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说的是。”贺娄兴舒嘿嘿道:“等粮草送来了,其他人不提,阿郎亲卫部曲那是肯定饱食的。”
自前隋文帝时起,朝中大建粮仓,比较著名的有兴洛仓,回洛仓,常平仓,黎阳仓、广通仓、河阳仓、常平仓。
七大粮仓其中有六个都是在洛阳附近,这也是当年瓦岗寨之所以兴起的一大原因,翟让取黎阳仓而起,李密攻兴洛仓而兴盛。
唯一建立在关内的粮仓就是广通仓,后来大业年间改名为永丰仓,设立在华洲华阴县广通渠口,这是明显作为军事用途的,因为华阴县距离河东入关中途中最重要的渡口风陵渡口不远,距离中原入关中最重要的关隘潼关也不远。
当年杨玄感叛乱,后来李渊起兵,入关中第一件事就是攻占华洲的永丰仓……当时华阴县令正好是李渊族侄李孝常,举永丰仓而迎唐军,李渊才能顺利的补充粮草,攻入长安。
当自李渊建国之后,当时河北山东、江淮、巴蜀、中原打成一锅粥,而李唐在关内的日子也不好过,先后遭到了刘武周、李轨、梁师都、薛家父子三个方向的威胁,而且突厥还时不时来打秋风,所以李渊下令在坊州的宜君县另建粮仓。
之所以选在坊州,是因为此地南北皆宜,交通便利。
换句话说,如今李渊带着百官以及嫔妃、宫人,还有千余左右千牛卫士卒,总人数在一千七八左右,这些人的粮草供应理所应当是由坊州宜君县粮仓供应的。
而关中粮仓,却是司农寺管辖的……不仅是此地,就连永丰仓与河东的太原仓都是司农寺管着的。
李善打发走了贺娄兴舒,坐在门口的胡凳上,陷入了沉思,齐王和封伦到底想干什么?
杜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总不能是想将李渊、李世民饿死在凤凰谷吧?
李渊可不是赵武灵王,凤凰谷也不是沙宫。
如果粮草不济,也不过就是不到两千人,往东北三十里就是宜君县,往西南三十里就进了京兆,隶属于京兆的同官县距离边界县也不过就二十多里而已。
李渊随随便便一个命令,同官县令第二天就能送来粮食。
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李善很警惕,他相信,即使李元吉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但封伦绝不是。
必有后手。
于是,李善再次下定了决心,招手让范十一近前。
“开始吧。”
“是。”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遁去(又续)
翠微殿里,李世民提起关中粮草不足的时候,李善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点……这个他当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关键的点。
所以,李善才会回头去召贺娄兴舒来见……事实没有出乎他的预料,粮草储备的确有问题。
之前,李善始终想不通一件事,他是通过荣九思这个齐王心腹幕僚,将齐王与封伦联系起来的,在自己出任司农卿有意巡查关中粮仓的时候,赵元楷也是找到荣九思来调解的。
李善也是通过荣九思这个人物将事情串起来的,从杜淹到封伦,再到齐王、赵元楷、宇文颖,甚至还有杨文干。
但如果这都是齐王或者封伦的谋划,实在是令人吃惊……四五年前,他们九开始准备了吗?
但就在刚才,李善突然想通了,是自己想差了,其实这是两件事,而身为穿越者的李善却将其联系到了一起,所以才找不到头绪……当然了,现在已经事实上是一件事了。
谁都想不到梁师都会突然出兵攻占三州,更没有谁能想得到梁洛仁能一路杀到仁寿宫,在天台山一战之前,封伦、齐王或许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但在此之后,杜淹这颗棋子被派上了用场……谁让这位京兆杜氏子弟仕途无望后如此贪婪呢。
李善在心里想,记得李渊、李世民和百官在天台山养伤的时候,范十一来报,封伦与齐王暗中密见……估摸着大致的计划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之后就是齐王主动请命,毕竟李渊第二年酷夏还是要出京避暑的,而李元吉选中了玉华山……一切都落入了封伦的节奏中,这位前隋也是以谋略心计闻名的名臣也顺理成章的将之前的布置悄无声息的融入其中。
李善看着李元嘉、柴哲威两个孩子拿着弹弓兴奋的打东打西,心里在想,有必然性……齐王在仁寿宫那段时间太丢分了,说得夸张点,就算李建成、李世民都现在暴毙身亡,李渊也不会考虑李元吉的。
偏偏李元吉也有夺嫡的想法……这个史书上是写的明明白白的,不然怎么会被李二杀了呢?
所以李元吉只有铤而走险这一种选择。
这时候已近午时,宫人们将两个孩子带走,王君昊带着两个亲卫将饭菜送来,李善瞄了眼,四个馍馍……看来粮草是真的不够了。
捡了个馍馍啃了几口,李善琢磨着明天这时候应该回了庄子,到时候要吃顿火锅……谁说热天不能吃火锅的?
远处有左右千牛卫的士卒在来回巡视,李善认得领头的是左千牛卫将军宇文韶,这个人与李元吉关系匪浅。
李善突然有些好奇,李元吉这厮到底笼络了多少人?
封伦八成是什么把柄落在了李元吉手中,荣九思是其心腹幕僚,听凌敬提及,齐王府最有威望是的李思行,此人乃是太原元谋功臣之一,排名倒数第二。
至于司农寺两位少卿,赵元楷留守长安,应该知道的不多,顶多是知道坊州宜君县粮仓的粮食去向。
宇文颖就不好说了,这货兵败泾州让梁军得以攻陷大半个仁寿宫,是李元吉举荐才得以起复的,而且此次也随驾在仁智宫。
不过,李善最为好奇的是,杨文干到底是谁的人?
杨文干乃是太子李建成侍卫出身,看似立场十分清晰,但李善很怀疑李元吉与杨文干之间有没有什么隐秘的联系……就像封伦那样。
如果杨文干真的与李元吉合流……那仁智宫的压力就有点大了,因为仁智宫太过简陋,柴绍只带了一千左右的禁军随驾。
理论上杨文干是不能调动府兵的,就连十二卫大将军甚至领十二卫大将军的秦王李世民都没有这个权力,只有李渊有调兵的权力,然后再指定主将领兵。
但如果杨文干真的要造反……自然是有办法调兵的。
李善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事先做的不够多,总觉得自己身为穿越者,能火中取栗,能乱中得利。
除了李世民之外,还有苏定方、凌敬,甚至老丈人崔信如今也在凤凰谷内。
这时候,耳边传来王君昊的提醒声,李善转头看去,正看见范十一小跑着过来,脸色颇为古怪,身后跟着的是单臂的朱八,瘸了腿的赵大。
李善脸色微变,第一反应是出了事,此次他挑选的亲卫都是精于马术,赵大、朱八毕竟有残疾,所以李善特地将他们留在了庄子。
“阿郎。”
“阿郎。”
李善缓缓起身,打量着朱八、赵大的脸色,脑子飞速的转动,到底出了什么事,庄子那边能做主的是母亲与十一娘,难不成裴世矩在这时候不管不顾要动手了?
凑近了几步,朱八笑呵呵的说:“太妃遣小人来报,王妃有喜了。”
李善一时愕然,视线落在后面的范十一脸上,后者微微摇头……我正准备派人回去报信,让庄子那边来人,还没出发呢,朱八和赵大就到了。
肯定是出事了,李善脸有些僵硬,母亲和十一娘都是知情人,会在亲卫回庄子报信后,遣派人手来报喜……李善才能名正言顺的遁去,这是早就计划好的。
现在自己刚刚下了决定,母亲或者十一娘就派朱八、赵大来报喜了……肯定是出事了。
一时间李善心如乱麻,是太子起兵了吗?
是裴世矩有意攻打日月潭吗?
朱八、赵大一脸喜色,这不能代表什么,很有可能太子、裴世矩还没来得及动手,但舅舅尔朱焕派人密告,母亲才会立即派人来传信。
“阿郎?!”
王君昊好笑的扶着摇摇欲坠的李善,“阿郎这是欢喜的狠了。”
范十一心里有数,拉着朱八、赵大低声询问,一方面是询问庄子里的现状,最近有没有特别的人出没,另一方面询问长安现状,有没有什么异样。
朱八好生奇怪,不问王妃,却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作甚,而赵大瞄了眼范十一,一五一十的作答……他是范十一的大舅子,知道这个妹婿替李善暗中办了不少事。
推开王君昊,李善深深吸了口气,“孤去觐见,立即启程回庄!”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遁去(还续)
坊州与京兆的交界处,一条宽阔的大河从西北方向蜿蜒而来,斜斜往东而去,在近百里后绕过华原、三原两县,转而向南,汇入白渠。
河边多有劳作的农夫,道上、桥梁上也有来往的行人,在听到如闷雷一般的急促马蹄声时都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去,百多骑兵正旋风般的疾驰而来。
“阿郎,阿郎!”
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焦急万分的李善回头冷冷瞥了眼,王君昊打了个冷战,但还是硬着头皮的继续喊道:“这般马速,今日难抵庄子。”
一旁的赵大也喊道:“阿郎,战马撑不住的。”
从仁智宫启程开始,李善就一直驱马狂奔,一刻都没有休息过,而又因为怕有事起,亲卫们不得不将铠甲、军械都带上,这样的负重,这样的马速,就算能赶到庄子……那也是强弩之末了,这个道理李善也懂。
李善咬咬牙,强自摁下心里的焦急,轻轻勒了下缰绳,喊道:“休息一刻钟再赶路。”
周围响起一片战马嘶鸣声,亲卫们纷纷勒住缰绳后跳下战马,从袋子里取出豆饼喂食,又有人去河里打水,李善坐在一块石上,在心里盘算什么时候能赶回庄子。
从凤凰谷到长安,约莫是不到百里的路程,快马奔驰一日可达,从午时启程,今夜应该能到……到底出了什么事?
范十一凑近低声说:“问过朱八、赵大了,庄子没什么异样,太妃也并不焦急。”
“嗯。”李善随口应了声,庄子有没有异样并不重要,关键是母亲为什么要提前召自己回去,想了想他指着沮水说:“明日你遣人在这儿布置几艘船。”
范十一看了眼宽阔的沮水,点头道:“正要如此。”
大半个月前,李善刚刚抵达凤凰谷,带着亲卫将里里外外都转了一遍,凤凰谷内有一条不太好走的山路能通往西北方向,而沮水正从那儿经过。
万一出了什么事,关键的人物能从那儿撤走,至少要保住那几个重要的,比如凌敬、苏定方、李世民以及老丈人崔信。
一个时辰前,李善觐见,以妻子怀孕为理由请假回家,李渊笑呵呵的应下,正巧也在的中书舍人崔信眼睛都湿了,女儿才出阁三个多月就怀孕了,你个小兔崽子。
李渊倒是挺好说话的,让崔信跟着一起去……可惜崔信拒绝了,李善在一旁都欲哭无泪了,如果老丈人一起遁去,那就安全多了。
毕竟李世民身边多有勇士,凌敬身为天策府中的重要人物也肯定得到保护,苏定方本身就是无双猛将,就崔信……不说手无缚鸡之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刻钟后,李善准备重新启程,范十一低声道:“阿郎,要不要在这儿留个人手?”
李善回头看向遥遥的仁智宫,微微点头,范十一这个想法很有预见性,沮水自宁州南下,过坊州入京兆,灌入白渠。
因为自西魏定都关中的时候,郑国渠已经差不多起不到作用了,所以白渠才是关中灌溉的主要河渠,每年朝中都要征用民夫进行疏浚,所以白渠以及几条重要的支流是不许多设桥梁的。
这也同时意味着,从凤凰谷入京兆,这条被命名为沮原桥的桥梁是最直接的通道。
不是不能走其他地方,比如说从凤凰谷出来后往西,也有桥梁过沮水,但因为山脉遮蔽,要入豳州,在三水县附近再取道南下,或者从凤凰谷往东南方向,过同官县,从华原县渡过沮水。
但毫无疑问,沮原桥这儿是最快捷的路。
如果齐王真的要搞事,封锁消息的话,不可能不在这儿布置人手。
各种念头在李善脑海中一闪而过,如今他实在是有点后悔,早知如此,应该早点派人来坊州附近查探,至少要对地形了如指掌,关于沮原桥的重要性……他还是北上随驾的时候听凌敬提及的。
“你挑个人……不,回了庄子再说。”李善低声吩咐,“回庄子后挑两个妥当人,不要距离太近,远远看着……带个望远镜。”
“是。”
毕竟战马不是机器,吃的是草料、豆饼不是汽油啊,虽然都是精心挑选的良驹,但近百里路程,从午时一直到深夜,中间停留了五次,在天色都已经微凉的时候,终于接近了日月潭。
李善弯下腰,摸了摸胯下坐骑的毛发,这匹战马堪称神骏,前些日子惹得尉迟恭、李道玄、程咬金多少大将眼红,但现在也已经遍体是汗了。
“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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