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卿兄错了,错了。”李善正色道:“年刚满三十而已,尚有来日。”
同安长公主都多大了,还能活多久啊……不过李善在心里算了算,贞观年间晋王李治被封为太子后,是同安长公主为其做的媒,算算应该至少还有十多年把。
这是铁了心不让自己掺和啊……王仁表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是李善的好意,其实他的确没有必要掺和进去,只是埋藏心里的怨愤让王仁表难以安然。
生母、妻子、儿子跟着自己一起被扫地出门,王仁表脸上云淡风轻,但怎么可能心里没有恨意呢?
但同安长公主不仅是嫡母,而且还是陛下的胞妹,王仁表不能做什么,只能用自己的未来去努力扇对方的脸。
如今朝中局势复杂难言,但总的来说,显然是秦王占了上风,所以王仁表是久久思虑之后才选择了秦王……这其中也是考虑到李楷、李善两位至交好友的原因。
不过李善的态度很坚决,就目前而言,李世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没必要将王仁表卷起来……说得难听点,万一李世民败了,李建成很可能会大开杀戒。
历史上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除了斩草除根之外并没有大开杀戒,一方面是因为东宫幕僚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另一方面也是他本身有着控制朝局的威望。
但李建成就未必了,更别说边上还有个裴世矩会暗中推动……如凌敬、苏定方、张仲坚、刘黑儿如果跑不掉,那肯定难逃一死。
如程咬金、秦琼、尉迟恭这些李世民的心腹大将估摸着也得完蛋,毕竟李建成不可能放心让他们统领大军。
李善自己或许有机会逃得掉,毕竟明面上并没有依附秦王,而且因为天台山一战,大量的世家门阀都欠了他的人情,但王仁表就难说了……别看是太原王氏子弟,但只是个庶子,同安长公主是肯定不会伸手的,边上还有个恨不得一刀斩了他的王仁佑。
一直到黄昏时分,王仁表才告辞,李善一路送到村口处,却遇见了不知道从哪儿回来的范十一。
“郎君。”范十一附在李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仁表往边上走了几步,奇怪的看着李善那张脸有些扭曲。
片刻后,呆了半响的李善突然转头盯住了王仁表……好像可以借这位好友用一用。
第一千零三章 马周(上)
接下来的几天,李善老老实实的缩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以寒气入体的借口闭门谢客,谁都不见……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养病那是借口,凌烟阁里喝的烂醉如泥,哪里像个病人啊。
嗯,就连平阳公主那边,李善都没登门拜访,虽然他挺想去看看那位被李渊封为郡主的小侄女……其他人不敢说,但李善很确认,原始空中绝对没有这个女婴。
一直到正月结束,二月初二那一日,凌敬一大早就来了李宅,“可想好了?”
“嗯,就在今日。”李善干笑着点点头,“正巧孝卿兄请了张家大郎作陪……”
凌敬想了会儿低声道:“探听一二,让宾王安分些,裴弘大应该不会注意到他。”
李善回京之后,除了在崔府待了一日之后就回了庄子,除了王仁表之外没有去见任何人,甚至闭门谢客,原因就在于,他需要先见马周一面。
不管是太子还是裴世矩,如果东宫要动手,那就不可能不用到玄武门,那身在玄武门守将常何身边的马周不可能一点征兆都看不到。
如何利用马周这颗棋子,其实李善、凌敬以及李世民、房玄龄众人都觉得有点棘手,如果是秦王要起兵,那自然是有很大用处的,在太子进入太极宫后封锁玄武门,就能隔断长林军,但现在变成东宫有可能起兵,而秦王成为防守的一方,那就难说了。
因为如果是进攻的一方,秦王会在起兵之初就派遣大将接手玄武门,历史上也的确是这样的,张公瑾关闭了宫门,敬君弘、吕世衡战死,但长林军始终没有攻破玄武门。
但现在是防守的一方,除非确定了太子起兵的时间,否则秦王不可能遣派心腹坐镇玄武门……不说李渊不会答应,就连节制北衙禁军的柴绍也不会答应。
如果这颗棋子是常何这个玄武门守将,那就好办了……为此凌敬昨晚还提及,长孙无忌为此发了几次牢骚,既然要安插人手,为什么不选常何却要选马周?
这也是凌敬心里的疑惑,马周跟着李善时间不算长,但也经历了山东战事,随行北上代州,即使现在明面上决裂,也带着李善的背景……而常何就不同了。
凌敬也不觉得,李善会收服不了常何。
之前凌敬就隐晦的问过几次,但李善只能含糊过去……没办法解释啊,其实最没办法解释的是为什么正好是常何成为玄武门守将。
其他的方面……呃,也没办法解释啊,为什么要用马周而不是常何?
到现在李善都不能确认,常何到底是不是真的投入东宫门下,会不会是李世民刻意为之……如果没记错,李世民在东宫是埋了不少棋子的,之前密谈时候他也没有否认。
想想看,李善如果笼络常何,给出许诺,或者拿住把柄,将人塞到东宫去,而常何实际上却是李世民的暗子的话……夭寿啊!
用早餐的时候,李善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凌敬倒是老神在在,胃口还挺好,如今老头儿在吏部任个员外郎,在吏部混的是如鱼得水……毕竟上面的吏部尚书杨恭仁与李善私人关系不错,再上面的是秦王。
自从秦王行使尚书令的权柄后,不少天策府属官就进入三省六部了,裴寂因为与李渊的关系依旧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但在尚书省内的权力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如今六部中,东宫能拿捏得住的也就刑部了,毕竟刑部尚书是东宫嫡系荥阳郡公郑善果。
不过自从凌敬、房玄龄、杜如晦三人入三省六部之后,天策府那边长孙无忌的权柄得以加强,想到这儿李善笑着说:“听说杜执礼最近颇得重用?”
凌敬点点头,“殿下也是没办法,玉壶春……杜执礼全送给了太常寺。”
“嗯?”李善大为意外,杜淹那个死要钱的居然一文钱都没收……要知道泾州、原州战事中玉壶春的用量不是个小数字。
“是殿下?”
凌敬摇摇头。
不是秦王压下来的,那只能是杜如晦了,但凌敬再次摇摇头,深深看了眼李善,“是封德彝。”
李善喉头动了动,居然是封伦。
想了想,李善笑道:“没想到封伦与杜淹也有交情?”
“不知内情,只听克明提及。”凌敬低声道:“自老夫与玄龄、克明入朝,天策府诸多事宜大都是辅机、杜执礼与封德彝主持。”
“封德彝如今是中书令吧?”
凌敬解释道:“自秦王入主尚书省,又有江国公依附,封德彝在中书省有些尴尬,所以殿下命其打理天策府。”
李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这个理由是说得通的,既然李渊没有立即易储的打算,那就不可能让李世民一脉将三省全都掌控……即使李世民入主东宫也不可能,不然到底是谁做皇帝啊。
“封德彝得殿下信重?”
“极为信重。”凌敬缓缓说出这句话,视线与李善撞了撞,各自移开。
凌敬是想起了在仁寿宫的时候,范十一来报,封伦曾经在夜间密会齐王李元吉。
而李善则是将封伦、杜淹、齐王这条线连了起来,他也差不多猜到了封伦是如何“劝说”杜淹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封伦很可能与齐王有直接关系,而杜淹不会……这位要投也是投东宫,不会选择齐王的。
李善愈发好奇起来,封伦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齐王手中?
就目前局势而言,齐王是完全没有希望的……而似乎这位并不打算收手。
“对了,今日约在了哪儿?”凌敬擦拭着手,随口道:“毕竟马宾王离去之时,你尚未进爵郡王,裴世矩应该没注意到,但如今你何等身份,小心别漏了痕迹。”
“自然是要好好挑选……”李善眼神闪烁,“出征前与秦王密会那夜,裴世矩就派了人手盯着崔府。”
“那就好,选在哪儿?”
李善咳嗽两声,“毕竟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一入长安,只怕行踪难以隐秘,所以要挑选繁华之所,正所谓木在林中,石入深山,这才……”
“到底在哪儿?”
李善干笑道:“平康坊。”
第一千零四章 马周(中)
平康坊内。
张永斜斜半卧在软榻上,看着翩翩起舞的舞女,端着酒盏笑道:“孝卿兄,真没想到魏王居然会在这儿设宴!”
“当年魏王以《春江花月夜》夺下头名后,就是在这儿饮酒吟诗,一日八诗,首首妙绝。”赵慈皓压低声音,“不过听说乃是魏王当年旧地。”
王仁表满腹心事,嘴上附和几句,心里却在暗骂……怀仁也太过分了点,昨日除服算是出了孝期,今日就让自己邀张永、赵慈皓来平康坊,简直了!
其实李善也是没辙啊,那日王仁表来访,临行时候范十一回报,马周那厮定下在平康坊见面……这厮显然是不怀好意啊!
但一方面李善对马周心存愧疚,另一方面呢,不得不承认马周这个主意还真不错!
不过李善随即就知道麻烦了,自己不能无缘无故去平康坊……至少得找个理由吧?
或者说要找个挡箭牌,张文瓘、李昭德都挺合适的,可惜这两人这次回京都被关起来了……两人都在准备即将而来的科考,嗯,都是明经科,已经没几天了。
这时候请他们逛平康坊,那是想瞎了……差不多就是请高考前的考生去网吧通宵。
李楷远在原州,都好几年没回京了,总不能请凌敬一起去平康坊乐呵乐呵吧,那老头还不喷死自己。
想来想去,李善就想到了王仁表……一方面正好要与赵慈皓、张永聚一聚,以谢当日仗义出手的情分,另一方面王仁表那日都反复问到了马周,甚至都问到了常何身上,算是半个知情人。
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当日王仁表还没出孝期呢,直到昨日除服……李善晚上就送了信过去。
这家歌肆生意相当不错……嗯,这其中也有李善的功劳,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王仁表刻意的坐在前厅,选了个不太起眼但能看得清楚的位置,有一句没一句的与赵慈皓、张永聊着,一直到看到一个人漫步进了门……立即有人迎了上去,显然是个熟客。
确定下来后,王仁表终于松了口气,瞄见那人转入了后院,这才带着张永、赵慈皓跟在后面,选了隔壁院子,胡乱招了几个舞女、歌姬。
午后时分,春风醉人,李善抬步入门,自己应该是第四次来到这儿,李白是一次,中进士之后是一次,当年从代州回京册封邯郸王时候也有一次,这是第四次……下次得换一家,多见识见识才好。
不过马周也算聪明,应该在这儿混迹了很长时间,应该无人起疑。
被指引入了小院,李善远远拱手,“孝卿兄,复之兄,慈皓兄。”
“拜见魏王殿下。”
“拜见魏王殿下。”
“两位义助孝卿兄,更为在下仗义出手,痛殴罗家子……”李善大笑道:“如何怎等称呼,便与孝卿兄一般无二。”
王仁表也笑着说:“复之与怀仁也不是初逢,数年前在芙蓉园就有携手。”
张永连连摆手,苦笑道:“当日一个照面就倒地,若不是魏王……若不是怀仁出手,实在是颜面扫地。”
“所以勤学苦练,此次一雪前耻?”李善搂着张永的肩膀,“今日当的一醉。”
听得这句话,众人大笑,王仁表眯着眼看了看桌案上摆着的玉壶春,“今日要见识见识怀仁酒量。”
“今日为答谢复之兄、慈皓兄,孝卿兄可别忘了。”李善深深看了眼王仁表,才转头看向赵慈皓,“能将罗寿另一条腿打断,想必慈皓兄腿脚无碍。”
赵慈皓拍了拍大腿,“若非怀仁出手,只怕落到与罗寿一般。”
“非也非也。”李善郑重其事道:“信某,自然全力施之,不信某如罗寿者……对了,那厮另一条腿可瘸了?”
张永惋惜道:“这次罗寿那厮乖巧的很,倒是没瘸。”
三人落座后,一边叙谈一边饮酒,话题转到了李客师李楷身上,刚开始李善还有些异样,但王仁表很快就解释,不仅仅是张永,赵慈皓也是长孙家的姻亲。
李善在心里算了算,“如此说来,南安郡侯、客师伯父与秦王均是连襟……呃,还有慈皓兄?”
“而复之兄却是与德谋兄一辈?”
赵慈皓笑着点头,张永一脸的无奈,其实从其他的姻亲关系算,他与赵慈皓是平辈,但从长孙家这边算,的确晚了一辈。
“客师伯父尚好,如今在萧关,德谋兄在百泉县。”李善轻笑道:“此次出征,南安郡侯未能随军,怕是心中不满吧?”
张永眨眨眼,一旁的王仁表笑骂道:“那日就说不能找南安郡侯,只能找复之兄算这笔账,到底何事?”
“自然是凌烟阁那夜。”李善嘿然道:“被南安郡侯灌了三满杯酒,昏昏醉倒,若非崔公在场,险些被太子、秦王切成两半,东宫一半,尚书省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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