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涟也哭,但她的眼泪是无声的,她满怀愧疚和悔恨,因为从头到尾全都是她的错,是她害了朝英。
朝英半合着眼,能感受到生命随着鲜血在随侍,自知已经快不成了,吃力地抬起手想要为她擦拭眼泪,但她离得那样高、那样远,用尽全力只能触到她的下颌。
姜涟感受到她的用意,俯下身子将整张脸凑到她手边,抽泣道:“咱们主仆缘浅,仅有的这些日子,全都是我在倚仗你。”
她再也摇不动头,因为身体的任何动作,都会牵扯到伤口,叫她痛不欲生,只能眨了眨眼回应她,眼泪也随之落下来,她的泪水不为别的,单单是为她自己,她这一生太过短暂。
姜涟心如刀绞,曲起手指为她拭泪,却比她哭得更厉害。
“姑娘别哭。”她狠狠吸了口气,强撑着念叨:“其实我死没有什么可难过的,反倒很值得,因为我若是死,皇上会养我母亲和妹妹一辈子的,多值得啊,想想我努力习武,效忠于主子,为得不就是我母亲和妹妹过上好日子,这下倒也好,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林同裳也禁不住落泪,“别这样说,你不能只为了旁人而活呀。”
她弯唇笑起来,当真很是心满意足的模样,“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母亲和妹妹极好的,她们为着我不顾一切,我自然也愿意这样待她们。”
她说着母亲和妹妹,声音渐渐低下去,到最后竟连呼吸都止住了,银月抓住她滑落的手,不禁放声大哭。
姜涟闭上了眼,悲痛怎么也止不住,她以为经过姜家落败那一遭,她已经强大到足以接受所有的别离,可是还是不行。
林同裳拥住她的肩,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你哭出声来吧,会好受些。”
她不肯,牙齿将双唇咬出血痕,依然强忍着,第一次对裴瞬生出恨意来,可她更恨自己,是她没有本事护住自己的人,朝英用她的死叫她明白,她需得自己强大起来,这样才有反抗的机会。
最后在她的再三坚持下,朝英被就地葬下,她望着无名的孤坟愣怔良久,无形中感受到别样的目光,转头竟看见裴善自窗中探出头在观望她。
她同他对视,因为离得不算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能依稀瞧清他的口型,是“珍重”二字,她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裴瞬被她这回逃跑弄得心神恍惚,不允她再离他左右半分,连马车也要与他坐同一辆。
她的心已经暂且空了,坐在那儿半声也不吭,他去拉她的手,她也丝毫不反抗,俨然成了木偶般的人。
他头一次害怕这样的温顺,垂目盯着她的头顶,涩然问道:“如今你必然是恨透了我吧?”
她终于有了些反应,调转目光凝视着他,她确实恨他,但其中又夹杂着太多东西,让这份恨意不能变得纯粹。
他领会到她目光中的深意,身子一滞,片刻后又苦笑,“恨我也成,总比什么也没有的话。”
她又沉默下来,他毫不在意地将她纳入怀中,贴着她的耳际像是在梦呓,“为什么……为什么咱们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姜涟自己都答不上来,她只知道,她在他这儿,丁点儿希望和期待都不剩了。
没有她的回应,他也照说不误,絮絮不止:“这回到悬北关,等再回京城,便是我和皇帝闹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你希望是谁死?”
“若死的是我,你是高兴还是难过?若死的是皇帝呢?你又是高兴还是难过?”
“想来你应该是希望我死,如果我死了,你便自由了,不过你暂且不要心怀期盼,因为就算我死了,或许也不会放你自由,要我在地底下看你和皇帝双宿双飞,恐怕我得再气活回来。”
他的话那样多,跟往常完全不同,姜涟听过便忘了,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若是可以,她是希望不要再有人死的,但她也明白,这是她的妇人之仁,争天下是险事,必然要斗个你死我活的,不然如何对不起哪份赢利?
想起皇帝,她满腔只有愧疚,她对不住他,从最开始接近他,就是为了救她弟弟,他事无巨细地为他解决了麻烦,她连祈福这样的小事,都没能为他办圆满。
按理说,仅从这些事上,皇帝也该怪罪她的,可偏偏他对她情深意重,叫她实在闹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她应该要珍惜那份情意的,可惜老天有眼,不叫她这样善变无情的人落得好处,所以她和皇帝之间总隔着些东西,不能走到一条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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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终于放晴,雕梁画栋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颜色也愈发鲜焕起来。
李太医正跪在皇帝跟前为他换药,他身上的伤恢复地极慢,好几日过去,结的痂依然只有薄薄一层,每每换药又会被细纱勾下来些,所以总也长不好。
新生的皮肉脆弱,沾上药简直在上刑,皇帝紧咬牙关,手指几乎嵌进玉枕中,连带着后背都覆上层薄汗。
李太医为他轻轻拭去,待药粉混着血融化,又倒上厚厚一层,低声道:“主子再忍忍,马上便好了。”
他道好,转过头来又问:“你瞧着这伤口何时能长上?”
李太医不敢说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再看他眼下明显的乌青,只能笑着打太极,“主子还欠缺好好歇息,不如今日的汤药中,臣给你加上几味安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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