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迤觉得好笑:“我不知道吗?”
金萱嘉转一圈那镯子,抚过冰冷坚硬的雕饰和镶嵌,仔细地用眼睛将繁杂的纹路再勾画一遍:“没说你不知道。苏缃把这个交给宁鸳,还真舍得。这东西磨光就耗工匠,又要保证克数附和又要做出形状,很费神的。”
“宁太太也是舍得,你一生气就把它转送给你了。”宋迤露出淡淡的笑意,说,“你给她好脸色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和苏太太结盟比向你示好划算。”
金萱嘉毫不在意地说:“算她有眼力见啰。”
指甲划过凹陷和凸起,因为金萱嘉太过用力而磨出细碎的响声。她的心思不在手里的本子上,宋迤知道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说:“金先生很喜欢你这样闹。”
“谁说的。”金萱嘉惊弓之鸟般陡然醒神,她立即反驳道,“你昨晚见着他的样子了,看我的眼神跟看路边乞丐似的。那个姓乔的在旁边,他是嫌我给他丢人。”
“后宅不和是丢人,被无视更丢人。”宋迤说,“你们不闹起来,他怎么感觉得到这份只冲着他的爱呢?”
“我就是看不惯苏缃和宁鸳勾结,”金萱嘉低下头,“她跟我炫耀,好像拿到那个镯子就涨了身价。”
在众人眼里跟她关系最针锋相对的是苏缃,殊不知昨晚她更气宁鸳。其实金萱嘉也看不上苏缃送宁鸳的东西,只是这几天的事情太扰乱人心,宁鸳正好卡在金萱嘉最不高兴的时候犯傻,金萱嘉便一点就炸了。
至于她对宁鸳莫名其妙的怨念,这一点宋迤看得很透,金萱嘉总是以为别人时刻都在觊觎另一人手上的东西,也不管在那人看来那所谓的珍宝究竟价值几何。
宋迤自顾自地说下去:“既有苏太太这样的淑贤辅佐,又有宁太太那样的美人相伴,你还偶尔兴风作浪让他感觉到你对他的在乎。这日子比神仙还好过。”
金萱嘉将镯子放回桌上,很细心地放在流苏下面,做出没人碰过的样子:“他没成功当上官,没留在奉天也没留在北京,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被当成弃子抛出去。”
“是叫他震着这边,叫南京的人都恭敬些。”对于局势,宋迤从来都是比她更明了的,“不管怎么说,表面总是光鲜的。学校里也一样,叶小姐她们也捧着你。”
这话没说错,自从去年回南京起,以前对她时亲时疏的几个朋友也对她热切起来,天天打电话来要开茶会跳舞。金萱嘉喜欢热闹,金先生却要她避嫌不去。
以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马前卒,如今变成了安插在面前的耳目,令人不得不胆寒。金萱嘉明显地感受到身边人对她的巴结,就知道父亲能收到多少讨好。
他得到的总比自己多。金萱嘉跟在他身后,在他的指示下三催三请才再次亮相,在昔日的友人面前做足了派头。轻慢是金氏新得的特权,金萱嘉用得很欢快。
她扬起手里的纸页,记录账目的人没有写字潦草的特权,因为要让苏缃一眼就能将数字看清。宋迤见她若有所思,于是走开留出空间让她自己琢磨个中意思。
撇去那些这几天才造访的账本,苏缃的房间里东西也不少,但绝对称得上整洁。角落里的架子上有几个手盆,各有各的用处,面霜脂粉以桌面为地面,犹如士兵布阵。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从不垂地,一切都井然有序。
宋迤捏住首饰盒小巧的把手,将抽屉分格抽出来。丝绒面铺在分出的小格子里,玻璃罩隔绝空气,不减光彩。有听过身份越贵重的人越注重妆扮的说法,因为不须事必躬亲,所以可以打扮得像佛像一样供人瞻仰。
妆台上有支描眉的笔,在检查首饰盒的磕碰间滚落在地。宋迤蹲下来去捡,在桌底撞见一粒细小的珍珠,心虚般躲在桌子与墙壁的夹角里,生怕被人瞧见。
珠子上钻了个洞,大概是用以插进丝线在衣服上固定的。宋迤记得金萱嘉昨天穿的衣服上是珍珠扣,跟金萱嘉确认道:“这是你衣服上的吧,怎么在这里?”
金萱嘉的沉思被她打断,这时候诡异地没嗔怪她,如同睡饱了的人看什么都顺眼。宋迤捏着珠子放到她面前,她说:“昨天拉拉扯扯的,可能是那时候掉了。”
想起这里,金萱嘉又乐道:“不懂事的乔楼东,要是他来得晚点,我还能多骂苏缃几句。”
宋迤昨天到场最晚,但将金萱嘉的辩解记得分毫不差,她问:“苏太太说了李太太的不好吗?”
金萱嘉攥紧那颗珠子,也不知道是用笑表示不在意还是觉得自己可笑:“嗯。我跟她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笑得出来说明她心态不错,不会像昨晚一样失控。宋迤斟酌着该不该劝,最后道:“你不该这样得理不饶人。上次金二少中毒的事多亏她助力,撕破脸不好。”
“要你教我?”金萱嘉瞪她,眼里却没有怒气,“叫她帮我查几件事而已,又不是她亲力亲为地奔走追踪,给我情报的是我爸手底下的那些人,她只是转告。”
“她事事让着你,虽然有时候会挑你几句……”宋迤顿了顿尽量用商量的语气说,“不是求你以后跟她相敬如宾,是叫你少跟她过不去,白让你爹看了高兴。”
金萱嘉不爱听进别人的建议,将手里的记账本一抛:“他爱怎么高兴怎么高兴,我不可能跟苏缃好。”
宋迤随口问:“账里有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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