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瞬自然知道行越军的用处,但他仍存几分无所畏惧的骁勇,根本不曾想过自己会失利,笑着反问:“姑母不相信我的本事?”
“再好的本事,也比不过现成的行越军,不管你答应了皇帝什么,本宫定不会同意。”太后难得清醒,恨不得掏出他那颗玲珑心,瞧瞧在想什么。
裴瞬无动于衷,语气淡淡:“已经命人传信给裴良了。”
这是告知她,而不是征询她的意见,太后自觉被他轻视,心中自然不爽快,说话也不免夹枪带棒:“世上有多少痴情种儿,竟都生在我裴家了,你父亲如此,你也是如此,想当初你父亲对你母亲倒是用情至深,还不是换来人家的一盏毒酒,你当你会落得什么样的结果?”
她直言直语,丝毫不顾及他渐渐冷淡的神色,“为了一个女子舍出自己的行越军,饶是你有再大的本事,在我这儿只能落得个色令智昏的名号。”
就算是再亲的姑侄,触到他的逆鳞时,也同寻常人无异,裴瞬面色隐隐发青,咬紧牙关叫了声姑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姑母应当知道吧?”
太后一怔,莫名地发慌,平日时玩笑归玩笑,她是打心底害怕这个侄儿,可在这关头处不能露怯,强自镇静道:“还能叫我声姑母,倒是不曾忘记这层血缘,你也不必在我跟前施威,我今日所说,每一句都问心无愧,每一句都是为了你我着想。”
她心中窝火,又因为被亲侄儿教训生出委屈,说话间竟落下泪来,哽咽道:“裴家被你那狠心的母亲弄得七零八落,你父亲、你的腿,哪一桩冤了她,她一句先为皇室女,后为裴家妻,便狠下心要将你们都毒害,偏偏你还是个冥顽不化的,答应她什么江山绝不会改作他姓,若不是你偏要死守这承诺,咱们今日何至于如此为难。说起来,我不过后宫一妃嫔,再无上的权势,再泼天的富贵,我能受用多少,到底还不是为了你们打算。”
她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不带半点掺假,想当年她被选入皇宫,他母亲嫁入裴府,裴家与皇室亲上加亲,也算是一段佳话,只可惜先帝薄情寡义,容不得裴家步步高升,先是慢慢冷待她,而后便是召他母亲入宫密谈,无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那日之后,一切都变了。
裴瞬也明白,除了姑母,还有谁能跟他同心,他们姑侄爬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不该在这样的事情上生出嫌隙。
他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眼见太后还在拭泪,递近半截衣袖去,“我明白姑母的意思,但无论如何,我当初在……榻前,既已应下,就不能出尔反尔,那是她去世前最后的话。”
他叫不出母亲,可她去世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向来雍容华贵的公主,已经病的瘦骨嶙峋,蜷缩在床榻上时仅有软枕那么大一团,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没有惊慌,只有解脱。最后握在他掌心的手是冰凉的、干瘦的,反反复复地跟他说对不起,试探着求他保住江家的江山,泪水涌出来大概能漫湿整个床榻,直到最后双眼干涸,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他不得不屈从地点点头,她才慢慢阖上眼。
若说没有恨意,那是假的,所以他坐上摄政王的位子,将江山握在手中,若说只有恨意,那也是假的,所以他从未动过自己坐上皇位的心思,江山依旧是挂着江家的名号,实际上生杀予夺却在他手中,这算是他妥协后的报复。
“你虽有孝心,她却没有慈母之心。”太后不接他的衣袖,自顾自地用巾帕擦干净眼泪,他们之间有血缘这根纽带,叫她如何不心疼他,因为心疼,也不忍心苛责了,她放松紧绷的身子,又倚回榻上,“如何说都有你的道理,我管不了,一切都随你去吧。”
裴瞬慢条斯理地收回衣袖,“没有姑母坐镇,只怕事情要不顺利。”
太后撇了撇嘴,却带着身为长辈的温情,“刚惹怒了我,别在我跟前讨巧。”
“怎么叫讨巧,我说的都是实话。”裴瞬笑了笑,“还有一事要同姑母商议,既然皇帝已经生出异心,那他的生死便是与咱们无关了,依我看,也不必再祈福了,我府上的人直接带出宫了。”
太后说不成,“虽是敌对,但也没有立即拆台的道理,面上总要过得去,至于要不要真心祈福,我知会他们一声便是。”
她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另有打算,一是单单一个林姑娘,便能叫裴瞬昏了头,再加上个姜姑娘,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他如何招架得住;二是她知晓姜涟与皇帝之间是旧交,现在姜涟又日日在皇帝跟前,往后若是想对皇帝做什么,岂不是有现成的人选。
她对他太过了解,知道他面上虽暴戾恣睢,实则最厌恶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作法子,可他不知道,那是他瞧不上的,在这深宫中效用最好。
裴瞬默不作声,还在思索其中利弊,太后继续劝道:“你不是还要帮林姑娘,再顾念着姜姑娘只怕分身乏术,左右祈福也不过这几日,何不等你解决了一个,再来解决另一个。”
的确不急于这几日,他还要着人探查在屏山给皇帝送燕尾弓一事,若她在,难免受到阻碍,裴瞬不再坚持,点了点头便要离宫。
魏作章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王府,等他将人押到林同裳跟前,如果能让她有所好转,往后便再用不着他了,他也不必再分出精力来照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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