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伦心里登时有了一丝希望,如果李元吉那边没出什么岔子,那自己依旧是天策府的司马,看看这些东宫属官,再考虑到太子中允王珪被抄家,说不定这是好事!
陛下很可能是劫后余生后,既怀疑太子,也怀疑秦王……毕竟自己是秦王一脉在长安的领军人物。
但下一刻,封伦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因为就在朱雀门边,裴世矩正用深幽的视线打量着自己。
谁都知道,最近两三年,裴世矩这个太子詹事已经投入东宫,为太子出谋划策,是东宫一脉的中坚力量,如果陛下要将自己押送去仁智宫,不可能对裴世矩无动于衷。
裴世矩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很是好奇,难道这次的事与封伦有关?
他突然想起那次议事,李善意欲调坊州刺史杨文干转任陇州总管,就是封伦跳出来反对的,裴世矩在心里反复盘算,如果李善是刻意的话,那说明此人知道很多很多。
当然了,裴世矩不会关注被押送的东宫属官中有尔朱焕,甚至封伦在心神大乱的情况下都没有察觉。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齐王(上)
已经好几日了,从回到残破不堪的仁智宫之后就一直待在这个小小帐篷内,除了知道杨文干兵败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杨文干本人是生是死,这让齐王李元吉始终处于惴惴不安,也处于暴躁的边缘。
这位齐王殿下从各个方面来说都不足以与李世民,甚至不足以与李建成相提并论,光是养气的工夫就差了很多很多。
或者说,李元吉是以叱骂、强行闯出各种方式来试探,不过把守这个帐篷的是几个侍卫都是李善身边亲卫,他们可不会像普通士卒一般有所容忍,每一次都态度强硬的将人堵回去。
李元吉越来越恐惧,就在他即将失去所有的耐性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李渊。
不过李渊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的是魏嗣王李怀仁、尚书省右仆射萧瑀,御史中丞孙伏伽,以及搬着一个小案子的近侍。
按道理来说,李渊亲自到场,用不着记录了,但他也有其他的考量,杨文干毕竟是太子心腹,这件事东宫到底有没有插手,他需要给二郎一个交代的。
“父亲,父亲!”李元吉的神情欣喜而期盼,但很快他借着掀开的门帘投来的光线清晰的看见李渊脸上如寒冰一般的冷漠。
李元吉其实自小不太受宠,当年窦氏生李元吉时候不太顺利,身子受损颇重,很快就过世了,这也是传说李元吉长相丑陋的原因……其实刚出生的婴儿有几个漂漂亮亮的?
李元吉少年时候,李渊已然心怀大志,常居太原,并没有将幼子带在身边,心里觉得歉疚,所以在入关中下长安,建国称帝之后,对这个嫡幼子极为宠爱。
李元吉从来没在父亲脸上发现这样的神情,这让他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半响之后,李渊才幽幽道:“朕实在有幸,哪个开国皇帝有朕这般幸运?”
后面肃立的李善在心里吐槽,您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仅以开国皇帝论,你的的确确是最幸运的,关键时刻只要来一句“放二郎”,然后就能坐等大胜了。
“二郎南征北战,使天下群雄束手,大郎坐镇东宫近十载,打理朝政也颇见功力,均非凡俗之辈。”
“但没想到你三胡有这般心思,若非运道,不仅是大郎二郎,就连朕都亡于你手!”
“朕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李元吉呆呆的站在那儿,心里在想是哪儿出了纰漏,父亲不应该怀疑到自己身上的啊,嘴里用疑惑的口吻问:“父亲,二哥说了什么?”
“难道不是杨文干谋逆造反吗?”
“二哥要与大哥争太子之位,这与孩儿有什么干系?”
“父亲,孩儿见了信使,就立即赶了回来……”
李渊的嗤笑声打断了李元吉的辩解,眼角余光扫了扫,李善咳嗽两声,上前一步,“齐王殿下领军平定宜君县民乱,带走了仁智宫一半的守军,但却在进军途中转道西北方向,出宜君县,入升平县……”
李元吉立即解释道:“怀仁有所不知,那向导带错了路,回程时候才知晓,孤命人将其大卸八块!”
“咳咳。”李善咂咂嘴,“齐王殿下,荣九思、李思行等均已招认。”
李渊并没有直接来审问齐王,而是先去亲自询问齐王府幕僚以及宇文韶、宇文颖等人,面对当今陛下的雷霆盛怒,加上李善时不时的提单,基本上所有人都招认了……没办法啊,通晓全盘的李善将一条一条的证据列出来,如果不认,荣九思、李思行背后的赵郡李氏、荣氏都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他们能招认什么?”李元吉哪里会这么简简单单的认下来,反而盯着李善道:“李怀仁,难道你也是投靠了二哥?!”
李善咧咧嘴,一边向李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一边在心里想,李元吉这货倒是错打错中了。
“数人至仁智宫举告太子谋反,陛下召坊州刺史杨文干觐见,遣派的是司农寺少卿宇文颖。”萧瑀哼了声,“便是此人劝杨文干举兵谋逆。”
“嗯?”李元吉心里一惊,这个意外他并不知晓,随即瞪大了眼睛,“这与孤何干?!”
“父亲,宇文颖虽然与孩儿交好,也是孩儿举荐起复,但孩儿如何会令其行如此大逆之举?”
“更别说,尔朱焕、桥公山举告大哥谋反,那时候孩儿已经领兵在外,根本不知道父亲会遣派宇文颖去召杨文干觐见,如何会让宇文颖劝说杨文干谋逆?”
一直背着手不肯再看这个儿子一眼的李渊缓缓转身,双眼中透出的视线如尖锐的刀尖一般,刻在还在源源不绝为自己辩解的李元吉脸上。
而李善与萧瑀,还有一直没吭声的孙伏伽对视了几眼,都有点想笑……这几日的审问颇为疲累,三个人都花了很大的精力,费了很多的周折,但到最后一步,李元吉……哎,这货真不是个聪明人啊。
李善在心里想,蠢的有些可爱呢。
李渊做了个手势命李元吉住嘴,“怀仁,齐王可能内外相通?”
“绝不可能。”李善干脆利索的回答道:“外有八名亲卫把守,即使是一日两餐,也是亲卫检查后送入帐篷,不许外人接触,更不许齐王殿下出帐篷一步。”
李渊盯着李元吉,“那你是如何知晓尔朱焕、桥公山举告太子谋反?”
萧瑀补充道:“适才臣只是提及数人举告太子谋反而已。”
李元吉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自己一回仁智宫就被关在了这儿,按道理来说不可能知道桥公山、尔朱焕来举告太子谋反……至少不应该清晰的知道来举告的人的名字。
李元吉本就不是个心思快的,一时半会儿没找到什么合适的理由,那边的李善补充道:“其实只有桥公山,并没有尔朱焕。”
李元吉这下更懵逼了,他只听见萧瑀说了“数人”,就以为是尔朱焕、桥公山了,哪里想得到封伦还使杜淹以杜凤举来举告。
李渊咬着牙一脚踢倒了李元吉,“逆子!”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齐王(下)
“父亲,父亲!”
“还请父亲明察,必是二哥严刑逼供孩儿的臣属!”
“孩儿如何敢行大逆之举?”
“孩儿没有,孩儿冤枉!”
在李元吉喋喋不休的辩解中,李善找了个空暇,好心的告诉李元吉,“齐王殿下,在下与沮原桥生擒宇文宝,并在桥侧寻觅到了被截杀的信使尸首,宇文宝已然招认。”
萧瑀冷声道:“清缴叛军之时,在山后小道中击杀生擒数十甲士,其中有六人乃是齐王府侍卫。”
李元吉终于住了嘴,眼神呆滞像个傻子一般跪坐在地上,不是说即使没有成功,也不会引火烧身吗?
不是荣九思、李思行都认为封伦的计划完美无缺吗?
怎么会这样?!
“不辩解了吗?”李渊嘲讽的低头看着这个最不成器,有着与能力不符的野望的儿子。
李元吉突然扑了上去,抱住了李渊的腿,嚎啕大哭道:“父亲,孩儿绝不敢行大逆之举,是大哥,是大哥非要杀了二哥,孩儿是被逼的。”
李善登时刮目相看,李元吉这个蠢货倒也不是特别蠢啊,将自己与李建成挂上钩了。
“父亲,孩儿依附东宫已久,若是二哥入主东宫,他日登基称帝,孩儿必然身死。”
萧瑀无动于衷,他对李渊很了解,自己这位表兄看似是个婆婆,但实际上心肠一点都不软。
的确,已经基本查清了所有事的李渊哪里会信李元吉一滴半点,要知道当日叛军攻得翠微殿摇摇欲坠,自己亲身上阵,若不是苏定方相帮,自己此刻已经魂归地府了。
“朕可以不杀你。”李渊任由李元吉抱着自己的右腿,慢条斯理的说:“毕竟杨文干是太子门下。”
“朕也可以让二郎发誓不杀你。”
“父亲……”
“为什么?”李渊嘲讽道:“因为你无能,二郎雄才伟业,他不会如隋炀帝杨广一般,别说你,即使是太子他也可以不杀。”
李渊伏低身子,盯着李元吉的双眼,“以你的才能,绝难行此举。”
“杨文干谋逆,前后安排精巧,时机恰到好处,若非怀仁恰巧撞破,如今你应该与大郎开战,争夺帝位,说不定还能占到上风呢。”
“说!”
“是谁在替你谋划!”
李善悄悄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帐篷口子上,萧瑀与孙伏伽立即跟着往后退,三个人都是聪明人……呃,或者说在李善暗中的引导下,很早就发现了封伦的影子。
封伦是当朝宰辅,又是天策府的司马,是秦王一脉的中坚力量,甚至是秦王一脉在朝中最强的臂助,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替齐王谋划谋逆呢?
肯定有着什么特别的原因,李善虽然好奇,但也不得不做个样子。
片刻之后,李渊幽幽的声音传来,“果然是封德彝。”
虽然听到了预料之内的答案,但李渊还是难以理解,为什么封伦会选择依附李元吉。
又过了片刻,李渊的声音再次响起。
“封德彝出任中书令,乃是当朝宰辅,又兼任天策府司马,却被三胡所用……”
“封德彝乃前隋重臣,谄媚不忠,但却不是个蠢人,为你谋划此等大事……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你手中?”
李善微微垂首,耳朵却竖的尖尖的,他好奇这点很久很久了,封伦那货到底是什么把柄被李元吉抓住了……如果没猜错,很可能与李世民有关。
与李善猜测的一样,李元吉都落到这个地步了,完全没有替封伦保守秘密的想法,在一再确认自己的生命安全后,这位齐王殿下开口道:“洛阳大战之后,封伦与刀氏有染。”
李渊脸颊微微抽动,忍了忍侧头看去,正看见脸色大变的李善、萧瑀、孙伏伽躬身退了出去,这才忍不住一脚踹在了李元吉的胸膛上,“说清楚!”
李渊心头的怒气愈发盛了,自己避暑仁智宫,做好了各种准备,却险些栽在这条小水沟中,没想到其中的缘由却是这种破事。
李渊觉得是破事,李善确认,这是八卦。
大八卦啊!
萧瑀、孙伏伽还有些迷茫,但李善不同,他早就与凌敬商量了很多次,自己身为穿越者也猜测了很多,甚至还联想到了著名的那部《大唐情史》,仔细的打探过李世民的后宫……
的的确确有个刀氏,虽然不太受宠,但册封细人,并不是无名无姓的小人物。
难怪封伦暗中与齐王来往,替齐王谋划……一旦这件事被揭穿,李世民再如何心胸宽广,也绝对容不下封伦啊。
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李善心神大畅,但脸上神色却颇为紧张,一手拉着孙伏伽,一手拉着萧瑀,一直走到远处的僻静处。
“适才听到了什么?”
孙伏伽还没反应过来,萧瑀已经开口了,“魏嗣王殿下说什么?”
“没听到什么。”孙伏伽也就愣神了下,马上反应过来了。
李善露出一丝笑容,“伏伽兄与孤是同年,日后当多多亲近,孤向来敬仰萧相,他日还要多多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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