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作势侧耳,结果听到“真的不能说。”
“私事,私事……”李善唉声叹气,“要不等有了眉目,再禀报伯父?”
李渊更是狐疑了,挥手道:“今日朕设宴致谢,大郎二郎可回。”
李建成、李世民对视了眼,都莫名其妙,起身告辞。
李渊对李善的态度如此和善,期间的缘由很复杂,最主要的当然是李善救回了平阳公主,此外还救回了得其重视的宗室子弟李道玄,更有筹谋山东战事之功……但李善这个名字最早传入李渊耳中,却是因为李善斩杀清河崔的崔帛。
李渊本就是出身河东大族,虽然身为皇帝,有着削弱门阀世家势力的本能,但他也很清楚,只可能以制衡的手段来削弱……制衡,就需要另一方势力。
所以,李渊在执政中,刻意的将门阀世家分为了两块,一块是河东关中陇西,比如河东柳氏、河东裴氏、太原王氏、陇西李氏,另一块是山东士族,比如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等等。
所以,五姓七家中,武德年间,几乎看不到山东士族出仕高官显贵,这主要就是因为李渊的刻意打压。
原本在李渊心目中,李善这个斩杀清河崔氏子弟的少年郎,未来是一颗能用的棋子……没想到却能救回最心爱的女儿,这才多有善意。
但如今崔信发难,而李善颇有踌躇……李渊有些疑惑,这是上位者的本能所至。
“此事说起来有点……”李善作势搓搓手,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毕竟年少,还请伯父勿怪……”
“嗯,毕竟年少,就算不妥,亦不怪罪。”
“伯父说的是。”李善叹道:“那日也是嘴快……不料张文瓘更是嘴快!”
嗯,这个锅李善是不背的,你张文瓘不是欠了我人情嘛,你来帮我背吧。
李渊喃喃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第二日……所以崔信言提笔即就?”
“不对,你与崔信之女有旧情?”
“伯父!”李善瞄了眼不远处的宫人,“当日只是遥遥相望而已……听闻崔小娘子被禁足了。”
“难怪适才难言,小儿女之情。”李渊老脸抽抽,“怀仁有意为崔门婿?”
不是娶崔氏女,而是为崔门婿。
李善自然听得懂其间的区别,立即摇头道:“当日便未有此意,后来更有斩崔帛一事……只是那首诗被张文瓘送去,崔信爱女心切……”
说得简单点,我没娶崔信女儿的念头,只是那日嘴快做了首诗,被张文瓘告诉了表妹崔小娘子,然后崔信就觉得我撩了他女儿……
李渊犹豫了下,“清河崔氏,天下望族,可要朕赐婚?”
李善满头大汗,连连摆手,“伯父还是不管的好,侄儿并无此意。”
这下子反而是李渊起了这个心思,“崔信其人,品行才学都为一时之选,其女倒是配得上怀仁。”
简单来说,如今李渊对李善颇有善意,以子侄辈视之,并不将其作为日后对抗门阀的棋子……心思一变,倒是觉得这门婚事不错。
“日后再说吧。”李善小声说:“还请伯父代为保密,此事若是传开,崔舍人只怕要持刀登门。”
李渊笑了笑,“便依你的意思,若要赐婚,明言即可。”
在李善心目中,那位崔小娘子可以作为备选……但问题是,李善并不准备在武德年间定亲成婚。
换句话说,就算要赐婚,也应该是李世民的事。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不像
在李善穿越来到这个时代后,刚开始是因为在农村中,所以觉得条件不行,之后陆续与王仁表、李楷、李昭德结交,但所吃的……或许能开眼界,但真的比不上大学食堂。
所以李善才会捣鼓出东山酒楼,又弄出火锅……而今天,李善觉得,御宴的档次远远比不上东山酒楼……难怪不过年许,就能在长安的餐饮业一骑绝尘!
唐初正式场合还是分餐制,主要是羊肉、鱼、蔬菜为主,今日李渊特地安排了过厅羊。
所谓的过厅羊,就是一只活羊牵来,宾客在羊身上不同位置点菜,厨师会用不同彩线系上,烧烤完了,再端上来。
这算是唐朝正式场合中的大菜了,不过李善兴趣寥寥。
羊肉没腌过就算了,烧烤……没孜然,没辣椒,简直就没灵魂,还不如路边的羊肉串呢。
还好李善演技不错,至少看起来是吃的津津有味,“避暑?”
“到时候召你就是。”李渊笑道:“长安难耐酷暑,前隋于岐州建避暑宫城,便是仁寿宫。”
李善恍然道:“仁寿宫,前隋宇文凯之作。”
“在岐州,长安西北两百八十里,就是略微远了点。”
前隋将作大匠宇文恺在这个时代留下的痕迹很深,长安、洛阳都是他的杰作,仁寿宫也是,数万工匠旷日持久,内城外城,山上山下,殿宇处处,甚至还汇水成湖。
不过李善记得仁寿宫是另外一个原因,后来仁寿宫改名为九成宫,碑文是魏征撰写,欧阳询手书,那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楷书《九成宫醴泉铭》。
李渊叹道:“每到盛夏,酷热难当,偏偏皇城地势较低,更是炎热。”
“伯父勿忧。”李善其实不太擅长媚上,“侄儿倒是学过制冰法,到时候送来为伯父避暑取凉。”
“制冰?”李渊惊奇道:“都说你所学驳杂,还真不假,还有何所长?”
一想到夏日炎炎,若能喝一口冰汤,那爽的……李渊喉头不禁动了动。
“所学驳杂……亦只略懂,不至精通,未必是好事呢。”李善嘿嘿笑道:“不过倒是想请伯父许入太医署……”
“决计不可。”李渊断然打断道:“太医署令亦不过从七品下,怀仁不可当之!”
哎呦喂,我就想找这么个地方缩着脑袋,官职低点没关系啊!
李善哀求了几句,李渊叹息道:“平阳性情刚毅,若是你入太医署,只怕……”
如果是个纯粹的医者,救活了平阳公主,授太医署令倒是合适,但人家李善本就是这一科进士榜首,如果外放至少也是个六七品的官职。
太医署令只不过从七品下,而且日后升迁会非常困难……这对李善来说,至少在外人看来,这不是赏而是贬。
李渊琢磨了下,“中书舍人的确不宜,怀仁今岁十八,历练过少,这些日子你可细细挑选。”
任我挑选……这个词听起来就有点刺耳,一个皇帝问你要什么赏赐,而且还任由你开口……李善心里暗叹,这位也是个肚子里做文章的货啊。
“陛下,臣年未弱冠,少于历练,朝廷大事,不敢妄言。”李善起身恭敬的说:“当由陛下择之。”
李渊微微笑着没说话,面前这个少年郎是个懂事的。
“但臣幼年学医,拙于诊病,长于疗伤。”李善继续说:“臣不入太医署任职,但愿入太医署授课,请陛下准许。”
哎,太乖巧了,太懂事了……李渊听得眼睛都眯起来,笑道:“怀仁既有此意,悉听任之,他日再为怀仁择职。”
宴后,李渊从宫人手里取来鱼袋,亲手递给李善,“既去太医署授课,自时常入城,佩戴鱼袋出入无忌。”
李善双手接过鱼袋,小心的佩戴在腰侧,再行拜谢。
鱼袋饰以金银,内装鱼符,为官员出入皇城的身份证明,如今唐初,百制未齐,能出入皇城的官员各种品级都有,都也不是大路货。
比如天策府的房玄龄如今弃职让于杜淹,就没了鱼袋,不能出入皇城,更不能入承乾殿,李世民议事又不能缺了房玄龄,这几个月但凡议事只能亲自出皇城,去天策府。
看着李善在宫人的引路下渐渐远去,李渊双手负于身后,心想这个少年郎倒是好人物,不骄不躁,谦逊有度,多加历练,必为栋梁。
走出太极宫,李善心里还有点懵懂,加快了脚步准备立即回家,细细思量,再和凌敬、马周商议……但就在此时,有熟悉的咳嗽声传来。
“呃……崔……崔舍人。”
崔信阴着脸盯着李善,转身走到角落处,然后再转过身,继续盯着李善……显然是让李善过去听训。
老子又不欠你什么,搅合了我的中书舍人还没找你算账呢!
李善面色一冷,但随即神情一缓……好吧,那个中书舍人我是真的不想要,算起来你是帮了大忙。
等李善走到近处,崔信哼了声,“中书舍人自二月初出缺两人,中书令上任后起复某为中书舍人,还剩一人……至今尚未定夺。”
“东宫、秦王、齐王均有意举荐。”
中书舍人看似不重要,但却是中书省最关键的职务之一,上承中书令,草拟诏令,下联六部……这么关键的位置,李建成、李世民如何会看不中?
难怪今日李建成会开口……李善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的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上不知何时泌出的汗珠,“多谢崔公。”
崔信又冷笑一声,好吧,这次从崔舍人转为崔公了。
“今日太子倒是为你力争……”崔信低声道:“既以科举入仕,当不偏不倚,唯忠于朝,忠于陛下。”
这是崔信在提醒,你既然不想被卷进夺嫡漩涡,那就不要两边都扯关系……在某些时刻,死的最快的就是那些不站左边不站右边,非要站中间的人。
崔信的提醒很重要,但李善联想起了更多……今日所见的李渊,和历史上的形象有点像,但更多的是,不像。
第二百八十章 立场
所谓的像,指的是李渊很符合历史中的形象,那个很讲究亲情的形象。
历史上还有哪个时代是先父子后君臣的呢,还有哪个皇帝是让儿子称自己为父,而不在后面加上皇的呢?
李善相信,李渊对平阳公主的疼爱出自真心,对自己的善意也并没有虚假。
但同时,李渊显然也有探查李善立场的意味。
李善在山东战事中与李道玄、田留安、齐善行并肩而战,力挽狂澜擒杀刘黑闼的同时,也扇了太子李建成一个大耳光……让太子丢尽了脸。
而且与李善相交甚深的凌敬又入了天策府……从这个角度来说,李善依附秦王的可能性很大。
这也是崔信最初看中李善的原因之一。
但很快,李善先是斩杀崔帛,后又急行回京参加科举……崔信到了长安得知消息,细细思量,也多加打探才确定,斩杀崔帛,实际上是为太子解了围,以科举入仕,显然未入秦王麾下。
之后太子刻意怀柔,请李渊赐名玉壶春,又力荐李善诊治平阳公主。
要知道如今的李善并不是两年前的李善,现在的他分量真的不轻,虽然根基尚浅,但曾筹谋山东战事,又救回了平阳公主,这样人物……李渊自然是要看一看他的政治立场的。
而今天丢出的这个中书舍人……就是一个诱饵。
李世民一声不吭,而李建成却为了李善争辩。
李善在心里哀叹一声,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想到这,李善突然反应过来了,“中书令入殿,崔公随行……只怕事先有所预告?”
崔信诧异的看过来,半响才道:“小小年纪,心思如此之深,非是良配!”
哎呦喂,咱们是在谈正事好不好!
李善都无语了……现在看来李渊丢出一个中书舍人,杨恭仁带了正好刚刚训斥过李善的崔信入殿,不管李建成、李世民如何争,争不争……自己都不可能出任中书舍人。
李渊无非是为了看一看自己的政治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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