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和原时空相比,这一世的李世民状况好的多,太子李建成擒杀刘黑闼,让李渊多了些信心,李世民已经被逼到绝处。
要不是突厥屡屡侵袭关内、河东来帮忙,而李建成面对突厥始终持退让态度,李渊都有心收权闲置这位天策上将了。
李善赴任代县之前给李世民出的馊主意也起到了不小的效果,虽然还无法影响大局,但暗地里却从天策府、秦王府渐渐散播开来……以至于隐隐形成共识,若抗突厥,非秦王不可!
事实在历史上,若没有近在咫尺的突厥的威逼,李世民早就失势……李渊曾经逼的李世民都要摘冠除带了,结果突厥侵袭河东,李渊赶紧扶起李世民……
所以,李世民心里有着古怪的感觉……如果怀仁一胜再胜,打的突厥难以侵扰,那自己的保护伞岂不是没了?
这个念头在李世民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倒不是真的认为李善能那么能打。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丢开,李世民笑道:“今夜元宵,长安不宵禁,当聚饮赏灯……若无意外,今日捷报必至!”
几位谋士都抬头盯着李世民,你怎么就那么有信心?
李世民笑道:“李怀仁其人,通军略,晓大局,知进退,明得失,更谋而后战!”
“下博一战,淮阳王弟不听劝诫,贸然出击,怀仁当日启程南下。”
“再至馆陶、魏县、永济数战,怀仁筹谋,每每挫敌锐气,后手致胜。”
“开战已非一日,欲谷设杀戮百姓,不过为逼迫怀仁出塞。”
“坚守多日,突然出击,两千骑兵败五千突厥,便知其怀仁绝非因怒兴兵,连夜追击,怀仁必有后手。”
李世民相信,李善不会那么蠢。
凌敬在心里一一记下,准备回去依葫芦画瓢说给朱氏听……昨日消息传到日月潭,朱氏大惊失色,几乎要动身北上了。
而此时此刻,东山寺内,朱氏正横眉竖目,在众多名门贵妇、贵女面前,喝道:“这便是弘农杨氏的气度?!”
第四百八十六章 元宵(中)
总的来说,这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是有其低谷期和高峰期的,总是呈现出峰谷态势。
即使是世家门阀也不例外。
门阀制度,渊于两汉,建于魏晋,历经南北数百年演变,在盛唐一朝达到巅峰后迅速陨灭。
这将近千年的时光中,门阀世家也不是永远高高在上,当年撑起半个东晋的陈郡谢氏如今已经没落,曾经因霍去病、霍光而一跃而起的河东霍氏更是早已泯灭在历史长河中。
即使是如今的五姓七家,内部也并不是没有争斗,比如河东裴氏……西眷房,裴寂、裴世矩是这一房最后的辉煌,之后东眷房和洗马房一度在朝堂上互下黑手。
在外部,虽然定品海内高门,但在漫长的时光中,也有个别门阀能与五姓七家并肩,甚至隐隐更高一层。
比如隋朝时期的弘农杨氏。
隋文帝杨坚篡位登基,自称弘农杨氏出身……不管这身份真假如何,但至少弘农杨氏的势力大涨,无论在朝在野,都冒出了很多人杰。
后世曾经如此评价杨坚和李渊这两位开国君主,前者慷慨大气,后者谋定后动却无决断之力。
的确如此,其实很多人都心知肚明杨坚这个所谓的弘农杨氏的含金量……但问题是人家杨坚上位之后,使弘农杨氏族人长期担任宗正卿一职,比如灭陈破突厥的名臣杨素,比如传下弘农杨氏观王房的观王杨雄。
而李渊呢,厚着脸皮自称陇西李氏,但宗正卿一职始终由宗室子弟担任,即使现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宁可交给外戚扶风窦氏……
正是因为杨坚这种慷慨,也因为隋朝二世而亡,导致了隋唐交际的初唐年间,弘农杨氏的在朝中的势力极为昌盛……虽然明面上比不得一门双相的闻喜裴氏,但其实暗地里的势力更强一筹。
就比如说,李唐宗室,最关键的四个人,李渊、李建成两人的后宫妃嫔都有弘农杨氏女,李元吉的正妻都是弘农杨氏女,至于李世民……啧啧,这位在原时空中后宫的杨氏女有三个之多,虽然有一个到死都没能被册封。
仅仅以观王房来算,杨雄子嗣中,有中书令杨恭仁,有吏部侍郎后来在贞观年间为宰辅的杨师道,有郓州刺史杨续,一个孙女一个外孙女都在秦王府后殿,一个孙女是齐王正妃,而且两代之内出了四个驸马都尉。
甚至杨雄的弟弟杨达还有个女儿嫁给了一个商贾起家的国公,生下了一个上下五千年唯一的女帝。
弘农杨氏这几代中,男子多有才干,女子遍布海内,虽然向心力远不如五姓七家,但却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所以,听到朱氏如此无礼的训斥,周围人群中不少人都面露不渝之色……虽然今日赴宴的大都和朱氏多多少少有些交情。
没办法,人家弘农杨氏的人脉太广了,设宴发帖的长孙氏都很无语,她的姑姑就是前隋观王杨雄的第一任正妻,也就是说,被朱氏训责的齐王妃杨氏得叫长孙氏一声表姑。
今日本只是长孙氏设宴,邀请了秦王妃、南安郡侯夫人以及崔信妻子张氏,但没想到东山寺灯谜名气颇大,多有贵女登门,最后就连太子妃、齐王妃都到了。
嗯,太子妃郑观音的姑奶是杨素的正妻。
今日东山寺清场,众女正在四处漫步赏玩灯谜,却听得骚乱,纷纷聚集过来。
人群中,看着凛然不退,横眉立目的朱氏,张氏停下脚步,握住女儿的手微微用力……呃,她妯娌中有弘农杨氏,母族中有一个婶婶也出身弘农杨氏。
不过,现在的张氏心里想的是……寡母独子……摊上这样的婆婆,女儿以后的日子未必好过啊!
看了眼顿足的太子妃,秦王妃微微蹙眉,上前拉了把齐王妃,笑道:“今日元宵佳节……”
话未说完,粉脸涨红的齐王妃已经劈头骂道:“乡野村妇,何敢妄言……”
朱氏神情冷淡的站在那,就当做是耳旁风……主要是齐王妃翻来覆去骂的也就那几句话,没什么杀伤力。
站在后面的一位体态丰盈的妇人低声问:“何事纷争?”
长孙氏微微摇头,她一直陪在秦王妃身边,不太清楚纷争因何而起,但她知道,以朱氏的性情,不会贸然而怒。
一旁的南安郡侯夫人指了指路旁的小院子,小声说:“似乎是齐王妃要入内,朱娘子赶来相阻。”
“噢噢……”长孙氏登时明白过来了。
那位体态丰盈的妇人就是应国公武士彟的妻子杨氏,她的祖母是长孙氏的姑姑,南安郡侯夫人也出身长孙氏,三人今日相逢叙旧,颇为投缘。
杨氏正要追问,院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位绢衣素冠的中年妇人缓步出门,神色平淡如水,“在下皈依佛门,故人何至于破门而入呢?”
太子妃、秦王妃等人虽然不认识此人,但立即知道了这人的身份……在场唯一年岁略长的杨氏脱口而出,“南阳……”
在场的都不是普通百姓,即使有消息不灵通的,也很快交头接耳确定了,这位必是前隋炀帝之女南阳公主。
无数道视线落在了齐王妃的身上……视线中夹杂着种种诡异,当年南阳公主身为帝女,身份高贵,而齐王妃乃观王杨雄的孙女,虽然身份也不低……但相比起来,差的比较远,而且观王杨雄在大业年间颇遭杨广猜忌,都没有实际职务。
如今改朝换代,南阳公主被丈夫抛弃,唯一的儿子又惨死窦建德之手,落得孤灯伴佛的处境……而嫁给唐皇三子的齐王妃在这种时候登门造访,被拒绝后甚至还想闯进去,这心思谁不知道?
说的好听点,这是去炫耀,说的难听点,这叫小人得志便猖狂。
太子妃斜瞥了眼齐王妃,她和秦王妃都在心里想……要知道南阳公主也出身弘农杨氏,如此说来,朱氏这句训责还真没什么错处呢!
这时候,南安郡侯夫人叹道:“久闻东山李善,曾为友举义,今日方知,乃是家学渊源。”
这句话很好理解,南阳公主在东山寺出家,朱氏必然是知情人,之前阻拦齐王妃入内,之后被齐王妃翻来覆去的辱骂却不肯发一言,无非就是不想南阳公主亲自出面落个难堪。
第四百八十七章 元宵(下)
今日元宵佳节,东山寺设素斋,悬灯谜,最早是由三位长孙氏筹办,不料引得众多名门嫡女贵妇相聚一堂。
每一位都身份不凡,每一位都出身名门,最差的也约莫是天水赵氏这样的此等郡望大族,论身份,从明面上来说,朱氏是最低的。
即使在场不少妇人都认识朱氏,也知晓李善已与清河崔氏定亲,但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少有人攀谈。
但如此义举,登时引得好评如潮……世家门阀不是洪水猛兽,相对来说,他们是喜欢讲规矩的,更别说朱氏护佑的那位也出身弘农杨氏。
齐王妃甩手就要走,被太子妃郑观音死死拽住……今日之事,看似是朱氏冒犯,实则已经成了弘农杨氏内部的纷争了。
不管怎么说,因隋朝两位帝王,弘农杨氏名望大进,势力大涨,齐王妃却欲欺凌杨广的女儿,说出去那就是个笑话。
不过也没了赏玩灯谜的心思,众人在偏殿坐定,品尝东山寺的素斋……最早东山寺因传说有西来真经而闻名,但后面的画风……因为灯谜,因为东山酒楼,以及已经闻名京兆的素斋。
毕竟素斋这玩意主材料那是豆制品,而豆制品种类丰富……而李善前世家里开的就是豆腐坊啊。
“之前也见过朱娘子两面。”体态丰盈的杨氏笑道:“如果没记错,延寿坊那栋宅子……”
朱氏微微点头,眼见要上阶梯,双手扶住了杨氏,“那是吾儿新宅,今年准备修缮。”
“那便是成亲之所了。”杨氏点头笑道:“他日比邻而居,多多叙话。”
不远处的张氏看朱氏殷勤的扶着杨氏上阶梯,不禁眉头微蹙,此女在弘农杨氏中地位不显,夫君武士彟虽然爵封国公,名列太原元谋功臣之列,但并无实权。
身边的女儿崔小娘子刻意的声音微亮,“适才听闻,杨夫人已有三月身孕。”
“确是如此。”前头的长孙氏回头看了眼崔小娘子,笑道:“心思机敏,实乃天合之作。”
阴着脸的齐王妃瞥了眼双颊生晕的崔小娘子,心里啐了几句,齐王曾经想把她的堂妹许给李善,却遭到委婉拒绝……半年之后,李善就和崔氏定亲。
这事儿也不知道是谁透露出来,回京任吏部侍郎的杨师道为此大是愤然……倒不是去怪李善这位陛下眼前的红人,而是去怪齐王和齐王妃胡乱做媒。
最前面的太子妃郑观音却恍然大悟,难怪宇文士及将那宅子卖给了李善,原来前妻南阳公主在东山寺出家。
各人心思不一,不论夫家、娘家立场,只论门阀名望、姻亲故交在偏殿坐定,共品颇富盛名的东山素斋。
太子妃之名为观音,便知晓亲善佛学,郑家子弟与佛门关系不浅,她看了眼盘子上这活灵活现的鲤鱼,微微皱眉。
秦王妃笑着说:“是用豆品扎起,用素油炸过,再配以佐料,最后做出鱼状。”
“北地苦寒,若食素食,男子尚可,女子不免孱弱。”长孙氏解释道:“怀仁制琼瑶浆后,再妙手点化而成,补身壮气不弱肉食。”
“久闻琼瑶之名。”
“东山酒楼也有这道菜,就是太贵。”
话题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李善身上,郑观音笑着对一位年轻女郎到:“你久居陇西,亦闻李推敲之名?”
年轻女郎看模样出嫁不久,声音清脆悦耳,“适才在山下还听闻‘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虽然尚未到杏花盛放之时,但山下的杏花也已经部分绽放,粉白嫩红,美不胜收。
“是稚圭告诉你的吧。”张氏接口道:“他和怀仁最是交好。”
长孙氏在朱氏耳边低声道:“她出身天水赵氏,去年嫁入武城张氏,兄长取得是郑氏女。”
换句话说,这位赵氏是张氏的妯娌,扯起来也算是李家的姻亲了……再转一转,郑氏也算李家的姻亲了。
“如此诗才,实是天授之。”赵氏看向崔小娘子,“《爱莲说》一文传诸后世,必为美谈。”
“如此信物,令人羡煞!”
“后人吟诵此文,必知芙蓉园故事。”
几个跟着母亲出来游玩的小娘子坐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悄言密语,只见崔小娘子的脑袋都垂到胸口了。
赵氏看向崔小娘子,“李郎君北上赴任,又有《陋室铭》这等妙文,不知近日可有佳作?”
崔小娘子犹豫了下,最近一个多月书信未断,但倒是没有什么诗文传来,唯一的那首“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还是定亲送来的。
这时候,略为尖锐的女声响起,“南梁钟嵘故事,郭璞索笔,不复成语。”
在场的都是名门贵女,都自幼熟读诗文,一听这话就明白……南梁的文豪钟嵘点评三朝老臣江淹,说江淹梦见古人郭璞索回五色笔,自此之后,江淹再难成诗,这就是所谓的江郎才尽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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