卖的奴仆,这丫头不曾真害出事来,他也没心思下那狠手,只是辞退了赶回家去算完。
不过那位纪姨娘--
他倒是想要好好见见了。
第59章 怨婴影(五) 祁家,有内鬼。
祁沉笙处理完小丫头的事后, 却并没有即刻去寻那位秦姨娘的麻烦。
两人简单地吃过午饭,汪峦的精神便再也撑不住了,被祁沉笙抱到了床上。
九哥困了就睡会吧, 有什么事了,我再叫你起来。
汪峦轻轻咳了几声,困意朦朦胧胧地,心里头却还是有些放不下,半合着双眼靠在祁沉笙胸前, 低声说起来:咱们这可是头一天回来,要是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我可不想和你一块,被你家老太爷赶出去。
祁沉笙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嘴角隐现丝笑意,俯身吻吻汪峦的额头:我有分寸的,九哥安心睡吧。
汪峦张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身子却疲倦得将他拖入了梦中。
祁沉笙看着怀中人沉睡后,又多陪了他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将汪峦放回到床褥中, 招来丰山在外间守着, 自己转身带着那黄符离开了。
随只有一墙之隔, 但不同于那处的柳绿池清,祁默钧的院落明明也修得精致大方, 却好似被一种说不出的气氛压抑着,沉沉地没有生气。
祁沉笙皱皱眉,细长的绅士杖无声地出现在手中,随着他的脚步敲点在地上,直到穿过眼前的院落, 走入挂着半面竹帘的小厅中,才停下来。
大哥,我来了。
祁默钧并不意外于祁沉笙的到来,又或者他早已等候多时,听到那动静后,也只是操纵着轮椅转过身来,指指一旁的椅子:坐吧,给你备了点新茶,现下也凉得差不多了。
祁沉笙并不如何在意茶,但还是依言坐到了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将黄符压在了茶盏之下。
这是从哪来的?祁默钧似乎也有些意外,而后就听祁沉笙说道:还能哪来的,老头子这几年当真是什么人都往床上带,自己院子里乌烟瘴气也就罢了,居然把手伸到了我那里。
祁默钧仿佛已经对此习以为常,自顾自地端起茶盏,润润嗓子后说道:是了,前几天我是听过东院里又闹起来,说是个姨娘与丫头撞了鬼。
我不愿多管,再者毕竟是女眷的事,就让如苓去瞧了瞧,后头便再没了消息。
撞鬼?祁沉笙灰色的残目之中,划过一丝不屑:我看是他们心里的鬼太多,装不下了吧?
祁默钧本对东院的事丝毫没有兴趣,眼下见着闹到了自家弟弟这里,也不禁有了几分心烦:这符纸既然你那里有,那东院里必定更多,随便找个什么由头捅出来,让祁隆勋自己头疼去就是。
这事到底并不要紧,祁沉笙自然有的是法子,闹大闹小都随心,兄弟两个又说了几句,便过去了。
你来我这里,不只是为了这个吧?茶盏中的水凉了些,祁默钧索性放到一边,不等祁沉笙回答,便又开口说道:今日看你们的样子,算是全然和好了?
祁沉笙难得沉默了片刻,而后点点头说道:是。
祁默钧其实并不意外于这些,他回忆起五年前,自己这个弟弟满脸是血,几乎是落荒而归的模样。
但也就是在那时候,他就发现祁沉笙的目光中,有被背叛的痛苦,难以释怀的恨意,但还藏着什么,未曾被抹去。
所以前段日子,收到弟弟打来的电话,说老太爷七十大寿,要带人回来时,祁默钧什么都没有多说。
既然和好了,以后的日子就好好过吧。
祁沉笙点点头,抬眸隔着半面竹帘,望向自己院落的方向。他想着汪峦如今,应当还睡在那柳荫凉池畔,心中便越发的柔软。
但他却并没有忘记正事,手中的绅士杖敲击着地面,空荡的房间中响起苍鹰之声,但疾风过后却只有锁着金丝雀的黑笼,落到了祁沉笙的手中。
大哥,我今日来,其实是为了这个。
祁默钧的眼神微微而变,从祁沉笙的手中接过了那只黑色的笼子,笼中的金丝雀似乎受到了惊吓,不安地啼叫起来。
这是什么人干的?
汪明生,祁沉笙皱着眉,说起了汪峦身上执妖的事:这次重逢后,我问过九哥了他之前根本不知道执妖是什么。
当年是汪明生一手将执妖引到他身上的,而且并非是全部,残存的那部分就关在这笼中。
按你的意思,祁默钧五年前就听祁沉笙说过汪明生,他对此人的目的,一直有些疑惑:汪明生是在故意制造临亡者?
不止,祁沉笙摇摇头,又将素犀的事讲了出来,由此推测道:他用那些临亡者,供养了素犀十几年他在意的并不是临亡者,而是素犀本身。
祁默钧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汪明生是在豢养执妖。
祁沉笙点点头,从椅子上起身,手中的绅士杖一下下的敲击着地面:他手上应该还有更多的执妖。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不通,他当年为何要派九哥接近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他想要从我身上得到的,从不是什么钱财--而是能承受多个执妖寄生的方法。
绅士杖的声音,乍然停了,祁沉笙转过身来,与兄长遥遥地对视,而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他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星监的事。
这些,你与汪峦说过吗?祁默钧转动着身下的轮椅,听不出任何喜怒。
没有,祁沉笙毫不犹豫地否认了,而后解释道:五年前我自己对星监的事,都只是一知半解。现在倒是想说,但也没寻到合适的时机。
既然如此,汪明生又是从哪知道星监的事?祁默钧徐徐地,说出的话却分毫不轻:且退几步,他即便能从别处知道星监的事,可就如你所说,五年前你自己都只是对星监一知半解,他是怎么盯上你的?
大哥的意思是祁沉笙的残目微微眯起,聚着化不开的晦暗:祁家,有内鬼。
明明是三伏夏日,却无端升起了阵阵阴凉,窗外依旧能听到蝉鸣虫响,许久之后祁默钧才说道:当然,此事仅是你我的推测。
究竟如何,我会暗中再派人去查,只是莫掉以轻心就是了。
祁沉笙点点头,摩挲着手中的绅士杖,五年前之事于他而言,足以留下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教训。
故而如今,他并不怕汪明生,却也不曾轻视他。
说来我还有件事,要问问大哥。祁沉笙由汪明生又想到了汪峦的身上,转而对祁默钧说道:我总是担心如有万一,那金丝雀在九哥的身上,还能护他一二,所以这段日子就没有让他废用。
祁默钧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九哥的身子病得实在厉害,我就用了戒石锁血,引那金丝雀暂不汲他的生命,只从我的血里--
你现在还在用自己的血?祁默钧忽而就打断了祁沉笙的话,言语间带着略略的惊讶。
是,但我发现,九哥的身子还是不见好转,可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错?祁沉笙只以为,兄长是在责怪他用这种法子,但为了汪峦还是认了下来。
可不想抬眼间,他却发现祁默钧欲言又止,眼神十分微妙。
你祁默钧确实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忖度后还是问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与他没有做过那种事?
祁沉笙愣了一下,他着实没有想到,兄长会跟他说这些,灰眸之中也带上几分尴尬。
大夫说,九哥的身子现在还受不住--
可不想着话一出口,祁默钧的眼神便更微妙了,他用手按按额头,再开口时竟像是恨铁不成钢般说道:早些年在家里,我和小叔要你多读些书时,你便从未往心里去过。
也是,你都能说出对星监一知半解这种话来,哪里还能指望你能懂些别的。
祁沉笙到底是在外叱咤横行的人物了,这么乍然听了兄长的教训,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撑着底气:大哥,你这是?
祁默钧再不愿与他在这件事上多言,自己操纵着轮椅,来到旁侧的书柜前,闷头翻找起来。
祁沉笙本以为,他会找来什么祁家不外传的秘书,而拿到手时却又诧异道,《诸病源候论》?
九哥的病,这上面有法子治?
祁默钧摇摇头,连话都不说一句,只几下翻动起书页,然后扔到祁沉笙的手上:自己回去琢磨,别再来给我添乱。
说完,便滑着轮椅,往内室去了。
祁沉笙这下更觉古怪,但还是依言低头看去,只见那书页上确有行字,分外扎眼:肾藏精,精着血之成也。[1]
第60章 怨婴影(六) 九哥,给我好不好--
三夫人, 您还是再等等吧。
我们二少爷说了,不叫人进去的。
再说,我们夫人还在睡着呢, 您现在去了也没用啊
汪峦是在一阵低低地争执声中醒来的,听清楚外面的动静后,他并不怎么意外。只撑着身子坐起来,又略整了整衫子后,扶着床架向外走去。
咳咳, 丰山,是谁来了?
丰山正拦人拦得焦头烂额,此刻见着汪峦自己出来了, 心里又暗叫一声不好,忙碎步小跑过去,挡在汪峦身前说道:夫人您醒了不过是本家的亲戚,二少爷出去前嘱咐了, 谁都不让放进来打扰您休息。
你们二少爷说不让打扰休息,可人都醒了,我还不能见上一见?丰山的话被乍然打断了, 汪峦随即向他身后看去, 确实个身着紫青衫裙儿的妇人, 遍身珠翠养尊处优,正坐在外头的小会客厅里, 兴许是刚来没多久,正用帕子擦着额上的汗水,面目瞧起来倒是亲善的。
她望见汪峦出来后,眼神中难以掩饰地现出几分惊讶,不管身份立场如何, 心中确实暗暗承认,当真见到了个绝貌的病美人。
片刻后,三夫人才抿抿红唇,脸上又露出几分笑意,对他挥挥手说道:你就是沉笙带回来的人吧,当真是生的好相貌,快过来让我瞧瞧。
汪峦垂眸看了看丰山,却见着他对自己拼命地挤眉弄眼,便知这位三夫人怕是没看上去那么可亲,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应道:三夫人来这一趟可是辛苦了这大热天的,原本该是我们小辈去探望您才是。
这话说着,他已经坐到了三夫人的对面,彼此说话都方便,却又不怎么近。
都是一家人,不用说那么生分的话。三夫人还是笑着,目光上下又将汪峦打量了个仔细,又徐徐地说道:再者,我听人说了你还病着,沉笙那孩子到底年轻,也不会心疼人的,这大夏天还要折腾你回老宅来。
汪峦轻轻咳嗽几声,他这会还摸不清这位三夫人究竟是个什么路数,但是想来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件事,于是索性不多话,只是低声答道:沉笙他待我很好,三夫人不必挂心。
是,是,三夫人听后稍稍顿了下,但很快又笑着附和道:沉笙这孩子脾气不像他父亲,能好好待你,自然是不错。
想来,日后娶了妻,也能夫妻和睦互敬的。
汪峦心中微动,暗叹到底还是躲不过在这些事上纠缠,低头看了眼指间的绛石戒指,开口时却只是淡淡地:三夫人说什么,汪峦听不明白。
你听得明白的,三夫人摇摇头,似个长辈般叹了口气,苦心劝导着:沉笙既然挑中了你,便知道你肯定是个心思剔透的。
可是既然心思剔透,就该看看清楚如今祁家是个什么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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