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黎从学园外面一棵相当粗壮的树干上跳下来,一个旋身,轻巧地落在了园内的地上。
他是来拿程弋口中所说的本命血玉的。林黎从未有贴身佩戴任何饰品的习惯。因而两年前,他收拾起自已为数不多的身家,装进包袱带到学园后,便一直放在宿舍的柜子上。
包袱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因此也并不怕人偷。只是那点儿东西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长久拥有的东西了。之前还有一个是他的茅草屋。但此时此刻,也早已跟随无妄村一起湮灭在大雪之下。
林黎轻脚走进宿舍的院门,属于他的那间宿舍房门开着一条缝。他轻手轻脚走进。
宿舍房门在他走近的那一刻突然大打开。夫子坐在柜边的椅子上,静静地跟门外的林黎对视。
“孩子,你终于来了。进来吧。”
夫子含混嘶哑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林黎觉得自已有些心闷,沉默地走进他曾住了许多个日夜的房间。
“我还记得你刚来那会儿,身上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黑衣服,肩上挎着个脏兮兮的布包。眼睛却是亮亮的,头发也认真打理过。那时我就想,此子非池中之物。”
夫子突然猛咳了一阵,林黎赶紧上前给他倒了茶水。夫子喝了茶仰躺在椅背上,长舒了口气才缓过劲来。
林黎道:“那只是因为村里人想让我入学园读书。我怕太邋遢给夫子留下不好的印象。”l
夫子摇了摇手臂,制止了他的话。
“夫子老咯不中用咯……林黎,你是我这么多年教过最有悟性的学生。半年前你就结了业,却也没走。那时候的你在想什么呢?我之前没问,现在却想听听你的想法。”
林黎抬眼看着夫子的侧影。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夫子已然垂垂老矣。
“我什么也没想。无妄村是我的家,他们让我去更远的地方。之后,我就来了镇水道。”
夫子点点头,转而问道:“昨天那个小子,你怎么看?”
林黎沉默了一会儿,说:“是个好人。”
夫子回过头笑了几声,说:“那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过于激动的声音,使得他又急咳了几次。林黎要上前斟水,夫子摆了摆手,声音越发乏力:“我这身体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到了。活一天赚一天。那小子倒是急不可耐,我本以为还得晚一阵才来。”
夫子轻笑道:“现在倒好,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林黎敏锐地注意到夫子的不对劲,说:“你早知道他要来?”
夫子气声道:“只是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窥探了一点未来罢了。你有没有想知道的事情?就当作是我给你饯行的礼物吧。”
林黎说:“能看到过去吗?”
夫子不解地抬了眉,说:“过去之事已成定局。已经发生的事,后续再追究也无所遁形。不要把机会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林黎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没什么要看的了。”
夫子问:“真没有?”
林黎点了点头。
夫子顺了顺自已的胡须,疑惑说:“那小子,你也一点不关心?”
林黎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就看他吧。”
夫子笑了笑,凭空变出一个构造繁复的法器,双手灵活迅速地在上面结了个法印,嘴里囫囵念念有词。
突然法器上光芒大盛,林黎被光芒刺得眯了眼,再睁开时,便进了一个混沌空间。
林黎试探地往前走了几步,眼前的画面烟雾般散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依山傍水搭建的华丽大院。大门上挂了个“程氏”牌匾。院中许多地方悬挂着白绫,人们披着白色的孝衣。
程弋怀里抱着个用薄被包裹的小婴儿,一脸愁容地站在亭子里。背后有一名同样披麻戴孝的女子正躬身跟他汇报着什么。说完话,女子抬头,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袖里弹刀,黑色的刀刃刹那般插入了程弋的脊背。
程弋猛得吐出一口黑血,眉眼瞬间发青。毒性发作迅速,程弋却身如长刃,不折不屈。单手掐印,指尖闪着流光,顷刻间,身后的女子被流光堵住了去路,锋利的光线穿心而死。
程弋脸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眉头却始终不皱一下。他看着怀里不谙世事的小婴儿浅笑。
突然间,程弋的眼神瞟了过来,最开始有些阴狠,然后便是愣住了一般。林黎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大跳。在被卷出幻境以前,他看到程弋把怀里的小婴儿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方向,身体径直倒了下去。
夫子将浮空的法器收了回去,静静地喝了口水。
林黎缓了一会儿,沉声说道:“里面的人能看见我吗?”
夫子轻咳了几声,说:“此前从未出过这种事。”
“就这样吧,孩子。一路小心,注意安全。有时候就算是你信任的人,也谨慎把后背交给他……”
夫子苦笑着想,明台仙子,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我一朝踏错,终究是一辈子也没能走出来。
害人终害已啊……
林黎挎着包袱从学园里走出来,程弋正站在一棵树下等他。
光秃秃的枝桠盛着雪,刺骨的寒风吹起了俊俏男子的衣袂。未来的程弋和现在的程弋在此刻重合在一起,林黎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很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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