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和马周都听出了味道,后者试探问:“难道又要改旗易帜?”
“不错,就在昨日,谯国公柴绍受命,于战前易帜,改旗为黄。”凌敬神色有些游走不定,“所以,此战只能胜。”
李善怔怔的坐在那儿,的确,这是李唐改旗易帜后向外族的第一战,只能取胜,打个平手都不行。
用屁股也想得到,这种事只有李渊才能做出决定,这证明了李渊……至少这个时候的李渊是有向突厥发起挑战的勇气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唐朝彻底与突厥断绝关系,明刀明枪开始针锋相对。
如若连小小的吐谷浑都摆不平,还谈什么对阵突厥呢?
李善不由联想起今日在宫中李建成、李世民争论的那一幕,很明显,李渊的选择让李世民欣喜,让李建成沮丧。
不过,知晓历史的李善很清楚,即使柴绍这一战取胜,但接下来……突厥大举南下,李渊很快丧失信心,甚至都开始琢磨迁都了。
但这些李善很快就抛之脑后,反正暂时也影响不到自己,自己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外放,离开这座长安城。
嗯,李渊想让自己入六部,但自己向外放……这个可以去找平阳公主说说情。
等苏定方回来……如果能一并带走那是最好了。
将计划在心中复盘了一遍,李善下定决心……老子不玩了!
“如此一来……也不必藏头露尾了!”李善转身从书桌上捡起一张名帖,笑道:“昨日张稚圭送来名帖,邀某赴宴芙蓉园。”
马周瞄了眼凌敬,“久未闻怀仁吟诗。”
凌敬有些不悦……你难得安分守己了几天,这是又要折腾了?
“凌伯勿忧。”马周劝道:“怀仁愈名盛,只怕裴世矩愈想将其驱逐出京呢。”
这理由找的……李善瞪了眼马周,这厮是个喜欢看热闹的王八蛋。
又聊了几句,眼见夜深,正要散场,马周突然顿足,回头问道:“房玄龄能察觉此事,只怕他人亦有所猜测……此事不可不防。”
凌敬微微颔首,“虽房玄龄是因为秦王心腹幕僚有所察觉,但也不可不虑。”
马周轻声道:“听闻……当日乃长安县尉力荐怀仁押送粮草北上河北道,以此成就怀仁大功。”
这是想把功夫坐在前面啊……父欲杀子,还谈什么孝不孝?
李善沉默半响,“此事你们不用管……”
马周和凌敬离开了好久,李善依旧还坐在窗边,听着夜风将外间的花草树木吹得沙沙作响。
“郎君?”
门外传来周氏的呼声,李善转头看去,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向着周氏身后的小蛮招招手。
“让门房老范跑一趟,请七伯过来。”
第三百零四章 出游
一行人漫步在坊间,两侧的房屋整齐有序,高大的槐树下有孩童正在嬉戏,偶尔还能看见红砖铺就的墙面,惹得李善会心一笑。
一路往南行去,渐渐的,错落的房屋有些杂乱,常见闲地空旷,虽然很早就知道一百零八坊中相当一部分比较荒凉,但李善还是有些惊讶。
“前隋文帝重建大兴,宇文恺巧夺天工。”一旁的李楷惋惜道:“可惜炀帝迁都洛阳,以至于长安多有荒芜。”
说的也是,迁都可不仅仅关乎到政治,更关乎到长安这座城市的地位……而杨广下令迁都的时候,长安城内还大都空着呢。
李善没有接口,一旁的王仁表、张文瓘点头赞同,议论纷纷。
再往南走了一刻钟,飞驰的骏马,带着帷帐的香车,嬉笑的人群渐渐出现在面前,李善掂了掂脚尖眺望,远方视线尽头之处,尽是水天相接,偶见有小山耸起,阁楼林立。
长安在中国历史中的地位毋庸多言,对历史很感兴趣的李善来到这儿,自然很想见识见识那些名垂千古的古迹。
可惜,这时候的长安,还没有所谓的长安八景。
所谓的华清池、汤泉宫虽然小有规模,但还没到鼎盛时期,那句“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还没问世,甚至白居易的老子现在都没出生呢。
至于灞桥折柳……哎,倒是有点样子,但搞笑的是,之前一直没有这个传统,而是李善自己折腾出来的。
前些时日听韦挺提起,李善也是哭笑不得。
而这座长安城内,最让李善感兴趣的是两个地方,一个是他已经去过的太极宫,另一个就是今日的目的地……芙蓉园。
李楷常居长安,最是熟悉,带着众人三拐两拐从小路绕了出去,径直抵达岸边,一路所见,岸边垂柳如云,花色人影纷杂,景色绚丽,仕女王公络绎不绝,池中笙歌画船,悠游宴乐。
李善有些吃惊,他知道在从唐朝末年开始,长安就渐渐衰落,再也没有成为国家核心,很大程度在于水源短缺……但没想到,唐初的关中,长安周边,竟然有类江南风景。
虽然曲江池是因水流曲折得名,但在众人视线之内,尽是湖泊,看不到所谓的曲折。
“遥想千年前,八水绕长安,离宫七十所,容千骑万乘,羽林因此而兴。”张文瓘感慨道:“可惜如今只余曲江芙蓉。”
李善有些惊讶,笑道:“原来这就是上林苑旧址。”
汉武帝刘彻收阵亡将士子弟入上林苑,以“为国羽翼,如林之盛”取命“羽林骑”,这是传于后世的故事。
“远不能相较。”一路上都保持沉默的房遗直摇头道:“秦时所谓宜春院,汉武扩建上林苑,至东汉已然颓废。”
李善不禁心里吐槽,宜春院……这称呼……好吧,在韦小宝问世之前都还算是正常的。
“再至前朝兴建大兴,纳曲池入城,于宜春院旧址重建,文帝弃曲江池改名芙蓉园。”
“前朝炀帝引曲水流觞故事,为一时趣谈……这些年倒是见得少了。”
一旁的李楷笑道:“正是这些年见得少了,才会有今日之聚,重现曲水流觞。”
一行人沿着江岸缓缓往前,李善记得前世读史,好像唐玄宗时期,进士及第,就是在曲江饮酒,这就是后世的长安八景中的“曲江流饮”。
不过刚才李楷那话……李善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好些天前就收到了张文瓘送来的邀帖,直到昨日才决定前来,但今日早上出门听周氏提起,今日是中元节。
特么中元节啊,那是七月半,鬼节啊!
为什么非要挑今日?
还不是一两个人,除了李楷、房遗直、王仁表、张文瓘这些比较熟悉的之外,还有河东柳氏的柳奭,弘农杨氏的杨思谊。
而且今日来芙蓉园的好像很多人,李善在心里嘀咕,唐朝人喜欢在鬼节出游吗?
沿路赏景,其他人都兴致勃勃,只有李善和房遗直不太感兴趣,前者总觉得别扭……因为往年今日,他就算在学校医院,也要找个地方烧些纸钱,而后者……这段时日一直如此。
没办法,老子弃职,还被打断了手指,受到羞辱,儿子自然闷闷不乐……这段时日,幽州人猖狂的很。
“今日所聚为何?”李善随口问了句,看见不远处数十骑下马,阵阵说笑声传来。
没听见身侧的房遗直答话,李善诧异的转头看了眼,却见好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腮帮子一鼓一鼓,衣袖都在微微颤抖,好似强忍愤慨。
“三郎!”
李善瞄了眼,大步走过来的是李楷的长兄李嘉,身后跟着五六个年轻人,看模样都是世家子弟。
“大兄。”李楷出列行了一礼,脸色有些许尴尬。
“好久不见德谋了。”一个青年笑着打招呼,此人相貌英武,但双目狭长,嘴唇浅薄,让人见之不悦。
那青年看似豪爽,与众人一一见礼,最后看见房遗直和李善,脸上笑容微微一滞,“久闻东山李怀仁之名。”
李善瞄了眼转过身的房玄龄,谦虚了几句,眉头微蹙,看人走开,一把扯过王仁表,“再不说,某即回太医署,今日还要授课呢!”
“怀仁别急啊!”
李善哼了声,“罗家入京月许,嚣张跋扈,今日却如此守礼?”
这是很简单的推测,因为这个青年是罗艺的弟弟罗寿,就是他打断了房玄龄的手指,所以适才房遗直转过身去不肯见礼。
这么嚣张的角色,今日却如此端谨守礼……而罗艺入京之后,李善是唯一让其吃瘪的人,在有心人的传播下,当日苏定方扫落罗艺亲卫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这也是凌敬之前生怕李善和罗艺闹起来的缘由之一。
肯定是有什么事,今日的芙蓉园有什么事,罗寿才会如此守礼。
一旁的房遗直低声道:“中元出游,乃是惯例,于曲江芙蓉赏景,亦是常例,只是今日太子妃、秦王妃、齐王妃于芙蓉园禁苑设宴,多有世家女赴宴。”
太子妃、秦王妃、世家女……李善立即反应过来了,“这是要挑人?”
娘的嘞,这是官方组织的大型男女相亲会啊!
第三百零五章 忍不了
一发现是大型相亲会,李善就想走人,自己都在找机会跳出长安了,哪里有这方面的心思。
更何况,李善穿越两年,也知道世家子弟中,嫁女一般是十三到十六,但男子娶妻就不一定了,比如李世民十三岁就娶妻了,而李楷至今二十一还没成亲。
所以,李善早就打定了主意,在这场夺嫡尘埃落定之前,自己还是一个人的好……反正房内有周氏小蛮呢。
但正准备找个理由走人,李善脚步一顿,目光一凝,顺手拎住张文瓘的后颈。
“你倒是不怕崔舍人抽你!”
还想着推脱的张文瓘脖子一缩,讪讪笑了笑,心想这位脑子转的可真快。
看张文瓘不吭声,李善有点头痛……显然,今日那位崔小娘子肯定在场。
自己缩着脑袋已经好久了,消息并不灵通,而李楷、王仁表都没有相邀,而张文瓘提前下帖邀请……很明显,这货是刻意为之的。
除了那位崔小娘子,李善想不到别的原因。
张文瓘是崔小娘子的表兄,世家子弟,能间接通信已经是冒险了,在这种场合见面,如果只是普通的会面,没太多必要,如果是私下会面……无论是张文瓘还是崔小娘子,只怕都没这么大的胆子。
所以,李善第一句话就点出了崔信,而张文瓘的沉默证明了李善的猜测不算离谱……这厮八成是奉命而为的。
李善在心里琢磨自己猜的距离事实有多远,是那位崔小娘子的坚持,还是崔信的无奈……他早就通过张文瓘知晓,崔信是出了名的宠女狂魔。
芙蓉园占地三十顷,周回逾十七里,道路千万,以小片密林、花园相隔,即使有着同样的目的地,也有着不同的道路。
很快两拨人就分开了,目送罗寿、李嘉直行,李楷带着友人转入侧道,脸上神色还有些尴尬。
这种尴尬主要来源于房遗直,房玄龄被罗寿殴伤,而李楷的父亲李客师当年是罗艺麾下兵曹,这也是李楷长兄李嘉今日陪同罗寿的原因。
瞄见走远的那拨有两个少年回头张望,李善挑挑眉头,前段时日安分守己,今日自己可不会忍气吞声,闹出点动静来未必是坏事,“德谋兄,那是?”
“故幽州司马,今中书侍郎西河郡公二子。”房遗直冷冷道:“长子温振,次子温挺,均少有雅望……不过才十四岁、十一岁!”
李善随意嗯了声,他听得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温振、温挺八成是来帮忙的,那位罗寿才是主角。
不过这些不关我的事……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李善就看见一旁的张文瓘缩头缩脑,很有点鬼鬼祟祟的模样。
李善眉头微皱,一旁的李楷指着前方,“总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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